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寶寶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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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時,靳止晏聽到一聲巨響,靳宜急切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似乎對着誰說些什麽。
怎麽了?
靳止晏想起來,身體卻無比沉重,馬上失去了意識。
他仿佛跌入深海,身體緩慢向下沉,五髒六腑被海水擠壓、再擠壓,痛到難以形容。
無數種聲音像水一樣湧來,最後同時一靜,變成熟悉的“滴滴”聲。
靳止晏聽得出來,是儀器檢測發出的聲響。
這個聲音伴随他從記事到現在。
小時候紊亂問題還沒出現,靳止晏沒有現在的失控問題,身體狀态卻比如今還差。
聽王媽講,他剛被領回家的那幾年抗拒進食,王媽把輔食換着花樣做也無濟于事。
靳止晏圓圓的臉随着時間越來越瘦,靳宜什麽也不說,但每次王媽做飯都會跟上去。站在不妨礙操作的最角落,烏黑的眼睛盯着她忙來忙去,直到食物端到靳止晏面前。
靳止晏就像沒看到那盤食物一樣,眼睛閃亮亮地看着靳宜,“啊啊”地伸手,要抱。
然後靳宜面無表情地把他抱起來,抿着唇,問:“你為什麽不吃?”
因為長久不說話,他的聲音比同齡孩子要啞。
“啊啊。”懷中的小孩聽不懂,揪着靳宜的袖子瞎樂。
王媽取飯的功夫,發現靳宜把靳止晏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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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的小孩能有多大,尤其靳宜骨架不大,整個人沒有小孩的肉感,很瘦弱。
靳宜雙手抱的很吃力,沒有血色的臉憋得通紅。王媽伸手要接,靳宜警惕地退後,把懷裏的小孩往後藏了藏。
王媽不再走了,離靳宜半米遠,小聲哄着:“大少爺乖,寶寶太沉了,讓王媽抱好不好?”
靳宜搖頭,繼續往後退,“寶寶乖。”
靳止晏在懷裏不知道狀況,調皮地抓靳宜頭發,靳宜皺了皺眉,沒動。
這個舉動讓王媽有些意外。
王媽知道靳宜的性子,靳宜性子冷,不愛說話,平時坐着一待待一天。她不覺得孩子古怪,只覺得他孤單。
父母忙于工作不能陪在身邊,又不知道什麽原因不讓他出門,最大的運動範圍是小區周圍。
活成這樣,難免少了些人氣。
王媽不止一次擔憂靳宜的狀态。
而現在,他竟然能為了一個小孩有了脾氣,有了難能可貴的人氣。
都說三歲看到大,七歲看到老。七歲的靳宜抱着兩歲的靳止晏,抱的滿臉通紅不撒手,被拽了頭發也不吭聲。
啧啧。這以後得寵成什麽樣?
王媽想想便笑了,輕聲問:“那大少爺要不要喂小少爺吃飯?”
她只是随口一說,沒成想靳宜會喂,靳止晏會吃。
結果眼睜睜看着靳止晏吃掉靳宜喂過來的飯,哪怕吃到嘴裏的表情很痛苦。
王媽再次感到驚訝,同時感嘆二人的緣分。
吃飯的問題勉強解決,王媽又發現另一個問題——靳止晏不會說話。
普通孩子在兩歲可以說不太難的句子,而靳止晏口中只有兩個音,“啊啊”,和“呀呀”。
靳宜話少,但王媽知道他也擔心這個問題。
有段時間靳宜說話的次數逐漸增加,站在靳止晏旁邊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件事王媽告訴了靳先生,靳老師輕描淡寫回了句不礙事,靳宜以前也這樣。
王媽沒話說了,私下偷偷攢錢,心想有機會一定帶靳止晏去看醫生。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靳宜生日那天。
生日當天靳宜看着王媽關上燈,去廚房神神秘秘地拿東西。
其實算不上神秘,靳宜的視力很好,透過一片漆黑的屋子,他看到王媽端着一個蛋糕,故意放輕腳步走過來,把蛋糕笑着放在他面前。
燈光亮開。
靳宜表情淡淡地落在蛋糕上。
“這是蛋糕,每個過生日的人都會吃。以前……以前靳先生沒弄過這個儀式,以後我來。”王媽實打實心疼這孩子,把蛋糕拆開,靳止晏伸手要夠。
王媽把他的爪子拿下去,輕聲說:“這是哥哥的,你太小了,不能吃。”
靳止晏癟了下嘴,像是要哭,張嘴努力發出了一個音:“嗑……”
嗑?
“嗑嗑!喝喝!”靳止晏手腳并用,叫的很賣力。
他的發音不算準,單聽一個音聽不出來的,但兩個音一結合,要說的內容就很清楚了。
喝喝,哥哥。
王媽愣了,靳宜也愣了。
王媽深呼一口氣,“你說什麽?”
靳止晏不再夠蛋糕,手腳并用爬在靳宜懷裏,這是他們吃飯的固定姿勢,每次吃飯靳宜都會把他圈住,一勺一勺的喂給他吃。
“喝,喝喝!”靳止晏抓靳宜兩側的手,掰他的指頭玩,“哥哥!”
一聲比一聲清楚,一聲比一聲清脆。
對于正常小孩,二歲是已經可以說長句的年紀,靳宜和王媽卻會為這句“哥哥”動容。
在之後,靳宜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哥哥。
靳宜以前沒接觸過學校教育,生日一過主動提出上學,要給靳止晏做榜樣似的,和正常小孩一樣去上學,去社交。
靳止晏的拒食也在五歲結束,學着哥哥有模有樣背上書包,上了比其他孩子都要晚的小班。
不出意外的話就要出意外了。
靳止晏不老實,愛打架。
愛打架三個字,貫穿了靳止晏整個學生時代。不是普通小孩的簡單打架,是拳拳到肉、拳拳見血的打。
尤其是靳宜的事情上。
嚣張沒幾年,紊亂問題爆發。
靳止晏不僅出現嚴重的信息素紊亂,更致命的是,他的身體排斥抑制劑替代品。
從那之後,儀器的“滴滴”聲時不時響在自己耳邊,就像現在這樣,從小到大一直不停地響。
……等一下。
睡夢中的靳止晏動了動眼皮。
從小到大一直響?
他從十三歲以後才出現紊亂現象,為什麽會認為“滴滴”聲從小響到大?
這個問題暫時無解,因為他知道自己要醒了,陷入深海的身體不再下落,而是往上升。
靳止晏聽到了靳宜的聲音。
他動了動眼睛,畫面從漆黑到湛亮。
靳止晏知道自己被圈在檢測器裏,因為這款玻璃該死的熟悉。
只不過……他為什麽會回來。
夢中夢?還是昨天發生的一切是假的?
靳止晏微微起身,看到靳宜和向錢站在不遠處說些什麽,表情很凝重。
在視線落在靳宜脖子的那一刻,靳止晏放心了。
嗯。
昨天不是夢。
“我真的沒想到……等等,你讓我緩一緩,等我縷清在跟你說。”向錢捏着眉心,表情很難看。
靳宜表情更難看。
上午醒來沒覺得什麽,到中午靳止晏還沒醒。
靳宜覺得奇怪,拍胳膊叫醒他,結果靳止晏紋絲不動,腰上的數字亮得吓人,呼吸近乎消失。
“好了,我緩完了。”向錢深呼一口氣,突然開始脫褲子。
“?”
靳宜皺了下眉,後退兩大步。
“你退什麽啊,我給你看一眼——”向錢解了一半擡頭,“我靠!你別用這個眼神看我,瘆得慌!”
靳宜沒動。
向錢震驚了,“你不會以為我有暴露癖吧!”
靳宜沒動沒說話,眼神透露着“難道不是麽”五個字。
“靠!我是要給你看個東西!”
“……”
“哎呦真的,我騙你幹什麽!必須脫褲子才能看的!”向錢喊道。
“哦。”靳宜淡淡點頭,離他更遠了點。
“不是,我,你……”向錢一手抓着褲子一手撓頭,這回連他都沉默了。
靠,怎麽越解釋越離譜了。
深呼一口氣,向錢咬牙道:“你回來!你脖子上那麽多印子還敢見人呢,我脫個褲子怎麽了!”
靳宜動了下手指,這點沒法反駁。
事發突然,靳宜套了件羽絨服就出來了,裏面是在家穿的睡衣。領子是V領,不僅脖子上有牙印,鎖骨下面也全是紅點。
靳宜走過去,問:“讓我看什麽?”
“記號。”為了證明清白,向錢快速脫掉褲子,把大腿根外側的記號給他看。
098。
除了數字不同,和靳止晏側腰上的一模一樣。
只是靳止晏身上那個數字亮着,這個沒亮,顏色比深紅色要淺很多,稱得上淺紅色。
靳宜沉默着沒說話,身體兩側的手收緊,指甲壓在掌心內側。
向錢突然擡起頭,收起不正經的樣子,深棕色的眼睛對上靳宜的黑色眼眸,仿佛透過眼睛看向最深處。
“你知道吧。”向錢指着記號,“這個。”
“我不知道。”這是真話,靳宜确實不知道,但他……
但他猜得出來。
向錢看了他一眼,“你們和我一樣,是實驗品。”
靳宜指甲紮在手心,沒兩秒有液體從掌心劃過,滴在地上。
向錢低下頭,盯着地上那一滴血,“我不知道你知道什麽程度,最開始靳止晏朝我釋放信息素我就覺得不對勁。”
“所以你用對信息素感興趣的借口留住我們。”靳宜說。
向錢聳肩,承認:“是。”
靳宜動了動麻木的胳膊,從向錢說完“實驗品”三個字後,胳膊就控制不住的發麻。
哪怕最開始猜出自己的出身,聽到呂毅講了一大堆話,靳宜的感覺都沒現在強烈。
靳止晏竟然也是。
靳宜呼吸功能徹底故障,艱難咽了口口水,嗓子宛如成千上萬的小刀在割。
怎麽會……
靳止晏為什麽也是這個狗屁實驗品。
靳宜沒想過自己的出生父母,卻想過靳止晏的。
靳止晏這麽可愛,勉強乖,他一定不是遺棄,或許是父母出了意外,有了什麽難言之隐,靳止晏才會被放在靳家附近。
結果不是。
都不是。
不是出了意外,不是難言之隐,甚至不是被遺棄。
而是沒有父母。
他們都是生來沒有父母的人。
為了毫無關聯的任務而生,又在任務結束後漫無目的地游蕩人間。
在得知這件事以後,靳宜第一次覺得難受。
大腦待機了,他愣在原地,滿腦子只有三個字——為什麽。
做着人類無法承受的實驗,又為什麽給他們人類的情感。
靳止晏知道會不會難過?
會不會在某些時候想過自己的親生父母?
會不會恨那些慘無人絕的實驗員?
靳宜不想讓他難過,也不想讓他恨。
靳止晏在身體上吃的苦已經太多了,心理上靳宜不想讓他吃一點苦。
“哎看開點。”向錢拍了拍他的肩,“這種事有利有弊,咱們信息素比一般人厲害多了。”
“……”
他看的很開,比任何人都開。
但他只能接受自己的。
“不過……”靳宜表情有點複雜。
“怎麽了?”向錢覺得奇怪,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
“要不你先把褲子穿上?”
咚——
斜後方的儀器發出“咚”的一聲,聲音該死的熟悉,和昨天在監控回放裏聽到的一樣。
向錢太陽穴突突跳,“草”了一聲,一手提褲子一手跑過去,生怕這位爺想不開,把他僅剩的這臺儀器給震碎了。
靳止晏“咚咚咚”地敲,每敲一下向錢就“哎呦”一聲,心在滴血。
苦着臉把儀器打開,向錢道:“爺,晏爺,您再敲我能給您表演個當場死亡。”
“你脫褲子幹什麽?”靳止晏臭着臉,剛醒發現身體千斤重,大腦嗡嗡疼。
向錢也頭疼,“回晏爺,小的給他看個東西。”
靳止晏胳膊撐了一下邊緣想起來,沒起來。剛剛敲儀器的時候他就發現了,身體使不上勁。
靳止晏擰着眉,往他身下看。
向錢為了他的寶貝儀器趕來的匆忙,單手拎着褲子保持不往下落,姿勢搞笑又滑稽。
靳止晏看了兩眼,把視線移到靳宜身上,表明的不願再看。
“看東西?”靳止晏輕飄飄道,“看你的金針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