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偉看着尤屹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尤屹的眼睛很亮,尤其是在摘下那副礙眼,刻意隐瞞的眼鏡之後。那種眼睛的明亮對于周偉而言是可以一擊入心的沖擊,雖然刺眼,可你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擁有這雙眼睛的主人有一個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特點,往往他摘下眼鏡時候說的話,都是謊話。

尤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攥緊手裏眼鏡,指尖卻不斷的摩擦在它金屬的鏡框邊緣上。

這樣看好的眼睛,周偉忍不住打破平靜道:“你真的是因為看不清楚才戴眼鏡嗎?”

所答非所問,尤屹愣了愣。

“啊?”

他看了看手指尖的眼鏡,又用模糊不清的視線注視着周偉疑惑道:“我眼睛怎麽回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幹什麽……別這樣看着我,這樣盯着我看,不舒服。”

明明視線是模糊的,可尤屹還是覺得不自在。

好像什麽都能被周偉一眼看穿似得。

尤屹讨厭被人改變的感覺。

“你的眼睛很漂亮。”

周偉接着道:“我很早就想和你說這一句。”

肉眼可見的,周偉看見尤屹的手指尖抖了抖。

尤屹不安的“啧”了一聲緩緩的離開沙發站起來走到一邊,他很快的将眼鏡重新戴好,雙耳卻微微發紅。

自己早就已經過了那種年紀,心卻還和那時候一樣,容易被人三言兩語的煽動。

好半天,尤屹才轉過頭看着周偉,抿嘴道:“有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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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如同小孩子的把戲讓周偉很想笑,但他卻不得不忍住嘴角的笑意。

回道:“你剛剛從爆炸現場回來,本來就應該去醫……”

“禍害遺千年。”尤屹冷着臉打斷他道:“我的命長着呢。”

周偉拗不過他,只得任由尤屹的想法。

這種賭氣和小朋友有什麽分別。

周偉家裏的名酒不少,臨近廚房的透明酒櫃裏面塞得滿滿登登。

最開始的确都是花自己的錢買來為了湊人設,可是後面不斷的有人逢年過節送禮,辦事談生意對方留下的見面禮,久而久之,不小的酒櫃倒是被塞滿了。尤屹酒量不好,周偉只得在玻璃門上篩選很久,選了一瓶甜度大,度數低的甜白葡萄酒。

周偉拎着酒杯走出去,尤屹正站在客廳那扇落地窗戶前,他的骨架不大,影子卻被燈光拖得很長。

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周偉眼瞧着尤屹深吸了口氣。

“我拿了一瓶白……”

“這個秘密在我手機裏。”

尤屹轉過身來揚了揚自己的手機。

周偉愣了愣。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尤屹毫不客氣的打斷。

尤屹像是考慮很久似得,走過去接走周偉手上開好的葡萄酒結結實實的為自己倒上一滿杯,而後一飲而盡。

“……甜的?”

尤屹打量着酒杯擦了擦嘴角。

像是察覺出自己被小瞧似得,尤屹白了周偉一眼,而後将手機扔給了他。

周偉沒有立刻接過手機,仍是注視着尤屹,一直等到對方不安的摘下眼鏡靠在一邊才轉移了視線。

尤屹手機界面上其實什麽實在的內容都沒有,它的屏幕界面只停留在林垣酒吧的官方微博上。

酒吧的名字,外加一塊入v的标志。

官方微博上的內容沒有大的更新,除了酒吧的近況圖片之外,就是進貨日期不定的開箱進貨圖,前面還分門別類帶着各種酒名的井字。這些圖片拍的很有意思,每次進貨的角度拍攝幾乎是同一角度,箱子是那種木質的,裏面加了防碎的棉墊,然後就是碼的整整齊齊的酒。

這種箱子的邊緣有點眼熟。

周偉擡起頭看着懶散倚靠在桌邊的尤屹。

尤屹笑了笑,道:“其實有些事我早就想做,只是缺少一個去做的理由……”

話說的輕,倒是想說給自己聽的。

他抓緊自己的發間搖搖頭無奈道:“我很早就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我爸的交易,從來都是兩條線,貨和錢往往不在同一地點,也不是同一個人交易。所以往往即便交貨的地方暴露也不會影響到他自己。而我,很不幸,就是那個去收貨交貨的人,這些你也知道。”

尤屹說道這兒深吸了口氣點燃了一支香煙。

“林垣的微博是我無意當中發現的。我開始只是覺得林垣這個煞筆居然也會弄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也學會與時俱進了,可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麽回事。”尤屹正色道:“他的每一次進貨酒水發微博的時間都和我去交貨的時間是同一天。”

周偉愣了愣。

“太巧了是不是。”尤屹笑着抖了抖煙灰,道:“我也覺得巧,但是這個發現沒有實際意義,也只能說巧合。”

尤屹看向周偉,吸了一口香煙将剩下的話說下去,道:“你也知道,馬叔交待的事兒每次我辦不好都少不了挨打。有一次他的貨在外地被人黑吃黑出了纰漏,我連夜開車帶人去找那些人,結果人他們收到消息早就跑空了,我還是第一次見馬叔氣成那樣,我身上的好多疤都是那次留下的,那次我暈倒了,醒來的時候腹部的槍傷還在滲血,我我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是也不想讓人發現我是被自己的‘父親’打死的,太丢人了,所以我去馬叔的卧室,想要找紗布包紮,然後我就看見了馬叔的床頭上有一本書。”

“馬叔沒有看書這個愛好,而且,這本書又老又舊,老到書頁都泛黃。”

尤屹說道這兒笑了笑,道:“巧的是這本書我有一本一樣的,是小時候莫堯送給我的,我寶貝兒似得壓在床底下。”

周偉重新打量起尤屹的手機。

手機上林垣進貨箱子裏面的酒塞的滿滿當當。

雖然每次進貨酒的品牌都差不多,可是每次送貨的箱子大小都不一樣。

換句話說,每一次,橫排裝了多少瓶酒,豎排裝了多少瓶酒也都不一樣。

周偉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看着尤屹有些微紅的雙眼。

尤屹點了點頭。

“送貨的箱子裏,第一瓶酒,年份的最後兩位是頁數,橫排的酒數是第幾行,豎排的酒數是第幾個字。”尤屹将手裏的香煙熄滅在煙灰缸裏,他擡起頭長長的舒了口氣,無奈道:“然後我居然拼出了他們金錢的交易地點。”

尤屹低下頭從自己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了那本被縮小影印的口袋書。

“我很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尤屹咬緊下唇苦笑道:“我害怕會給莫堯惹麻煩,所以早早就将他送我的那本書燒掉了,留下了這本影印,頁碼我沒有改動,原本一頁的內容被我印在攤開的兩頁上,用起來其實沒有影響。”

尤屹笑了笑,向前一步,将手裏的影印本塞進了周偉胸前的口袋裏。

“這東西壓的我挺沉的。”尤屹笑道:“送給你吧,就當給我減減重。”

尤屹的手機似乎一直在桌上震動,可它的主人并不打算理會,沒聽見似得,尤屹走過去将手機重新揣進兜裏,甚至連上面的來電號碼都沒有看。

周偉立刻站起身,警覺的看着尤屹。

他有種預感,尤屹在盤算一件讓他本人都無法承受的事。

“你想做什麽?”周偉道:“為什麽要給我?”

尤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秘密如果兩個人知道了,那就不是秘密了,這樣我就輕松了。”

手中的酒杯輕輕觸碰對方的,尤屹抿了一口微甜的葡萄酒。

“我不是沒有為自己打算過。”尤屹笑道:“這些可能以後你就會知道。”

他看着有些醉了。

雙頰微紅,眼睛裏卻還帶着笑意。

尤屹的話是真的,他的确為自己很好的打算過。

周偉事後才知道,尤屹家對面的那個連鎖的超市最大的股東就是他,尤屹不傻,公司也不是沒有油水可撈,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所以表面上超市的股東也不是他,這些都是周偉在最後整理尤屹剩下的東西時候才發現的。

不僅這點,周偉後來也發現了尤屹居然也有很多房産,超市的薪水足夠支付那些房産,這些也也都在那個超市的股東名下。

小心翼翼的活着,不敢讓人發現。

尤屹真的一直想要離開這些好好生活。

努力過,也失敗過。

尤屹看着周偉的側臉揚起酒杯笑了笑,道:“你看我誠意這麽足,你的事多少和我說說吧。”

哪怕只有一點點。

兜裏的手機仍舊在震動,尤屹努力的忽略掉這些,他想,也許自己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周偉沉默片刻。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得,搖頭道:“我爸是個殺人犯,他說他喜歡刀刺入內髒的感覺。”

尤屹佯裝詫異道:“這麽變态?”

周偉摸着酒杯的邊緣,接着道:“他曾經把刀遞給我,說,也想讓我試試那種感覺,他說我會和他一樣,愛上這種感覺。”

“然後呢?”尤屹道。

“然後,我将刀尖對準了他。”

剪短的對話,尤屹卻了解了大概。

周偉緩慢的站起身,不再說話。

成為線人之後,周偉幾乎麻痹自我不去想以前的事,所以現在說起這些,倒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陌生的可怕。

即便結了疤,可撕掉疤痕之後的肉仍舊是鮮紅的。

這種感覺,尤屹知道有多疼。

尤屹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變态的開心,因為他發現一只以來自己遙不可及的周偉,也有和自己相似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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