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媽是誰,是哪個鐘雪盡?”

“.......祁輕筠?”

電話那頭的呼吸悄然一滞,幾秒後,帶着笑意的男聲便順着電流洩了出來,沿着耳膜泛起酥麻的癢意,卻雜夾着顯而易見的淡淡嘲諷:

“祁輕筠,哪個祁輕筠?”

“哦我想起來了,是哪個被我爸拿着拐杖打出門的那個冒牌貨,還是被在我弟墓碑前假哭的犯罪分子?”

鐘玉容靠在老板椅上,漫不經心地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不得不承認,電話裏這個所謂“祁輕筠”是他見過的聲線最像的那一個,然而再怎麽像,他也不會相信一個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會突然在自己面前詐屍,不自覺冷下臉,渾身散發着不怒自威的氣息,厭煩道:

“怎麽,假冒我弟弟的愛人已經成為你們的拿手好戲了?熟練工上崗?”

祁輕筠還沒從終于和大哥相認的喜悅中回過頭來,就被鐘玉容這劈頭蓋臉的斥責說的有點懵,握着手機的指尖不自覺的僵硬了片刻,許久才找回神志,忐忑不安地遲疑道:

“大哥,你什麽意思?”

“別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鐘玉容餘光落在辦公桌前兩個靠在一起笑靥如花的兩個年輕人身上,心中如針紮般泛起疼痛,昨晚發燒感冒帶起的疲憊還未褪去,惹得他無力地将胳膊撐在桌子上,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也逐漸染上了些許不耐煩:

“我弟弟有病,腦子不清楚亂認人,不代表我們全家都有病,收收你們這些人的心思,一年打個七八回電話冒充死人煩不煩?”

“我弟弟和他愛人已經死了十幾二十年了,你們這些人心底打什麽算盤我都清楚,我們鐘家被坑過一次絕對不會再被坑第二次,沒什麽可以給你的,你要是實在想要,他還有個兒子在讀高中,你把他帶走吧。”

說完,鐘玉容沒給祁輕筠半分辯白的機會,啪的一聲挂掉電話,等祁輕筠迅速反應過來再撥過去時,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了。

祁輕筠:“.......”

他一臉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外的路口,五彩缤紛的折射光線和車燈流光從他身上劃過又像流星般消失,卻無法點亮他的瞳仁,此時黑沉寂然的像是被打翻的硯臺,透不進一絲光線,片刻後被車輛的喇叭聲驚的小幅度轉了轉,洩出些許僵硬。

祁輕筠踉跄後退幾步避開從他面前擦過的車輛,站了一會兒,只覺得渾身每一根骨頭都在泛着疼,只能慢慢地靠着牆艱難地蹲下身,在寒涼的夜風中竟然出了聲冷汗,手腕以肉眼可見的頻率顫抖着。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指甲陷進肉裏,借着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這才生鏽的機器,慢慢轉動起來,分析着剛才鐘玉容透露出的信息。

鐘玉容那番話讓祁輕筠很快意識到自己死後一定有人冒充自己去找過鐘玉容,甚至是鐘雪盡,可是死而複生這麽荒唐的事情,鐘雪盡怎麽會信?

何況,見到假冒的人以後,鐘雪盡真的認不出來那不是自己嗎?

還有,假設對方真的借着各種理由瞞天過海,以自己的身份,對鐘雪盡做過什麽?

鐘玉容說的那個被坑了是什麽意思?

祁輕筠覺得頭痛欲裂,腦子都快想炸了:

他岳父鐘知春本來就一直不喜歡他,在結婚之前就覺得自己一個窮小子是想利用鐘雪盡攀高枝,強行命令自己和鐘雪盡分手,甚至在之後對鐘雪盡背着他未婚先孕這件事大為光火,對始作俑者的自己冷眼相待,所以一直到自己死,他都未曾和自己的岳父和解過。

在自己死後,如果有心之人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對鐘家做什麽,鐘知春豈不是更讨厭他?

聽鐘玉容說他還有個兒子,那他兒子在鐘家過得怎麽樣?

對了,自己和鐘雪盡還有個孩子!

一想到這個,祁輕筠精神一震,心中的亂麻瞬間理清,被腦海中彈出的幾個字重重地擊穿心中的茫然和焦躁,心中燃燒的無措和迷茫像是被水撲滅,只剩下冷靜。

這是他和鐘雪盡的孩子,不論如何,他都一定會找到他,将他撫養長大。

思及此,祁輕筠身上的疼痛才逐漸緩解下來。

他扶着牆站起身,迎着風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想要努力緩和下面部的肌肉,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掉了眼淚。

......果然還沒有那麽容易鐘雪盡死了接受這個事實。

即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祁輕筠在親耳從自家大舅子鐘玉容口中聽到鐘雪盡死了這個事實後,心中還是疼痛不已,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灼燒了無數遍,再拿出來時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祁輕筠苦笑一聲,低頭錘了錘酸疼的一腿,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步重新往醫院走。

醫院燈火通明,醫患往來,每個人臉上都挂着茫然和疲憊的神情,隔着大老遠,祁輕筠還能聽見一個老頭跪在地上,痛哭失聲地伸出皺巴巴如同樹皮般黃的手指,拉着一個護士小姐衣角,手中抱着一個相框,口齒不清卻帶着讓人忍不住動容的哭腔道:

“我老伴呢?誰看見我老伴了?”

而他的家人正圍在他身邊,忍着眼淚在和護士姐姐道歉,一邊鞠躬小聲說着不好意思,一邊小心翼翼地将老頭從地上拉起來。

祁輕筠和周圍的人一樣,看的心有戚戚,總覺得自己現在和這個沒了老婆的鳏夫也差不了多少,心中泛酸,不太敢靠近那老頭怕又引起傷心事,腳步一轉,硬生生多繞過一個走廊,才回到楚卻澤的病房前。

楚卻澤已經醒了,半躺在床上溫柔地看着趴在他面前睡着的祁有歲,身邊的床頭櫃上攤着一幅畫,是一副及其漂亮的素描紅玫瑰,隔着一張紙都能感受到其中逼真的馥郁和熾熱。

祁輕筠走到靠在門邊在椅子上睡着的鐘雪盡身邊,順手脫下衣服,蹲下身來給抱臂微微蜷縮着肩膀的鐘雪盡披上,盯着他看了片刻,看着對方因為寒冷蹙緊的眉毛舒展開,才直起身,轉身對楚卻澤道:

“好點沒?”

“好點了。”楚卻澤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紅了,指尖摳了摳手指:“對不起,麻煩大家了。”

“我倒是還好。”祁輕筠摸了摸祁有歲的頭,意外地發現手感竟然還不錯,像個大狗狗似的軟軟的:“他倒是被罵的不行了。”

楚卻澤的臉一白,慚愧地地低下了頭,像個不知所措的兔子,恨不得拉下耳朵擋住自己的眼睛逃避現實,嗫喏道:“......對不起。”

“你很喜歡他?”祁輕筠坐在楚卻澤身邊,餘光落在那張紅玫瑰素描上,拿起來看了一眼,指尖順手彈了一下,贊賞道:

“他畫的?畫的挺好看的。”

楚卻澤緊張地看着祁輕筠的動作,生怕對方給自己弄壞了,在祁輕筠看過後就趕緊拿到懷裏抱着,像個惡龍護住了想要的珍寶,警惕地看着祁輕筠:

“......他畫給我的。”

“哦.......”祁輕筠挑了挑眉,好笑地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

“他倒是不笨,知道你不能碰花,所以給你畫一個。”

楚卻澤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着畫,餘光看向睡着的祁有歲時,眼底滿滿當當全是癡迷和蓋也蓋不住的喜歡。

“他這種性格,你能喜歡,也是奇跡。”

祁輕筠低頭看了一下手機,知道再過幾個小時就得天亮了,索性也不回宿舍了,走到鐘雪盡身邊和他并肩坐下,随意找話題聊。

“他很好。”楚卻澤聞言下意識反駁,指尖終于忍不住在祁有歲清俊的側臉上劃過,垂下眼,嘴角微微向下似乎有些難過:

“是我配不上他。”

“......”要是再年輕幾年,祁輕筠一定會反駁,但遙想二十多年前,他和鐘雪盡也是在衆人“他們不相配”的眼神中結的婚,聞言便沉默了,并沒有搭腔。

一直到他年紀輕輕以一己之力創建了鐘意集團,還是有很多人是他是受了老丈人鐘知春的幫助才成功的,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帶着輕蔑和微妙的嫉妒。

熟睡中的鐘雪盡似乎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氣息,身軀自然而然地向祁輕筠身上倒去,将頭擱在了祁輕筠的肩膀上,像個找到窩的小動物,呼吸安詳清淺,像是楊柳畔的漣漪般輕柔。

祁輕筠微微側過身,調整了一下坐姿,讓鐘雪盡睡得更加舒服,閉上眼不再想這些。

他本以為得至鐘雪盡的死訊後,他并不會睡得太安穩,沒想到這一睡就是睡到早上十點多,祁輕筠做了個噩夢,醒來時出了滿頭的冷汗。

他的後背像是一個僵硬的木板,猛地彈直,睜開被汗水沾濕的眼眸,入目便是鐘雪盡擔憂的神情,只覺心跳聲如擂鼓,耳膜轟鳴,大腦像是失去信號的電報般發出嗡鳴聲,讓他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無力地将後腦勺抵在牆上,用力喘了一口氣,恍然閉上了眼。

鐘雪盡面上盡是擔憂,像是想伸出手去抱他,但又不知顧忌着什麽不敢,許久才躊躇猶豫地伸出指尖,将祁輕筠虛虛攬在懷裏,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對方的後背,溫聲道:

“做噩夢了?”

少年溫軟滑膩的鎖骨肌膚就近在眼前,一股冷香直往祁輕筠鼻尖蹿。

祁輕筠有些不受控地往後仰,伸出手想要推開他,鐘雪盡卻不知為被什麽人從後面撞了一下,整個身體向前倒去。

鐘雪盡身軀一歪,恰好被反射性張開雙臂的祁輕筠接住。

“......”

鐘雪盡不知感受到了什麽,表情忽然變的微妙起來,了然地看了一眼渾身是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祁輕筠,眼尾上挑意味不明,似帶妖氣。

他湊過去,唇并未貼在對方耳邊,呼氣聲卻又低又甜膩,吐出的熱意直往祁輕筠臉上竄:

“你做.......夢了?”

中間那個字壓的很低,聲音幾不可聞,暧昧的似有若無。

“......正常的生理反應。”祁輕筠再怎麽忍不住也不至于對着同學,真的是純純的生理反應,冷聲掐着坐在還不老實的的鐘雪盡,狠狠閉上了眼,滿腦子都是祁有歲冷淡的臉和楚卻澤瘋狂扭曲的神情,不知該是心有餘悸還是心有戚戚,反正整個就是心亂如麻的大動作:

“別亂動。”

鐘雪盡嘴角輕聲洩出一絲笑意,眼尾微微上揚時面若雪映桃花,又似綿綿細雨中被雨打濕的海棠,将額頭抵在祁輕筠的脖頸上,語氣帶着些許蠱惑,嗓音膩的像糖仿若情人床笫私語:

“是不是........夢到我了,所以才會.......?”

其實鐘雪盡是開玩笑的,祁輕筠平日裏有多冷靜克制他是知道的,性格使然,只有正常的生理反應,從來沒有j蟲上腦的時候,反倒是他對着祁輕筠控制不住自己,看到祁輕筠就忍不住撩一下。

上輩子,他的爸爸鐘知春一直不了解祁輕筠的性格,以為是祁輕筠心術不正刻意勾引自己的幺子鐘雪盡,将祁輕筠約到鐘氏名下的飯店吃飯,在飯桌上強硬地讓兩人分手。兩人鬧的很不愉快,但祁輕筠再怎麽生氣,走之前保有最後一絲理智,順手把賬給結了,後來鐘雪盡才得知,那段飯幾乎花沒了祁輕筠大半年的工資,心疼之下和鐘知春大吵了一架。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剛剛跟着同學起步創業的祁輕筠終于清醒地認識到兩人的差距實在太大,綜合考慮之下,最終和鐘雪盡提了分手,随即在鐘知春的安排下,徹底消失在了鐘雪盡的視線中。

鐘雪盡那段時間整個人精神都是崩潰的,吃什麽都吐,一個月內暴瘦十幾斤,眼睛因為哭太多次發炎了,走路看不清在自家花園裏恍惚着摔倒,腦袋磕在石頭上血流不止,惹得愛子如命的鐘夫人和鐘知春大吵了一架,向來寵妻的鐘知春實在沒辦法,才逐漸允許兩人再次見面。

得知祁輕筠現在身在外地進修創業的鐘雪盡被允許出門之後,才逐漸有了精神氣,這次說什麽也不放對方再離開,竟然想出了包養這種戲碼,甚至自作主張地使手段未婚先孕和祁輕筠有了孩子,鐘知春大怒之下竟也無可奈何,只能恨恨同意兩個人在一起,在婚禮上面如冰霜,惹得鐘雪盡又和他大吵一架,父子兩人不歡而散,關系一度陷入僵局。

在祁輕筠和鐘雪盡在一起那些年,鐘知春和鐘雪盡的父子關系一直勢如水火,一年到頭除了逢年過節發祝福就說不上幾句話,比陌生人還陌生人。

所以,對于祁輕筠留下來的孩子,雖然留着鐘氏的血脈,但到底姓祁,尤其是這孩子越長大眉眼越像祁輕筠,鐘知春一看到心裏就來氣,自然也說不上喜歡。

回想起往事,祁輕筠倏然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特別不解風情地将坐在他身上亂蹭的鐘雪盡推開,冷聲道:

“沒有。”

他面色算不上好看,但習慣性對着鐘雪盡的神情依舊溫和,大概是因為這幾天大腦一直在處理過載的信息,心裏頭亂糟糟的,所以才做了噩夢,滿額頭的冷汗,被鐘雪盡掏出紙巾細細擦去。

祁輕筠盯着鐘雪盡看了一眼,慢慢冷靜完了,站起身推開他,掌心作勢在鐘雪盡腰上輕輕拍了一下,敷衍地哄道:“別鬧。”

即使不知道鐘雪盡的身份,祁輕筠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會下意識縱着他,由着他玩鬧。。。

“回校。”

鐘雪盡達到目的,滿意了,高興了,聞言捂着被祁輕筠的掌心拂過的後腰,無意識摩挲幾下,笑的見牙不見眼。

他才不信祁輕筠會對他動手,兩個人高中相識到結婚,祁輕筠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大部分都是鐘雪盡先沒有安全感地亂吃飛醋或者因為祁輕筠晚上出去應酬不陪他,所以主動挑事吵架。祁輕筠指天發誓了依舊有理說不清,只能自己抽煙生悶氣,但是卻從來不搞冷戰,更遑論動手打人。

楚卻澤的過敏已經好了大半了,能自由行走後鐘雪盡就帶着他往樓梯口走去。

奇怪的是,一晚上過去了,楚卻澤的爸媽接到通知後,竟也沒有來。

“你先帶他們下去,我去前臺結賬。”

快下樓時,祁有歲難得還有了點良心,主動接起了付賬的活,祁輕筠見此知道是培養對方責任心的好時機,也沒有阻攔,拉着鐘雪盡往樓下走:

“我們在樓下等你。”

楚卻澤似乎有些不放心祁有歲一個人在樓上,欲言又止了好一陣子,最後是被鐘雪盡強行拉走的。

祁有歲身上沒有手機,但是有鐘玉容給他的卡,刷過之後就想離開,不料面前忽然閃過一個人影,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倏然垂頭摔倒在了他的面前,幹枯黏連的雙唇發出喑啞的□□:

“疼........”

祁有歲被突然出現的老爺爺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不是有人要訛他錢,但想了想好像自己反正什麽也沒有只剩下錢,也訛的起,瞬間沾沾自喜了一會兒。

眼看着周圍的人對着老爺爺一副不想多問津的樣子,舉目往來皆漠然,祁有歲看着蜷縮在地上痛苦□□的老爺爺,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上前幾步将老頭子扶到椅子上坐下,去一旁的飲料機邊取了一瓶可樂,塞到老爺爺手裏,不太熟練地關心:

“老東西,喝吧,我最喜歡喝這個了,你也肯定喜歡。”

老爺爺:“........”

他眯了眯耷拉下來的眼尾,面上皺紋橫生,像幹枯的樹枝層疊蠕動,好半晌才扯了扯青紫的唇,聲音粗粝的像是砂紙擦過路面:

“小,小祁?”

祁有歲霍了一聲,吓得一個倒仰,心道這老東西有點東西,這都能看出我叫什麽名字,想了想,趕緊湊到老爺爺身邊,低聲道:

“錦旗就不用太多,一副就行,我這個人比較低調,你懂吧?”

說完,祁有歲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對上老人迷茫的眼神,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一路上,祁輕筠坐在出租車上,看着祁有歲得意的像是要翹起身後不知名的尾巴,無語道:

“你幹嘛?撿到錢了?”

“哼哼,你不懂。”祁有歲撇過臉,沖着楚卻澤揚了揚眉,湊到楚卻澤耳邊小聲道:

“小爺很快也要名滿天下了,副會長算什麽,我會比他更厲害!”

因為坐着出租車,三個人坐在後排比較擠,祁有歲說話時正對着楚卻澤,濕熱的氣息直往楚卻澤耳朵裏撲,楚卻澤的臉頰不受控地紅了起來,連對方說啥了都沒聽清,鼓起勇氣,磕磕巴巴道:

“你,你在我心裏一直是最厲害的!”

“在你心裏最厲害有什麽用啊。”祁有歲壓根沒意識到對方話裏的情意,納悶地砸了咂嘴,蹙眉不滿地撞了撞他的肩膀:

“要好多人都覺得我厲害才行。”

話音剛落,楚卻澤面上的笑意一僵,指尖無意識地揪住了衣擺,力道大的幾乎要将他扯破,劉海狼狽地垂落下來遮住了眼底的陰郁,小聲道:

“我一個人覺得厲害,不行嗎?”

“太少了吧。”祁有歲想了想,覺得應該讓所有人見識自己高尚的人品,看了一眼副駕駛上坐着的祁輕筠,暢想未來道:

“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都崇拜我,讓他們承認我比祁輕筠還厲害,嘿嘿。”

坐在前排将兩個人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落的祁輕筠:“........”

他看了難過的癟嘴的楚卻澤一眼,對祁有歲的幼稚有有了新的認識,實在不想承認自己和他們是同學,在經過一個熟悉的路口時,開口要司機停車:

“師傅,這邊停一下。”

司機師傅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到一個街角:

“這裏嗎?”

“對。”

祁輕筠解開安全帶,利落地下了車關好門,手臂撐在鐘雪盡頭頂的車窗上,彎下腰對他說:

“我先到那邊修個相框,你帶着兩個人先回去上課。”

“我和你一起去。”鐘雪盡重活一世,非得黏祁輕筠黏到死不可,立刻作勢也要下車。

祁有歲一聽祁輕筠是要修自己的相框,也鬧着要下車。

祁有歲要下車,楚卻澤也不肯和他分開,于是,司機師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祁輕筠下車之後,車上的其他三個人也立即跟在他身後下了車。

司機師傅成功地泡湯了一單大生意,無語地看了祁輕筠一眼,半晌無奈打趣道:

“小夥子,怎麽感覺你年紀輕輕,就跟一家之主似的?”

“......您別拿我開玩笑了。”祁輕筠拗不過這三人,無奈地笑了笑,昨晚修手機正好還剩下二十,順手塞給了司機,禮貌地和對方告別:

“辛苦了。”

告別司機師傅後,祁輕筠就開始在這條街上尋找記憶裏的那家照相館。

他記得那家照相館是由一對特別恩愛的夫妻一起經營的,老板祖上是個木匠,技藝純熟,很會刻一些小玩意。

他老來得子,有一個女兒,比祁輕筠大一歲,但因為很早就不讀書開始自己做生意,性格成熟,所以祁輕筠和對方熟起來之後就經常叫對方粹姐。

女兒曾經在走夜路被小混混侮辱時,被祁輕筠順手救下,老板死活要給錢感謝祁輕筠,被祁輕筠拒絕之後,就借抽獎的名義,送了祁輕筠一個自己做的相框,然後就被祁輕筠轉手送給了鐘雪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這裏。”靠着記憶裏的方位和一些尚存的建築标識,祁輕筠來到一個婚紗攝影樓前,擡起頭張望了一下。

面前整潔精致的影樓早已經沒有當初那個照相館的影子,說不定這裏的主人早就走了。

祁輕筠看着包裏那個修了也無濟于事的相框,嘆了一口氣,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跨進了店門。

門前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兒在趴着搖籃旁邊看着裏面對着空氣吐泡泡的嬰兒,聽到有人來,擡起紮着羊角辮的頭,大聲喊了一句:

“媽媽,有人來了!”

說完,羊角辮小女孩噠噠噠地跑到一邊給四個人分別倒了一杯水,禮貌地點了點頭:

“哥哥們喝水。”

“謝謝。”祁輕筠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辛苦啦。”

祁有歲見此,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不滿什麽,握緊了瓷杯柄,黑着臉老大不高興。

“來了來了!”

一個穿着連體修身蕾絲連衣裙、卷着大波浪卷的女人人未至先聞其聲,從內間走了出來。

她手上拿着一件婚紗,身材有些微胖,但形體大方不做作,單眼皮薄嘴唇,唇邊有痣,是商人慣有的精明面相,盯着人看時,雖有疲态,但仍舊挂着一絲很不好惹的冷意。

她一邊整理婚紗,一邊和身邊抱着孩子的客戶說着什麽,間或還擡起眼看向祁輕筠,遲疑道:

“你好,你要來.......拍婚紗?”

“不是。”祁輕筠趕緊否認,上前一步,禮貌問道:

“你好,請問你認識之前在這裏開過照相館的林遇山嗎?”

“他是我爸,你認識他?找他幹嘛?”

波浪卷女人狐疑地看了祁輕筠一眼,在心中搜腸刮肚地想着對方的名字,但四十多年的記憶浩如煙海,女人一時間也沒能想起祁輕筠是誰,因此面上是顯而易見的猶疑。

“......粹姐?”祁輕筠從高中畢業之後就沒有見過林粹,沒有想到對方二十多年來變化竟然這麽大,原本柔弱苗條的身材已經變的豐滿起來,當下也愣住了,不可思議地将林粹打量了一遍,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林粹才恍然回過神來,終于從二十多年前的記憶海中模模糊糊地找到了一個笑意盎然的俊秀青年,猛地一拍大腿,驚愕道:

“祁輕筠,小雲兒,是你?”

祁輕筠正想叫林粹別再叫自己這個羞恥的外號,林粹卻忽然皺眉,出聲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對,小雲兒今年起碼四十多歲了,你長的這麽年輕,不可能是他。”

說完,她無意間擡眼看了一眼祁輕筠身後似笑非笑反正看上去并不是很高興的鐘雪盡,又是一愣,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

“我操,鐘雪盡......小鐘,你怎麽也變年輕了.......”

她本來精明的臉龐此時因為迷惑皺成一團,像個苦瓜似的迷茫不已,落在祁輕筠和鐘雪盡身上的眼神似見了鬼,看樣子像是在搜腸刮肚試圖找尋能解釋這個返老還童奇特現象的理由。

祁輕筠正在想着要編什麽理由蒙混過去,就聽林粹忽然開口自言自語了一句:

“不對,小雲兒和小鐘感情這麽好,我有在新聞上看到兩個人結婚的消息。”

說完,她恍然大悟,試探性地開了口,小心翼翼地擡眼問祁輕筠,自認為自己的答案八九不離十:

“你們倆,長的那麽像他們夫妻.......所以是不是鐘雪盡和祁輕筠的兒子?”

祁輕筠:“........”

鐘雪盡:“........”

他們正想同時開口否認,就聽身後猝不及防傳來一陣瓷杯破裂的聲音,砰的一聲,刺耳如同玻璃被槍子瞬間打穿,驚得人耳膜一顫,只聽碎片刮擦着光可鑒人的地板,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一旁的嬰兒受不了如此大聲的動靜,當場哭了起來,凄厲的哭聲似弦斷,混合着瓷杯破碎的聲音,聽起來吵得人頭疼。

祁輕筠心底咯噔一聲,回身一看,見祁有歲手中空空,猛地摔了手中的杯子,一雙眼赤紅如同野獸發怒,當場失去理智,又一腳踢翻了身邊的桌子,帶翻一大堆雜志和剪刀,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昭示着他這些天來的惶恐和不安終于成真,如同洪水沖出閘口崩騰爆發,像是受不了般大聲吼道:

“他們才不是我爸和我媽的兒子!”

他的聲音很啞,帶着些許哭腔,像是洩憤般用力推了身邊的鐘雪盡一把,差點讓鐘雪盡一個沒站穩栽進瓷杯碎片裏:

“我才是!我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祁輕筠驚愕地看着祁有歲的動作,逐漸瞪大了眼:“........”

看着祁有歲和自己有着七分相的臉,記憶碎片紛紛揚揚如同暴風般席卷了祁輕筠的腦海,瞬間引起來自靈魂深處的強烈震顫。

他只感覺自己心中似乎有一根弦忽然斷了,忽然想起自己許多被他不小心忽略的點,比如重生過來的那天剛好是祁有歲的生日,而十六年前的那天剛好又是鐘雪盡難産生下孩子那天!

這個孩子,又和他一樣,姓祁..........

不會吧.........

一個不好的預感頓時成真,祁輕筠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踉跄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他只覺面前一片恍惚,面色慘白,動了動唇,好半晌站穩,才艱難地扶住前臺,指尖發緊泛出白色,狼狽地擡頭盯着祁有歲,張嘴的第二遍才勉強發出一聲氣音:

“........你剛剛說,你是誰的兒子?”

“我是祁輕筠和鐘雪盡的親生兒子!親生的!”

祁輕筠暴躁地箭步上前,抓住了祁有歲的肩膀,力道大的幾乎讓祁有歲吃痛叫出聲,卻恍然不知道自己此刻面上的表情有多猙獰可怖,眼底血絲遍布,聲音發啞:

“說清楚,你媽是誰,是哪個鐘雪盡?”

祁有歲狠狠壓下口中的痛呼,咬牙怒而和他對視,呲起牙像是猛獸亮出兇器,一字一句如同示威道:

“我媽是南港百年世家鐘氏鐘家,首富鐘知春的幺子!”

“我爸是鐘意集團的前總裁,祁輕筠!”

“不管你們兩個長的有多像他們,但我才是!我才是他們倆的親生兒子!”

“轟——”

話音剛落,祁輕筠只覺得自己的渾身的理智和冷靜克制全部被這一句話炸成了飛灰,整個人腦海如同被原子彈席卷過的土地一般一片空白,身軀似泥漿澆築般呆愣在地,傻傻地盯着祁有歲張張合合的嘴唇,像是被這句話永遠奪去聲帶,再沒能開口說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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