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夫人的院子要更遠一些,在府內的最裏端,被景色別致的花園包裹着,幽深寂靜,走在園中就能聞到陣陣檀香,沒有常年累月的熏染怕是不能如此深厚。
青團聞着這味道又想起來說道:“奴婢也打聽了一下老夫人這的事兒,我瞧着他們是不敢說什麽的,只含糊着說老夫人喜靜,常吃齋念佛,其餘的便都問不出來了。”
沐念慈也響起了父親和司廷玉的話來,這位老太太給她的印象倒是有些神秘了,不過也同她沒什麽大關系,只完成了今日的敬茶,她就只顧忙自己的就好。
老夫人身邊的胡媽媽年紀同老夫人一般,跟了老夫人幾十年,終生未嫁,在府中的地位已經不亞于老夫人了,她銀白相間的發梳的一絲不茍,神情也嚴肅,沐念慈只掃了兩眼便能看出這位媽媽是個厲害的。
“孫媳前來給祖母敬茶。”
沐念慈微微福了福身,胡媽媽目不下移,“來吧。”
進了院子恍惚間好像就進了佛堂,梵音陣陣,香火更盛,宛如親臨寺廟,讓人忍不住心生肅穆與敬畏。
進了屋中,袅袅的煙飄着,讓人不忍沖斷了,沐念慈下意識的放緩了步子,有意繞開那煙。
胡媽媽多看了她一眼。
按道理說沐念慈這樣的性子,又是個行醫的,應當不信什麽鬼神之說,但她其實還是真是個虔誠的,每日有空都會淨手抄些佛經,不過不是為她自己。
老夫人就坐在塌上,雙腳垂着,在小案上理着香灰。
沐念慈輕打量了兩眼,老夫人一身鉗青袍,頭上戴着同色的抹額,正中一顆玉石,閃着熒光,格外惹眼的就是那一頭的黑發。
她見老夫人專注,也沒有出聲打擾,就站在一旁候着,這一站,就有一炷香的功夫,那香才終于燃了起來。
“坐吧。”老夫人這才開口。
沐念慈也不扭捏,既然老夫人叫坐了那就坐下,至于敬茶,還要看老夫人喝不喝得她這一盞。
“這香如何。”
旁的也不說,只問這香是如何,青團覺得這老太太在煙裏頭像個神婆似的,讓人瞧不真切,此時的沐念慈也終于知道為何父親對這位老夫人的評價會是這般了。
“沉香醇厚,但白芷和豆蔻想必被雨水淋過,有潮濕之氣,壞了這一整個安神香,燃了用處也不大,可以棄了。”沐念慈如實說。
青團倒吸了一口氣,當着老太太的面怎麽能說人家的香可以丢了這種話呢。
屋中靜了下去,氣氛有些凝重,沐念慈卻還是神色淡淡的,并不見任何波瀾,她作為醫者,香料的好壞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是藥材的好壞,一聞便知,行醫講究實事求是,她不覺得這樣說有什麽不好。
老夫人将香推遠了些,道:“那日靜亭收的晚了些,叫雨打了一些,我也知毀了,只是還想試試,罷了,棄了吧。”
胡媽媽拿起香走了出去,順便又掃了一眼青團,小丫頭也真是機靈,跟着就走了出去。
老夫人此時才擡眼看看,面上瞧不出喜惡,只緩緩道:“我早就說過,長公主唯一張臉長的好,沐芝又是探花郎,生的孩子就是掉在泥裏也比尋常人好看許多。”
沐念慈竟然瞧不出老夫人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
“我生的那幾個孩子,無甚出挑,看着也鬧心,只一個孫兒是不錯的,可行事太過了些,不夠內斂,你們的婚事雖是皇帝賜的,但委實荒唐,若你對我孫兒無心,我可助你離開。”
沐念慈有設想過老夫人對她刁難抑或是無視,唯獨沒有想過老人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也不得不說,她很心動。
可若孤身一人,任性些也無妨,她有家人,身份也諸多牽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念慈先行謝過,只是我不能同意。”
“你們沒有任何感情,現在止損還來得及。”老夫人眼神忽然變了,沐念慈只從其中看出些悲痛來,不過,更多的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端看老夫人的面相也不是什麽糊塗的,若真不想他們這樁婚事成了,大可以在之前就阻止。
如今成了親拜了堂,除非她死了,不然禦賜的婚事和離都是不可能的,正當她疑惑之際,老夫人的手扶了扶額頭,有些疲憊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沐念慈走了出去,青團就站在院子裏,趕忙迎了上來,“老夫人喝茶了嗎?”
“先回去吧。”
就別說敬茶這回事了,那屋中桌上就沒有一個茶壺,不過老夫人的心思究竟是怎樣的,對她來說也不重要了。
胡媽媽看着她們走了,才返回屋中去,正午的光正盛,一股腦兒的都傾瀉在老夫人的身上,在這種明媚之下,還是能叫人看的悲傷。
“我看她性子倒是有些像你的。”胡媽媽坐下去,一不稱奴,二不叫尊稱,老夫人卻不以為然,她們雖不是親生,但卻勝似親姊妹。
“我看未必,當年若有人這般問我,我定什麽都不管,逃出這裏。”老夫人嗔道,有些恨鐵不成鋼。
胡媽媽為她續上一杯溫水,徐徐道:“府中都擔心安寧郡主同傳言一般,怕配不上二公子,也怕毒害了她們,如今見着真人全然不一樣了,反而更不知所措了,倒是不見一個明白人。”
這樣的對話若是被人聽了恐怕要論胡媽媽一個議論主子的罪來,但老夫人非但不責備,還跟着說,“随了他,生得蠢便罷了,找的媳婦也是蠢的,蠢一窩。”
老夫人在胡媽媽面前完全換了一副樣子,絲毫不見威嚴,竟然耍起了孩子氣來,這些話說了多少遍,翻來覆去還要拿出來嚼一遍。
“話說回來,安寧郡主我看是能合你性子的,時常叫過來也是好的,權當有個說話的人,若有空就親自帶帶,你看呢?”
老夫人喝了口溫水,埋怨道:“偌大一個府,還要我老婆子跟着操心。”
胡媽媽不接話,只看着她等接下來的話。
“敬茶連個镯子都不肯給嗎,我們侯府竟然落魄成這般了,叫人看了笑話,去庫房裏選些用不着的,送過去吧。”
她輕飄飄的說,宛如不在意的模樣,胡媽媽壓了下上翹的嘴角,只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是面上突然又帶上一抹憂傷。
她最終也是敗在這張嘴上,才把侯府活成了牢籠。
沐念慈回了行雲閣後各個院子就像是炸開了一樣,尤其是司廷起的院子,沈氏一回來就摔了一只茶杯,當然是挑了不值錢的那只。
司廷起皺着眉,哄道:“你這又是鬧什麽。”
“我又鬧什麽!”沈氏提高了聲音,氣的胸口不停起伏,“還不是因為你沒用!二弟處處壓你幾頭,如今取了媳婦是郡主不說,還天仙兒一般的,你看的眼睛都直了!”
随着話落又是一個茶壺四分五裂。
司廷起雙手張開,一副冤枉相,“這是哪裏的話,我看是承認的,那也是因為震驚她同傳言相差相甚遠而已,日月可鑒,我并無二心啊。”
這麽多年除了妻子,他連個妾室都沒有,妻子自從生了女兒之後就壞了身子,這麽多年也沒有再添子嗣,他都沒說什麽,盯着弟妹這件事确實是失禮了,只是他絕對沒有旁的心思。
沈氏當然知道他沒有這個膽子的,但心中就是不痛快,本以為自己還能贏了那郡主一籌,她長的不算國色天香,但也生的落落大方,如今便是一樣也比不得她了。
“都見沐念慈生的乖巧,一個個的話都不敢說了,你瞧母親那呵護的樣子,之前的氣都憋到哪裏去了,她讓我們晾在那許久,除了我還有誰敢說話!
就這般縱容着她,以後豈不是在我們侯府翻了天,這管家權便也都給她便是了,反正遲早都是她的。
“你這是說的哪裏的話,掌家權是母親親自交給你的,怎會再給旁人,弟妹初來乍到,說的多了不是顯得我侯府小氣故意找事,父親母親自有思量,我們做兒女還是不要置喙了。
再說,這麽多年你為了這個家做了許多,父親母親都是放在眼裏的,你安心便是。”
司廷起這次終于開了竅,知道妻子是哪裏不悅了,就是怕郡主搶了她的位置罷了,遂寬慰道。
沈氏也是個直來直的急性子,心中有了不悅便都忍不得,非要說出來不可,現下也舒坦些了,這才坐了下去,但還是仰怒道:“礙眼的東西,讓我靜靜!”
司廷起便灰溜溜的走了,他也不想留在這挨罵。
沈氏身邊的丫鬟金元收了地上的殘渣又勸道:“少夫人莫氣了,郡主又怎麽樣,夫人那還不是連個見面禮都忘了,手上的镯子都忘了摘,可見還是不得意的。
奴婢剛還去打聽了,老夫人本就不喝茶,郡主去了水都未讓敬一杯就灰溜溜的走了。”
沈氏聽了眉毛挑了起來,心情好了不少的樣子,“若真是這般,她就算是郡主在侯府的日子也不能好過了。
金寶從外頭急匆匆的來,像是有話要對金元說的樣子,沈氏見她閃躲,嗔她一句,“有什麽話說便是了,我還聽不得是怎麽。”
“是靜園……胡媽媽帶了許多東西送到了行雲閣,說是給郡主的見面禮。”
啪嗒一聲,一整套的茶具都落了地,碎片濺了好遠。
全府誰人不知老夫人瞧不上這些子孫後輩,連上侯爺,還有三爺那樣混不吝的見了親娘都直發怵,後輩就更別說了,沐念慈何德何能,居然能讓老夫人高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