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臺餐廳
“我一個同事推薦給我的,他說環境不錯。”柯熠辭佯裝不經意的模樣,拉開椅子邀請溫翎坐下,“這環境是不錯啊,寬敞亮堂。”
溫翎笑着看他表演,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往外能看到車水馬龍的繁華夜景。
“聽說他家的牛排不錯。”柯熠辭說。
“是的,我家的牛排采用法國的夏洛莉牛,美味多汁,是頂級的A級牛肉。”服務員介紹。
溫翎選了一塊牛肋眼,将菜單推給柯熠辭。
柯熠辭點了幾樣招牌菜式,他說:“我開車了,不能喝酒,你想喝點嗎?”
溫翎點頭,吃牛排不喝紅酒豈不是可惜。
柯熠辭便聽他的要了一瓶勃艮第葡萄酒,他把菜單還給服務員,托着下巴看向正襟危坐像個小紳士的溫翎:“我以為你畢設做完了。”
溫翎比劃【只選定了主題,沒有好的思路。】他發出一聲悠長的感嘆:“好——難啊。”
望着小朋友因畢業而苦惱的樣子,柯熠辭好奇地問:“你有想過以後做什麽工作嗎?”
“想,過。”溫翎說,他比劃【我想做游戲。】
“喔……”柯熠辭萬萬沒想到溫翎想做這個,“游戲行業很辛苦。”
【我知道,我爸媽想要我做一些輕松的工作。】溫翎比劃【但我想做一款獨特的游戲。】
“有理想是好事。”柯熠辭鼓勵道,“說不定以後你會遇到識貨的投資人。”
溫翎比劃【我接了一些小活,遇到了一個同樣想做游戲的人。】
“他要投資你嗎?”柯熠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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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游陸網絡的主策劃,他和我探讨過他正在做的一款游戲的美術。】溫翎比劃【我覺得他很有審美。】提到熱愛的事情,溫翎神采奕奕,【也許我畢業可以跟他合作。】
“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人。”柯熠辭說,“你見過他嗎?”
【聽過聲音。】溫翎比劃【我知道他的名字,譚琢。】
“游陸網絡的譚琢,有空我去查查這個人。”柯熠辭說,他轉頭看到服務員推着餐車過來,“牛排來了,吃飯吧。”
溫翎切下一小塊牛排,小口小口地吃着,儀态講究,稍抿一口紅酒,酒精的作用下熏得雙頰微紅。只看着溫翎吃飯,柯熠辭便得到了巨大的精神享受。
柯熠辭完全能理解溫翎的父母對他全方位的保護,就連他自己,也想用個玻璃罩子把溫翎圈起來。
純粹的靈魂,不應該被外界的風雨摧殘。
“我去趟洗手間。”柯熠辭站起身,朝餐廳門口走去,回來時拿着一束藍紫色的滿天星,“瞧。”
溫翎的視線黏在滿天星上,他比劃【我的滿天星還沒開花。】
“送給你。”柯熠辭把花束遞給他,“我喜歡……”他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表白,“我也挺喜歡滿天星。”這不是表白的絕佳時機,在溫翎眼中,他并沒有洗脫騙子的罪名。
溫翎把花束放在左手邊,認真地說:“謝謝你。”他嘗試說更多的字表達感謝,“我很,喜,歡它。”
“我可以用它換一個請求嗎?”柯熠辭說。
溫翎茫然地看向他,點點頭。
“那我先留着,等我想出來告訴你。”柯熠辭說。
溫翎點頭:“好。”
“我借錢也可以嗎?”柯熠辭故意逗他。
【如果你遇到困難的話。】溫翎比劃。
“我是永遠不會向你借錢的。”柯熠辭說,他戳一塊牛肉放進嘴巴咀嚼,“要借也是借更珍貴的東西。”比如借一顆心。
酒足飯飽,溫翎放下刀叉,拿起滿天星花束把玩。柯熠辭端起手機拍下照片,暗嘆人比花嬌。
“我們出去走走?”柯熠辭提議,“消消食。”
溫翎抽一張餐巾紙擦嘴,站起身跟上柯熠辭的腳步。
坐電梯到達一樓大廳,柯熠辭說:“你這兩天看微博了嗎?”
溫翎搖頭:“不看,煩。”
“支持你家的言論變多了。”柯熠辭說,“畢竟要一顆腎,實在是不可思議。”
【你覺得這件事會這樣平息嗎?】溫翎擡眼看向柯熠辭,眼神充滿希冀。
“嗯……不好說。”柯熠辭說,“你妹妹的親生母親已經絕望了,一個絕望的人的行為模式難以預測。”
他們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昏黃的路燈勾勒柯熠辭的側面輪廓,将他周身的氛圍營造得朦胧而溫柔。
“換位思考一下,你有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婆婆、一個木讷的丈夫、一個吸血的弟弟,你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患上了尿毒症。”柯熠辭說。
【她為什麽不把憤怒的炮口對向這些人,而來找被抛棄的女兒們?】溫翎比劃。
“因為柿子挑軟的捏,人總是欺軟怕硬。”柯熠辭說,“一頭小象,從小被木樁拴住腳踝,光陰荏苒,小象長成了大象,它也不會想到拔掉木樁獲取自由。”
“木樁長在大象的心裏,就像你妹妹的生母。”柯熠辭說。
“小慧!”張強焦急地大喊,“小慧,你冷靜點!”
陳小慧坐在樓頂的邊緣,她眼中空空蕩蕩,望着漆黑的夜色,漫長而痛苦的一生在腦海中徐徐展開。她讀完高中,沒錢上大學,十九歲嫁到張強家,張強支付了八萬塊錢彩禮,她的母親拿走彩禮給她弟弟置辦了一套婚房。
她懷第一個女兒的時候,翻遍了字典取名,男孩叫張幸,女孩叫張琪,婆婆不高興地說:“不要叫張琪,難聽死了。”她跟張強委屈地訴苦,張強沉默不語,挂掉電話後給她轉了一千塊錢,讓她省着點花。
孩子生下來是個女孩,還是兔唇,婆婆當機沉下臉離開醫院,張強在外跑車,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渾身冰涼。整個病房,只有她凄凄慘慘,無人問津。
第一個女兒叫張盼男,第二個女兒叫張望男,第三個兒子叫張龍。
村頭的假和尚說,人生是一場修行。
陳小慧卻覺得,她的人生,是一場酷刑。她竭力忍耐,從黯淡無光的日子裏勉強摳出一絲閃光,發到朋友圈裏,作為她幸福生活的佐證。她有兒子,她是完整的女人。
這一趟北京之旅,仿若當頭棒喝,敲得她頭昏眼花。
為什麽別人家把女孩當成寶貝,為什麽別人看她的眼神像看妖怪,她做錯了嗎?她面對師嵘,仿佛面對另一個維度的人類,她像某種進化失敗的猿猴,上蹿下跳博衆人一樂。
殘忍莫過于帶井底之蛙看外面的世界,再把它放回井底。
陳小慧望着遠處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偌大的城市的映襯下,她像一只沼澤中的螞蟻,緩慢下陷,完全沒有掙紮的必要。
“小慧,我們回家吧,我們陪龍龍度過最後的日子。”張強不厭其煩地勸說,“我們回家吧。”
“你別過來。”陳小慧站在樓宇邊緣,“我恨你媽媽,我恨你,我恨龍龍。”她聲音冷淡,眼神清明,“你知道嗎,我們的第一個女兒應該叫張琪。”
“我只叫了她一天琪琪。”陳小慧說,“你媽媽把琪琪抱走那天,我是知道的,我什麽都沒有做。”
“龍龍得病的原因,可能是我造孽太多,老天爺看不下去。”陳小慧說,“我沒有瞎,卻勝似瞎子。”她身體向後靠,毫不猶豫地仰面墜下。
“小慧!”張強跑過去,扒着欄杆往下看,“小慧!”
“老張,別沖動老張。”海哥氣喘籲籲地沖上樓頂,抱住張強的腰,“想想龍龍!”
“我姐呢?”慢一步上來的陳勝勇問。
張強轉頭看他,猛地伸出拳頭捶向陳勝勇的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