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命運的交響樂(四)

站在街道中央說話實在不合适,曹立輝不情不願地将一行人請進自己家,包括結仇多年的周秀純。

小樓內部遠不如外表看起來那樣體面,空蕩蕩的客廳,泛黃的牆壁,擺着破舊的沙發和布滿灰塵的電視機,以及東拼西湊的各種風格的家具。

周秀純尖酸刻薄地譏諷:“這跟垃圾堆有什麽區別。”

“比你那一晃就倒的破茅屋強。”曹立輝不甘示弱地反駁。

柯熠辭讓溫翎坐在沙發上,自己找個木板凳坐下,溫瑞雪的視線緊随周秀純的一舉一動,她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你比我想象中矮小。”

周秀純瞥溫瑞雪一眼,縮縮脖子,坐在長沙發的另一頭,她明白溫瑞雪就是來看她笑話,但她并沒有底氣沖溫瑞雪撒潑。

“正常人遇到這事肯定不過來,你倒好,上趕着丢人。”曹立輝取笑道,“怎麽,想着上電視給你兒子征婚?”

“你買兒子就不丢人了?”周秀純說。

柯熠辭時刻關注溫翎的情緒變化,而溫翎臉上一片空白,他麻木地看着曹立輝和周秀純沒完沒了的拌嘴。

聞訊趕到的任娴和倪方俐推門走進來,房間裏的空氣驟然安靜,曹立輝和周秀純面對角落裏架起的攝像機鏡頭感到幾分後悔。

“我不想上電視了。”周秀純站起身,“我過得也很慘,為什麽沒人關注我,給我捐錢?”

“你要臉不?”曹立輝說,“趕緊坐下!”

倪方俐擔任記者的職責,她開口:“這場會面的目的不是調解,我們來到這裏,是為了讓受到創傷的孩子和過去做個了結。”

曹立輝率先舉手:“我先表個态。”

“你說。”倪方俐說。

曹立輝看向溫翎:“對不起,我向你誠摯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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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秀純詫異地看向曹立輝:“你怎麽……”

“你看我的家,我過得不好。”曹立輝苦笑着說,“你走之後,我老婆犯病自殺,我獨自拉扯大三個女兒。大女兒嫁人了,二女兒和小女兒還在上學,我現在手頭非常緊,沒有錢補償你。等我的兩個女兒畢業,我一定去北京上門賠償。”

溫翎比劃【我不要錢,我要你把過去的事對着鏡頭完整地講出來。】

倪方俐看得懂手語,她将溫翎的意思向曹立輝複述一遍。

“好好好。”曹立輝滿口答應,他怕的不是丢人,他見識過溫翎父母的能力,萬一這回真的把他送進監獄,他的女兒們将面臨辍學的風險。他已經不執着于傳承姓氏,曹窯村姓曹的人一大片,他只想着把女兒們養大,手裏攢些錢搬離這裏。

周秀純說:“我沒錢,我不賠。”

“留着你的棺材本吧。”溫瑞雪說,“就你那仨瓜倆棗不夠你兒子揮霍的。”

“你從小就是個災星。”周秀純說,“我就不該養你,餓死你算了。”

“瞧現在誰快要餓死了。”溫瑞雪嘴皮子利索,“你生的不是兒子,是一條人形寄生蟲。”

周秀純氣得兩眼發黑,指着溫瑞雪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

溫翎站起身,牽起溫瑞雪走出曹立輝的家,不是所有人都有悔過之心,他也沒必要把放低姿态試圖理解黑泥裏蛆蟲的想法。

站在記憶中的拱橋上,溫翎低頭看着漂在小河中的鴨群。

溫瑞雪長舒一口氣,說:“我感覺好多了,我們終于得到了一個結果。”

【我也覺得很好。】溫翎比劃【無論結果是好是壞,總歸是和過去道別。】

“我以為周秀純是高大壯碩的女人,沒想到她身材幹瘦矮小,但和我記憶中一樣愚蠢得不可救藥。”溫瑞雪釋然地說,“她不值得留在我的記憶裏。”

【曹立輝也不是我想的那樣陰毒險惡。】溫翎比劃。

“哥你太容易相信別人的鬼話了。”溫瑞雪說,“他說說而已,根本沒有真心後悔。”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真心。】溫翎比劃【我要的是結果,他道歉就足夠。】

溫瑞雪看向溫翎,她的哥哥不但善良柔軟,且通透豁達,也許堅硬和冷漠不一定是長大成人的唯一方向。

“這是你的來找我的目的,讓我去道歉?”張強問面前的年輕男生。

“是的。”楚哲松點頭,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喃喃道,“做錯事就應該道歉。”

“我要陪我兒子度過最後的人生,沒時間陪你玩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張強沒好氣地說。

“直到死亡,你兒子都不知道他心目中高大偉岸的父親,實際上是個膽小的懦夫。”楚哲松借罵張強的語句發洩心中的憋悶,“但凡你在你母親面前,為你老婆說一句話,她都不會跳樓。”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張強皺起眉頭,“你到底是誰?”

“我只是一個學生。”楚哲松說,他打開手機,翻到熱門詞條,“你以為你家那點小九九沒人爆出來?”

張強定睛一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內容讓他久久回不過神。口口聲聲說幫他的海哥,竟公開發表了一封道歉信,反咬陳小慧的弟弟陳勝勇,順便爆出張強多年的漠視是導致這一切悲劇的源頭。

“自媒體人的嘴最不可信。”楚哲松說,“趁這件事還沒有進一步發酵,傳進你兒子耳朵裏,我勸你趕緊去找你的親生女兒道歉。”

網絡輿論風起雲湧,雖然網民被反轉新聞多次愚弄,卻還是站隊吃瓜樂此不疲。翻雲工作室在這一場輿論仗中功不可沒,邢泱看着眼前的海哥,他伸出右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歡迎加入翻雲。”

海哥,大名海學儒笑着說:“合作愉快。”

坐在辦公桌後的宗政茜說:“握手言和,以後就是并肩戰鬥的同事了。”

“哼。”邢泱不服氣地哼出一聲。

“泱泱。”宗政茜瞥了邢泱一眼,看向海學儒,“你的潛力我看到了,期待未來你能讓我眼前一亮。”

“茜總放心,我會努力的。”海學儒說。

站在橋上的兄妹倆沒來得及關注網上的形勢翻轉,溫翎坐在一塊石頭上,握着玉米粒喂鴨子,溫瑞雪無聊地用狗尾巴草編花繩。

“哥,你的畢設想好了嗎?”溫瑞雪問。

“有,一點,”溫翎慢騰騰地說,“想法。”

“什麽?”溫瑞雪問。

溫翎搖頭,沒成型的想法他不想往外說,丢出兩顆玉米粒,引起河面上一片嘎嘎聲。

“辭哥要忙到幾點啊。”溫瑞雪說,“我餓了。”

溫翎掏出一顆奶糖,遞給溫瑞雪。

“你哪來的糖?”溫瑞雪拆開糖紙。

“他,給的。”溫翎說。

溫瑞雪迅速把糖塞到溫翎嘴巴裏,她說:“不吃不吃,不吃狗糧。”

溫翎笑着看向妹妹,他嚼了兩下奶糖,說:“甜。”

“聽不見。”溫瑞雪捂住耳朵。

倪方俐以客觀的立場訪談周秀純和曹立輝,她神态嚴肅認真,口齒清晰地抛出一個個問題,引導着被訪談者探究自己的行為動機和內心的真實想法。

柯熠辭不得不承認倪方俐是位出類拔萃的調查記者,他坐在攝像機旁邊,聽着當事人講述十四年前的塵封故事。越聽心情越複雜,柯熠辭沒有想到印象中溫柔和煦的溫翎,竟然是曹立輝口中那個神經質的殘疾男孩。

溫翎不是保存在溫室中的嬌軟鮮花,他是一頭逼到絕境、尖牙利齒的小狼。可他本應該是鮮花,他被人從無限美好的生活中偷走,放置于風吹雨打的懸崖。

命運無常,堅韌不拔的意志将扭轉命運。

柯熠辭強忍難過全程旁觀訪談,只聽倪方俐說:“謝謝二位參與訪談,我們會全程為兩位的相貌打碼。”

“我不需要打碼。”曹立輝苦笑道,“我做的不是人事,還要什麽臉。”

周秀純沒有說話,她眼神複雜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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