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采風
溫翎蹲在濕地邊,掰下一根蒲棒,無聊地掐在手中把玩。大四的課程較少,一周僅有三節課,關于畢設他毫無頭緒,幹脆背着行李到北戴河濕地公園,近距離觀察鳥類。他在公園附近短租了一個月的房間,每日帶着畫本和望遠鏡早出晚歸。
他選擇的主題是白鶴,白鶴是冬候鳥,秋去春來,從西伯利亞雪原遷徙至鄱陽湖,長途跋涉中在北戴河短暫停留。溫翎躲在蘆葦蕩裏,偷偷摸摸地觀察調整休憩的白鶴成鳥,支起相機記錄下禽鳥種群的一舉一動。
這些年來,國畫受現代化的影響,逐漸脫離花鳥魚蟲、山川日月的傳統風格,向個性、革新、東西融合的方向發展。各類現代國畫流派層出不窮,溫翎在一衆新潮國風創作中屬于老古板,堅定地推崇傳統國畫風格,一根筋地走山水動物的路子。
溫翎看來,國畫是國畫,油畫是油畫,兩種泾渭分明的派系豈能混為一談。同時他也有自己的創新之法,讓國畫變得有趣、通俗易懂,是他傾向的改良路徑。
例如白鶴,輕靈優雅、孤高避世,能否描繪它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溫翎舉着望遠鏡,屏住呼吸,生怕打擾十幾米外蹲在草席裏打盹的白羽團。一只麻鴨游到溫翎和睡午覺的白鶴中間的水域,毫不顧忌地嘎嘎大叫,白鶴緩慢地睜開眼睛,翅膀舒展,一巴掌打到麻鴨腦門,收起翅膀繼續休息。
挨打的麻鴨灰溜溜地游走,溫翎會心一笑,放下相機,執筆在話本上将剛才發生的一幕畫成草稿。蹲守濕地公園一周,他記錄了豐富的素材,想了七八種內容形式,都還不錯,但沒有一個達到非常滿意的标準。
總感覺差一點,究竟差哪一點,溫翎不知道。他蹑手蹑腳地提着背包鑽出蘆葦叢,沿着蜿蜒的水上棧道找尋新素材。
柯熠辭喝一口茶水,指尖輕敲桌面,目光游移,一副局促不安的狀态。一周前,溫瑞雪看到熱搜消息後,第一時間聯系了師嵘和溫德澤,父母的意思是先瞞着全心全意做畢設的溫翎,再聯系幾個公關朋友想辦法。柯熠辭作為媒體工作者,對輿論波動極為敏感,他同樣關注到溫瑞雪親生父母的尋親信息,打算告訴溫翎時,正好對方出門采風,柯熠辭失去了面對面探讨的機會。
溫翎采風的過程中,和柯熠辭的交流頻率顯著降低。他專注于觀察鳥類,思考內容主題,每天微信步數高達兩萬,晚上和柯熠辭視頻通話,還沒聊幾句,溫翎眯着眼睛倚着床頭陷入淺眠。
見此情景,柯熠辭愈發不知該如何開口,向溫翎講述網絡上針對溫瑞雪的輿論風暴。偶爾收到溫翎發來的照片,是關于水禽的各種姿态抓拍,柯熠辭都會認真地看完,焦躁的心情獲得短暫的平靜。
【柯熠辭:你什麽時候回京啊?】
采風中的溫翎通常晚上才有空回消息,柯熠辭把手機放到一邊,目光落回電腦屏幕。短短一周,輿論快速發酵,由于事件本身時間跨度長且情節複雜,引發多方讨論,加之幕後黑手一波波地推動,已然升級成為二級輿情。
“看什麽呢?”任娴拍一下柯熠辭的肩膀,“咱們臺的收視率分析報告剛出來,我發你了,記得看,早間新聞在第六頁。”
“好的。”柯熠辭說,他将屏幕轉向任娴,“老板,我想跟一下這個事。”
任娴彎腰,掃一眼新聞內容,說:“行啊,這事挺有話題性,不過,”她停頓片刻,看向柯熠辭,“倪方俐在跟。”
柯熠辭臉色一黑,端起水杯喝一口順順氣,他說:“那我也要跟。”
任娴探究地盯着柯熠辭的眼睛,稀奇地說:“呦,想開啦?”
“想開了,跟自己和解了。”柯熠辭說,“我要擁抱新生活。”
“你确定你不會和俐俐吵架?”任娴說,“我可不想夾在你倆中間左右為難。”
柯熠辭舉起右手:“我發誓,絕對不會。”
任娴瞄一眼窗外的天氣,晴空萬裏,并沒有打雷的預兆,她說:“好吧,恭喜你想開了。”
溫瑞雪背着書包趕往圖書館占座,衛玫在她身後喊:“瑞雪,等等我。”她小跑追上溫瑞雪的腳步,喘着粗氣問,“你走那麽快幹什麽。”
“我怕有人跟着我。”溫瑞雪左看看右看看,壓低聲音,“誰都能進學校,萬一有記者混進來找我呢。”
“好家夥,你這疑神疑鬼,怪吓人的。”衛玫拍拍胸口,“你不準備上網回應點什麽嗎?我看他們罵你罵得可兇了。”
“罵得兇有啥用,有本事來打我。”溫瑞雪滿不在乎,“我就不冒頭,急死他們。”
衛玫豎起大拇指:“你心理素質好,這事要擱我身上,我都哭死了。”
溫瑞雪沉默地往圖書館的方向走了一段,說:“你知道我的本名叫什麽嗎?”
“我只知道小名楠楠,木字旁的南。”衛玫說。
“張望男,男人的男。”溫瑞雪說,“他們至今不敢把我原本的名字放出來。”她擡手将鬓角的頭發捋到耳後,“我哥哥出去采風了,我不想打擾他。”
隔絕外界信息的溫翎正蹲在新布置好的一塊秘密基地,舉着相機觀察一對白鶴夫婦。白鶴種群稀少,據統計全國僅有四千多只,溫翎小心翼翼地端着相機,屏住呼吸,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
許是溫翎的熱忱打動上蒼,白鶴徑直朝溫翎走來,對着鏡頭來了一套白鶴亮翅,直把溫翎帥到瘋狂連拍。不僅如此,白鶴甚至助跑幾步直上青天,繞着沼澤盤旋兩圈,慢悠悠地着陸,斂起翅膀。
溫翎心滿意足地收起相機,輕手輕腳地爬上棧道,這是他采風的最後一天,收集足夠的素材,剩下的工作交給天賦和靈感。他回到出租屋,打一盆熱水泡腳,舒舒服服地倚着床頭給柯熠辭發消息【我明天的車回北京。】
【柯熠辭:好耶,你的采風怎麽樣?】
【溫翎:[照片x4]】
【溫翎:今天運氣超級好!】
文字中肉眼可見的好心情讓柯熠辭唇角上揚,他發送視頻邀請,托着腮幫子看向屏幕裏疲倦夾雜興奮的溫翎,說:“我看你拍的照片距離白鶴好近啊,跟前幾天不一樣。”
“對!”溫翎用力發出肯定的聲音,他比劃【保安叔叔給我講了一個隐蔽的觀測點,他說那些觀鳥專家都愛蹲在這裏。我在裏面蹲了一個小時就蹲到了近距離的白鶴,它美極了。】
“真棒。”柯熠辭說,“我等你的作品。”
提到作品,溫翎嘆氣,他比劃【我沒想好畫什麽。】他雙手捂住臉頰,苦惱地抱怨:“好——難。”
像只放棄夢想的小貓,柯熠辭心想,他安撫道:“慢慢來,指不定哪天靈感就來敲門了。”
【你這周還失眠嗎?】溫翎比劃。
“還好。”柯熠辭說,“後半夜能睡着。”
“我,買,”溫翎一字一句地說,經歷大半個月的奔波,沒有經常開口說話,他的語言系統明顯退步,他掏出一個薰衣草香囊,“它。”
“這是什麽?”柯熠辭問。
【我買的材料包,自己做的。】溫翎比劃【蹲草叢無聊的時候縫,填充的材料是薰衣草精油和絲綿,淡淡的香氣。】他把香囊貼近手機前置攝像頭,上面有只歪歪扭扭的小黃雞。
“你還有這手藝呢。”柯熠辭說,“小黃雞挺可愛。”
溫翎不好意思地抿唇,比劃【你可以把它挂在床頭,我看百度上說,薰衣草的香氣助眠。】
柯熠辭揉揉眼睛,他總是輕易地被溫翎的行為觸動,清一下喉嚨,又端起水杯抿一口緩解情緒,接着說:“你快點回來吧,我等不及見你了。”他在心裏比較一下禮物的份量,雖然不是自己親手做的,但也能拿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