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暑天天亮的早,就連白球球這麽嗜睡的,也早早醒了,踢了薄薄的一層被單,把腳擱李惟的肚子上。
“京城的夏天真熱啊。”白球球伸了個懶腰,蹭了蹭李惟。
“熱你還往我身上靠。”李惟往邊上讓了讓。
“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宮宴?”白球球問道,又緊緊黏上了李惟。
“是啊,帶你去?”李惟故意這麽說。
“才不去,怪怪的,你叫下人們今天別去後院的那個池子,你走了我就去泡上一陣,涼快涼快。”
“行。”
李憫在自己生日的那天,一整天都是忙碌的。白皎皎以前住在太子府上的時候,還能跟在李憫後頭幫忙,如今進宮了,反而名不正言不順,李憫身後跟着一衆禦前侍衛,反而把白皎皎擠在了老遠處。
中午時分,李憫得了閑,與白皎皎一道用膳。
“仁遠,這個送給你。”白皎皎捧出一個盒子,用眼神示意道,“拆開看看?”
李憫飯也顧不得吃,很高興的拆了,是一方玳瑁鑲嵌黃金閑章,刻着平安喜樂四個字,印身圓潤可愛,最上頭有一條小龍,和畫壁上那些都不太一樣,須短而角鈍,讓李憫無端想起憨态可掬這個詞來。“晚上與我一道去吧。”李憫這麽對白皎皎說道。
白皎皎也不是沒有同李憫一同出現在衆人面前過,然而今日,卻實在有些尴尬,李憫的左右下首,本應是朝中重臣坐的,而李憫偏要他也坐在自己旁邊。臣子自然是不敢責怪主子的,然而那一道道打在白皎皎身上的探究的眼光,就沒有消停過。白皎皎想起自己上一次被這樣的目光注視,還是在五年前的瓊林宴上。一晃就是五年了啊,白皎皎有些自嘲的想着,他并不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在人間的名聲,但是想想龍族的前輩,不是位居帝師,就是雲游四海,未曾有像自己這樣的,怎麽着,以後還要和後妃分享李憫麽,白皎皎可不樂意。
宴會中,有戎狄部落獻上舞曲和美麗的姑娘,腰肢細瘦,搖曳間顧盼生姿,甚至有一位胡人的首領,帶着自己的公主來向皇帝祝壽。
白皎皎大概知道故事的走向,只是靜靜地等待着。
然而李憫并沒有動作,既沒有向這位首領讨要公主,也沒有故作慷慨的為某個皇弟賜婚——是了,李憫的幾個弟弟都已經娶妻,此時若是賜婚,也只能是讓公主做妾,這反倒弄巧成拙了。而唯一沒有娶妻的三哥李惟,李憫卻是不敢,就好像他知道李惟肯定是不會喜歡這個公主似的。
有位高的臣子來向李憫敬酒,說的都是福祚綿延子息繁盛之類的祝福的話,倒是李憫的幾個皇弟比較知情識趣,笑嘻嘻走上前來,還要和白皎皎也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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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老天爺賞臉,各地都有個好收成,有資格進京賀壽的地方官,無不送了各種吃食,美酒佳釀那是少不了的,白皎皎也不知道入口的是什麽酒,只覺得口味清淡柔和,然而卻容易醉,到最後,跟着衆臣伏在地上山呼萬歲的時候,他是真的恍惚了,仿佛覺得盛世氣象已然來臨,李憫的衣袂在他眼前飄動,光芒萬丈。
李惟參加完了宴會,回到家中,卧室和書房中沒有人,侍女晴月說白球球吃一整天都在後院,沒出來過,李惟想起白球球之前和自己說的,連忙過去尋他,只見一條小白龍盤着身子睡在清澈的池底,池邊還放着一盤水果。李惟拈起一粒葡萄,擊中白球球的腦袋。終于,水面上出現了一點波紋,在燭光的照應下也顯得金光閃閃的,白球球探出水面,上身已經變成人的樣子了。李惟莫名想到了這白玉似的龍身,在今日月光的清輝下,一定會很好看。
李憫即位半年,都已經過了守孝期,都未有那立後的消息,大臣們勸皇帝納妃的折子更是紛至沓來,李憫不勝其煩,然而他已經二十五了,面對這些老臣子的進谏,竟是無法反駁,只能當做沒有看見,扔在一邊。這天,李憫正在殿中批折子,白皎皎端了宵夜進來,李憫習慣性地把一份進谏皇帝不要被男色所誤盡早立後延續皇脈的折子扔在了案頭,其他的倒是後好端端的合攏疊在了一起。
“仁遠,夜深了,還不休息?”白皎皎對李憫說道。
“嗯。”李憫擡頭看了白皎皎一眼,“還有幾份而已,你就在這兒陪我一會吧。”
白皎皎應了,看到書案上硯臺裏的墨有些幹了,便順手摻了點水,幫李憫研墨。人總是對自己的姓名敏感的,白皎皎只是一低頭,就瞥見了被李憫扔在一邊的折子上寫的內容,是禦史譚淵進谏的,參白皓禍亂後宮,身為探花卻不在朝堂為國盡力,而是以色事人。白皎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手中磨墨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
“哦,你在看這個啊。”李憫見狀,一把拿過那本折子,撕爛了。“這幫老東西,倚老賣老,看朕年輕,一個個都想站到朕頭上去呢。”
“我,我不是故意看的。”白皎皎解釋道。
“看到也沒關系。”李憫道,“怎麽,你很介意嗎,難不成你覺得朕會聽他們的?”
“仁遠,你一日不納妃,就一日堵不住悠悠衆口啊。”白皎皎道。
“悠悠衆口,別說的我好像個暴君似的。立後立後,大不了,我立個男後就是了。”
“那你的子嗣呢?”
“你怎麽回事啊,非要把我往女人身邊推是嗎?”李憫有些不悅,本來看折子就看煩了,白皎皎還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樣子,這讓他有些不爽,吃進嘴裏的梨塊,也變得苦澀起來。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啊。是啊,我現在剛當上皇帝,老是被這幫老臣子牽着鼻子走,等朕把他們一個個都發落了,看誰還在我耳邊念叨立後的事情!”李憫站起來,指了指那些折子說道,“不看了,看的我心煩。”
李憫自覺剛才對白皎皎口氣差了些,回到寝宮就摟着他求又欠,卻被白皎皎郁郁的臉色搞得沒了興致,不高興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娶個女人進宮啊,就為了你那點該死的罪惡感,你就忍心看着我和別的女人睡在一張床上?”
“仁遠,我心裏煩,任誰看到有人用那樣的話說自己,心裏都是不會好受的吧。”
“哼,那你怎麽不想想朕,朕可是每天都要看到很多,照你這麽說,朕是得以淚洗面了?”李憫捉着白皎皎的手,咬了一口。
白皎皎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剛才是我不對,還請陛下原諒則個吧。”
“好了,不鬧你了,睡吧。”李憫摟了摟白皎皎,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一場秋雨一場寒,窗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窗棂和屋檐上,樹葉也搖曳着發出聲響。
白皎皎躺在床上,心裏如同室外的風雨一樣,破不寧靜,也沒有阖眼。他是一向知道朝堂中對李憫的後妃問題是多有議論的,對自己亦然,然而習慣太可怕,自己從最開始習慣了這種議論,到現在習慣于住在深宮中,不經意間,曾經不能忍受的,都變成了習慣。這樣可不行呢,李白皎皎想道。
第二日,白皎皎出宮去了白府。
“你啊,就是迷失了心智。”白斐聽了白皎皎的話,責怪道,“讓他忘了你容易,問題是,你能忘記他麽?”
“總會忘記的。”白皎皎笑了笑,“真是要麻煩大爺爺了。”
“我就說你爹多事,一個朝代,自有一個朝代的氣象和壽數,皇帝要怎麽做,就讓他們怎麽做好了,這朝的皇帝當的不好,自然會有下一朝皇帝來取代,何必要我們守護着呢。既然有天道運行,萬物各歸其所,我們能做的,不過是些錦上添花的事情,不這麽做,也不會少了什麽不是麽”。
“大爺爺教訓的是,是我的能力不夠啊,不能幫到仁遠什麽,還拖累了他。”
“算了罷,你還是回去,乖乖的當條小龍,我再過一段時間,也要告老還鄉啦!”
“謝謝大爺爺了。”
“別謝的太早,這藥,還要從你身上取樣東西,去,你取後院的水裏變個形,取一片龍鱗給我,不用大的,小小的就行。”
白皎皎依言做了,取了自己尾部的一片鱗,交給了白斐,變成人後,小腿上多了個傷口,不是很大,但是和亵褲摩擦着,還是有些疼。
“再過一個月,記得來取啊!”
一個月後,白府。
“大爺爺,您确定,這藥服了沒別的壞處吧。”
“保證沒有,嘿,舍不得啦?”白斐道。
“不是,我只是确認一下。”
“放心罷,我配的藥,能有什麽錯,這裏面的幾位藥材,哪一樣不是延年益壽的,都是人間稀罕的寶貝呢!”
“謝謝了,大爺爺。”
“好了好了,你走罷,想好了,可別後悔,這人吶,一旦忘記了過去,讓他再想起來,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