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宜安,你真以為我不會……

春雨連綿而下,沈宜安這一昏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冉姑姑端了一碗紅豆薏米粥進來,放在紅木炕桌上,又給沈宜安披了一件披風,将人裹個嚴實,最後在她背後疊幾個軟枕,讓她靠着,可謂是細致又妥帖。

沈宜安啞着嗓子說:“姑姑別忙了,我吃了藥已經好多了,你陪我坐一會兒吧。”

她慢條斯理地用白瓷勺子攪着碗裏的粥,冉姑姑就在她身邊坐下,讓她倚在她身上,沈宜安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母妃去世後,父皇忙于政務,很長一段日子裏,只有冉姑姑陪着她,待她無微不至,後來她體弱多病,出宮去了紀王府養着,身邊才熱鬧了些。

沈宜安自小便害怕打雷,只要一聽見雷聲,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躲進冉姑姑懷裏,這個習慣前世直到她死也沒變過,今天她迷迷糊糊睡着,也聽見了雷聲,幸好有冉姑姑陪着。

想到這裏,沈宜安頭枕在冉姑姑肩上,撒嬌似的蹭了蹭:“今日那雷聲也太可怕了,還好有姑姑在,你抱着我,我就不怕打雷了。”

冉姑姑先是疑惑,旋即想起,午後大都督來過,還陪公主待了半個多時辰,她笑着說道:“公主可是真睡昏了,打雷的時候奴婢在東次間呢,是大都督來看公主了。”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

沈宜安蒼白虛弱的臉陡然漲紅,什麽意思?她今日抱住的人不是冉姑姑,而是聞人決?

她怎可如此荒唐,竟認錯了人,即便燒的暈乎乎的,她也不該連男女都分不清。最惱的是,昨日才與聞人決鬧了不愉快,才隔了一天,她就不知羞恥地撲到他懷裏去了。

若是此刻周圍有個地洞,沈宜安怕是立刻就鑽進去了,她吃了半碗粥,如同嚼蠟,恨不能回到那時候,一把掐醒自己。

恰在此時,蓮香進來禀報:“公主,绛苑的周管事到了,您要見嗎?”

冉姑姑見她仍是一臉虛弱,心疼地說:“明日再見吧,公主身體弱,多睡一會兒吧。”

沈宜安怕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正想找點事情做,于是說道:“讓他在西廳裏等吧,我遲些過去。”

須臾之後,沈宜安來到西廳,直接坐在了一扇百花屏風後,蓮香帶那周管事進來,行禮之後,周管事躬身回禀:“公主,绛苑上個月重新修整,現下已經完工,只是院子裏有些細致的陳設,小人拿不定主意,還要公主去看過才能定下。”

绛苑是沈宜安未出閣時,紀王世子沈瑾送給她的一所別院,裏面景致清幽,花香缭繞,最适合靜心讀書撫琴,前世她忍受不了聞人太夫人和鐘月荷,常常帶着冉姑姑和蓮香去绛苑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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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都督府事情多,若不是周管事到來,她都快把這好去處忘了。經歷過下午抱錯人的尴尬,沈宜安正愁如何面對聞人決,聽聞绛苑修整完工,她心思一動,說道:“也好,那就過兩日……”

她腦子裏撲向聞人決的畫面揮之不去,搖了搖頭頓時改口:“不,就明日一早,你回去準備吧。”

周管事詫異她為何如此着急,但主子的事輪不到下人管,他應了一聲,便急匆匆離開。

冉姑姑滿臉寫着不同意:“不成,你這還病着呢。”

蓮香也有些憂心,但她年紀小,最喜新奇,臉上的一絲雀躍藏不住:“公主,要不您緩兩日再去?”

沈宜安揉着太陽穴說道:“姑姑,近來我覺得這都督府過于憋悶,想要出去透透氣,說不定到了绛苑,我心情好了病也跟着好了呢。”

冉姑姑沉默了,這都督府裏,聞人太夫人隔幾日便要找茬,那鐘家表姑娘雖悶不吭聲,但也整日在府裏晃蕩,确實讓人憋得慌。她憐惜地看了看沈宜安蒼白的面色,答應道:“好吧,那奴婢去準備些東西,免得公主在馬車上難受。”

“此事可要告知大都督?”蓮香問道。

沈宜安現下躲避聞人決還來不及,聽了便搖頭:“不必。”若真是與他報備了行蹤,倒顯得她自作多情似的。

蘅蕪院的下人起了個大早開始忙碌,将長公主要帶去绛苑的東西備齊,裝在箱子裏搬上馬車,陳驚帶着幾個護衛在門口等,不多時便見到一個身材纖弱的女子,着一件白色兔絨披風,盈盈走來。

由于風寒未愈,沈宜安走兩步便要咳嗽一聲,咳得一張俏臉微紅,冉姑姑給她戴上帷帽,說:“公主小心,別吹了風。”

主仆二人上了馬車,沒過多久,蓮香抱着沈宜安的琴也上了車,這琴是上次回宮時,沈宜安特意囑咐蓮香拿回來的,一直還不曾彈過。

陳驚與幾個護衛分散在馬車左右,聽馬車裏傳來一句細聲弱氣的:“走吧。”他這才揮手,吩咐車夫趕馬。

時辰有些早,內城裏住的全是達官顯貴,這時候只有家裏的下人出來采買,馬車行至一座府邸門前,突然停住了。

冉姑姑揭開紗簾,問道:“怎麽停了?”

陳驚指了指前方,答道:“秦國公府門前堵着一駕馬車,我這就去通知他們讓路。”

秦國公府?沈宜安想到那位三夫人,對蓮香說:“你去前頭看看發生了何事?”

蓮香下了馬車朝秦國公府門前走去,只一會兒的功夫,便小跑回來說道:“公主,那馬車是三夫人娘家杜家的,聽說三夫人被國公夫人關起來了,杜家老夫人親自上門要見孫女,國公夫人不許,把府中的護院都調到前門來看門了。”

冉姑姑奇道:“雖為出嫁女,也沒有攔着不讓見親祖母的道理,這秦國公夫人當真是……”

蓮香接口:“可不就是跋扈,秦國公夫人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悍婦,國公府上下都聽她的,論起不好惹,她可僅次于咱們家太夫人。”

冉姑姑瞪了她一眼,讓她慎言。

眼看着前路過不去,陳驚要去趕人,沈宜安思索片刻,說道:“你去跟杜家老夫人說,讓她先回府,我找個由頭把三夫人請到绛苑,人到了再傳信給她。”礙着身份,秦國公夫人不敢不答應。

陳驚去了沒多久,杜家的馬車便離開了。沈宜安又對冉姑姑說道:“還要辛苦姑姑去與國公夫人周旋一番,讓她答應三夫人去绛苑,找個什麽理由呢?就說是品鑒曲譜吧,我聽說三夫人也是個好琴之人。”

冉姑姑囑咐蓮香照顧好公主,便下車直奔國公府大門而去。未免她們停在這裏太顯眼,沈宜安便叫陳驚先走,只留了兩個護衛和一輛小的馬車給冉姑姑。

她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也是趕巧,今日出門正遇上了,這位三夫人杜氏才貌雙全,若不是杜家式微,豈會配給一個纨绔?實在是有些委屈。前世杜氏被國公府折磨了兩年,她親弟弟從軍,到了黑雲右軍武自勝麾下,屢建戰功,這才回京将姐姐從國公府救出來。可還是晚了,杜氏病重無力回天,沒幾日就香消玉殒了。

她想幫杜氏,一開始是出于同情,現在想到杜氏的弟弟在黑雲軍中這一層關系,她更覺得要與杜氏結個善緣,若有一日再次處于前世那般絕境,至少也能有個幫她傳消息的人。

绛苑位于外城靠近東郊的地段,馬車行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這裏離城門口也不遠,來往行商衆多,十分熱鬧。周管事已經帶着绛苑內的下人候在門口,見沈宜安下了馬車,一衆人恭敬行禮:“長公主萬安。”

沈宜安叫了起,她病的腳步虛浮,扶着蓮香的手進了院子。這別苑不大,卻十分雅致,院內池塘假山,小橋水榭,各色珍奇花朵開得繁盛,清幽小路蜿蜒向前,沈宜安來到芳沁院,看着匾額上的題字,腳步微頓。

沈瑾待她萬分用心,她住的這處院子,是他親自取得名字。她嫌棄他好玩,不務正業,可沈瑾從來不生氣,反而笑着哄她:“我們宜安就是太正經了,人活着哪能處處被規矩束縛,開心最重要。”

從前她不懂,可死過一次之後,她明悟了,背了那麽多責任在身上,人自然活得不快樂,不如像沈瑾那樣,自在輕松地活一輩子。

婢女去煮茶,沈宜安在芳沁院休憩一會兒,忽聽院中吵嚷一片,她蹙了蹙眉,喚來蓮香:“外頭怎麽了?”

蓮香臉上的怒氣還沒散,回話說:“冉姑姑将秦國公府的三夫人帶來了,奴婢瞧那三夫人瘦得不成樣子,她身邊那刁奴對她不恭不敬,竟然還敢推搡她,奴婢看見就訓斥了她幾句,誰料她還敢還嘴。”

沈宜安心如明鏡,杜氏身邊的奴婢必定已經被國公夫人換成她的心腹了,對一個早晚要下堂的三夫人,自然無需恭敬。

她搭着蓮香的手起身,緩步來到門口,只見院內臺階下正站着一個衣着素淨,粉黛未施的女子,她眉目間仿佛有化不開的愁緒,局促不安地向主屋內張望,一看見沈宜安,先是被她的容貌氣度所懾,呆了片刻,才屈膝行禮:“妾拜見長公主,殿下萬安。”

沈宜安擡手叫她起身:“三夫人不必多禮。”

杜氏見她态度溫和,面上一派平靜從容,彷徨無措的心也安定了幾分,她正要開口,身旁的中年婦人卻搶了她的話:“公主殿下,奴婢是國公夫人派來伺候三夫人的,我們三夫人身子不适,國公夫人的意思是讓她給殿下請過安,就可以先回府了……”

蓮香怒而上前兩步,指着她斥道:“大膽,主子說話豈有你一個奴婢插嘴的道理,還不跪下受罰?”

那婦人平日裏在國公夫人面前極為得臉,今天頭一回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教訓,她忍不住争辯:“這位姑娘,奴婢得了國公夫人的吩咐,不敢不聽命,若有什麽沖撞的,殿下也請看在國公夫人的面上從輕發落吧。”

沈宜安眸裏泛着冷光,她性子清高不喜理這些俗事,久而久之,這些人便真的當她是個佛性了。

她冷聲問道:“你三句話不離國公夫人,可是借她來壓本公主?”冉姑姑和蓮香一臉驚奇,這般自稱,看來公主是真生氣了。

她聲音如冰似霜,那婦人聽了也犯怵,只是話已經說了,斷然是收不回去的,只好認錯:“奴婢不敢,一切自然以公主為尊。”

沈宜安冷嗤一聲:“既然你這麽說,我也不罰你了。”

婦人臉上剛見喜色,便聽她冷聲說道:“你不懂規矩,便是你主人的過錯,秦國公夫人想必是學識淺薄,缺少教化,以致于分不清尊卑,才讓你到本公主面前口出狂言,既如此,就罰她抄十遍道德經吧。”

“殿下,這……”婦人跪在地上,長公主開了金口不假,可這懲罰真要是落在國公夫人頭上,國公夫人不得扒了她的皮。

沈宜安悠悠問道:“怎麽?嫌少啊。”

婦人不敢說話,暗暗瞪了一眼杜氏,都是這個倒黴催的三夫人,不知怎麽竟惹得長公主對她另眼相看,還為她罰了國公夫人。

沈宜安見她眼神惡毒,想是随了她的主人,常常仗勢欺人,她神情愈發冰冷道:“我與三夫人一見如故,要留她在绛苑小住幾日,你回去告知國公夫人便是。對了,我讓你家夫人抄的書,須得每日呈到我面前,短了缺了,我就親自登門,教教她何為尊卑。”

婦人擡頭望着她,來之前夫人說這位長公主是個沒有脾氣的人,且不染凡俗,活得像天上的神佛。

殊不知,神佛高高在上,真要發起怒來,世上有幾個人招架得住。

婦人白來了這一趟,不止沒能把杜氏帶回去,還給國公夫人招惹了一通懲罰,秦國公夫人大怒,将人打了一頓,遠遠地打發到廚房去。

她望着面前的紫檀木長案桌,上面滿是她寫廢了的宣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秦三公子今日不在春意樓厮混,回來的倒早,甫一進門,看見滿地的廢紙團,便驚道:“母親這是愛上練字了?”

秦國公夫人揪住他耳朵,惡狠狠道:“練什麽字?還不是你那喪門星的媳婦,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生了你這麽個廢物,連你媳婦都管不住。”

秦三公子連連哀求,國公夫人這才放開他,将今日的事跟他說了,三公子怨氣寫在臉上,眼睛滴溜溜地轉,過一會兒方說:“母親別急,杜氏有把柄在我手裏,我去接她,她一準跟我回來。”

聞人決披着月色歸來,腳步不由自主拐到了通往蘅蕪院的那條小路,離得老遠就看見院子裏昏暗無光,尤其是主屋,一絲亮光也無。

他随便叫住一個值夜的下人問:“你們公主呢?”

下人回道:“绛苑修整完工,殿下要在那小住幾日。”

他又問:“何時走的?”

下人回:“今日天一亮就走了。”

聞人決輕嗤一聲,什麽好去處?值得她走得那麽急,這不聲不響的怎麽看都是在躲他。

她知道自己抱錯人了?

聞人決暗暗磨牙,沈宜安,你真以為我不會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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