第25章 我們作為法學生

說要讨論是真得讨論,電腦就用了戚雨遲的。

兩個人要看一個屏幕,自然得靠近些。

要是平常謝月野說不定會勾着他脖子,現在商若蘭和戚識棠坐在對面,謝月野寧願擰着身子也一直保持很紳士的距離。

戚雨遲點了點屏幕,說這是我們目前已經做出來的整理。

他倆聊了一會兒,商若蘭看還真是在讨論,便站起來,說:“你們慢慢說吧,反正我和你爸也聽不懂,我們出去等你。”

戚雨遲和謝月野都望過去,看着戚識棠如釋重負地站起來。

戚雨遲忍不住偷笑,謝月野卻正經地道了聲叔叔阿姨慢走。

房間門一關戚雨遲都松口氣,腳在地上一蹬靠近謝月野,手在他腰上抓了下。

“剛剛想碰你都不敢。”

謝月野笑了下。

“我們讨論很多很多次了,其實大家還是更傾向于證據不足。”戚雨遲把案子介紹了一遍。

“因為當時一些突發情況,在控制下交付的時候警方抓早了,如果起訴的罪名從販賣變成非持,我們不甘心。”戚雨遲皺了皺眉。

販賣和非法持有完全是兩個概念,量刑上也差距很大。

謝月野:“運輸呢?”

戚雨遲:“東西是快遞過來的,電話和短信裏,所有毒品交易全部被僞裝成普通快遞。”

“更重要的其實是交易人,從買家那方下手找證據支撐,”謝月野指尖在桌面一下一下點着,這是他思考的時候很固定的習慣,“主要要想想證明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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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的收集和使用,可以說對于本科生而言是非常貧瘠的版塊。不管是在民事訴訟法還是在刑事訴訟法的學習中,很多學校因為課時不夠,甚至會在平常的教學中跳過這一部分或者只是簡單講解。

而對于一場庭審來說,事實是法律事實,是被證據證明了的事實。

“但是……”戚雨遲停頓了下,“沒有抓到買方,手裏的被告是取快遞的人,所以他一定會一口咬死是為了個人吸食。”

謝月野手也不敲了。

“你是想聽我鼓勵你還是想聽真話?”

戚雨遲苦笑一下,“你這麽說其實不就是告訴我真話了嗎?”

“這種案子我見過,”謝月野看着他電腦屏幕,“難度很大。”

“我們其實也知道。”戚雨遲嘆了口氣往椅子上倒。

“做模拟法庭的時候我每分鐘都在懷疑自己,”戚雨遲說着這麽喪的話聲音還笑了下,“到了要真正去解決一個完整的案子的時候,我才會發現自己的知識是有多貧瘠。”

“我知道可能剛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這樣吧,但是這個過程太痛苦了,就你什麽都不會,看個案卷,看一句話就得在書上查一句,反正都不确定。”戚雨遲擡手蓋在自己發頂,無意識地抓了兩下。

謝月野把他手牽回來,“很正常,我剛剛讀研究生的時候,就上學期,經常被老師罵,因為我寫不出論文。”

“這裏不行那裏不行,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我不想讀了,要不直接出去找工作算了。”

戚雨遲看着他。

“但是,人就是這樣成長的,一次一次做到你原本覺得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的事情還是會有,但是可能的事情會越來越多,”謝月野用自己的手擡了擡戚雨遲的手指,“你從來就不差。”

他說完這段話,戚雨遲手指一下收緊把謝月野手捏住了。

“行。”戚雨遲低了低頭,總算笑了,癱在椅子裏望着謝月野。

謝月野也偏過頭對上他的目光,手插..進他頭發摸了兩把。

戚雨遲手上無聊就順着謝月野手摸上去攥着他襯衣袖子。

兩人這麽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時間到了。

戚雨遲收拾了東西先站起來,謝月野跟在他後面往外走。

戚識棠和商若蘭都坐在沙發上,看他們出來,商若蘭喝了口水,說:“看你也忙,我們先走了。”

“行,”戚雨遲走過去,湊到商若蘭身邊笑着哄她,“謝謝媽。”

“得了啊你。”商若蘭看了謝月野一眼,小聲地和戚雨遲說:“我們本來是來給你過生日的,不然你還是周末回來吧,這小帥哥還可以的。”

戚雨遲也小聲地回她:“我知道。”

商若蘭總算滿意地點點頭。

走的時候謝月野恭恭敬敬說了再見,跟着戚雨遲站到電梯裏,站得筆直的脊背才送了點勁兒。

戚雨遲手在他後背從上往下順着抹了一把。

“剛剛洗完澡別給你又吓出一身汗來。”

謝月野很輕地擰了把他臉。

位置是讓人提前留的,他們在第三排。

進去的時候人已經很多了,會場還沒有安靜下來。

戚雨遲打開電腦,準備等會兒做筆記,謝月野給他擰了水讓他喝一口,問:“緊張嗎?”

“想到我要提問還是挺緊張的。”戚雨遲笑了下。

很快主講人就走上了臺。

這位教授姓方,曾經是一線法官,常年辦理毒品類案件,退休之後在高校成為了教授。

講座的主要內容是解讀《武漢會議紀要》和《大連會議紀要》,這兩份會議紀要對于毒品犯罪定罪量刑來說具有重要意義。

整場講座持續接近四個小時,戚雨遲很少走神。

等到方教授說謝謝大家的時候,他已經打出了四頁筆記。

戚雨遲的手搭在鍵盤上,吐了口氣。

最後的環節就是提問,負責抽問的人不是方教授而是旁邊的工作人員。

戚雨遲一直到比較後面才被點到。

話筒是傳過來的,由謝月野遞給他。

“方教授您好,我是S大刑事司法學院的一名學生……”

本來以為會緊張,其實話筒到戚雨遲手邊,他說得很流暢。

講完之後方教授仍然是和藹地笑着,問他:“你提的這個問題其實很偏向實務,我想問是不是某一個案件裏的情況?”

戚雨遲:“是。”

方教授:“能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提問嗎?”

戚雨遲:“其實是我們要做一個模拟法庭,其中涉及的案件和您今天講座的內容有關,所以我就來聽了。”

在方教授的授意下,戚雨遲大概介紹了案情。

方教授立了立話筒,“這個案子不好做,你是本科生吧?”

戚雨遲點頭,“我是。”

“一定要做嗎?”方教授又問。

戚雨遲把話筒拿開一些,兩三秒之後又重新望向講臺。

“在我們整個小組被分到這個案件之後,我們一起看了一個十多分鐘的短片,來自新華社,講述的是真實的緝毒故事,從起訴書或者裁判書裏看到的案情是文字,現實卻是子彈、生命、窮兇極惡的敵..人,難以想象的艱難環境。一個朋友,一位父親母親,一個家庭,蝼蟻一樣消失在一瞬間。”

“我們本身也了解毒品案件的審理難度。證據、口供、犯罪的上下游、罪數、共同犯罪……每一個都足夠拿出來單獨做疑難探讨。”

“但我們也深刻知道,從一線的緝毒警察手中交過來的案件,是用無數人的生命和傷痕換來的,他們義無反顧沖到前線面對最兇狠的敵人,我們不能輕飄飄一句太難了就放棄他們的奉獻。這些嫌疑人要在我們手中被起訴到法院,由法院給予他們審判。禁毒不僅僅是一線警察的責任,更是整個司法體系的責任。”

會場裏燈光明亮,從四面八方照過來。

“如果今天我們做的不是模拟法庭呢?如果我們是真正的檢察官,我們手裏捏着這樣一份卷宗要怎麽做?我也和我的小組成員們讨論過很多次,我們知道我們現在不管是在知識儲備還是能力上都存在很多很多的問題,但是我們還是選擇要做,就算知道很難,我們還是想盡力。”

“我們作為法學生,最相信的一句話就是……”

“邪不勝正。”

戚雨遲講完,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的嘴唇輕輕顫抖,眼圈也微微發紅。

全場安靜了片刻。

講臺上,方教授扶了扶眼鏡,換了一種目光看着這個年輕人,對他說:“結束之後我們單獨交流吧。”

戚雨遲和方教授在單獨的會議室裏待了兩個多小時,謝月野沒有打擾他們,在旁邊的房間裏坐着等。

果盤飲料都給他上了,謝月野沒怎麽碰,開電腦做他一門課的作業。

戚雨遲回來的時候謝月野還沒注意到,他盯着屏幕上的文獻一邊看一邊做筆記,等關門聲響起才擡頭。

“哥!”

謝月野還沒反應過來戚雨遲就跑到他身邊,兩只手捧着他腦袋搓了幾下頭發。

“方教授太好了,竟然一點都沒覺得我在耽誤他時間。”

謝月野理解戚雨遲興奮,聽他笑得特燦爛,仰着脖子靠到椅子上。

“行,特別好,能把我放開嗎?”

戚雨遲沒松手,就朝他笑,手滑到他後頸,湊上來把人抱住了。

謝月野坐着他站着,戚雨遲這個姿勢要比謝月野高一截兒,下巴正好放在他發頂。

“幹什麽?”謝月野一邊問一邊合了電腦。

“不幹什麽,太開心了。”戚雨遲勾着唇,垂眸,忽然熱血上頭,親了一口他頭發。

謝月野感覺到了,笑了聲,戚雨遲親完也有點兒不好意思,搓了兩把就退開了。

“吃飯吧我們去。”他假裝沒事兒地繞過書桌,實際上耳朵有點紅了。

“過來。”謝月野抓着戚雨遲又把他牽回來,往後退了點兒讓戚雨遲站他身前。

戚雨遲後腰抵着桌子邊,謝月野抱着他,頭靠在他小腹,舒了口氣。

“怎麽了?”戚雨遲摸了摸他頭發。

謝月野沒說話,閉上眼,腦子裏浮現出幾個小時之前站在會場裏的戚雨遲。

他很清楚他擲地有聲的發言,并不僅僅只是一個用來感動別人的說法而已。

十二三歲的戚雨遲敢一個人拎着棍子沖進人群裏救一個陌生人,二十歲的他今天也不會對這個案子低頭。

一直一直,永遠永遠,敢于伸張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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