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唐多令（三）

“三劍客”上午場的戲份結束了，秦月還有獨角戲要拍，繼續留在片場。

倪夢吃不慣劇組的盒飯，拉着東準跑到了外頭的小飯館加餐。原天天是個自來熟，一見沒有自己的戲份，就也厚着臉皮跟來蹭飯。

他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性格頗為陽光，倒真的和劇中的角色顧歡有些相像。

“你們真的只有16歲嗎？”

原天天咬着筷子，半是玩笑，半是遺憾道，“劇本我看了好幾遍，裏面的人物我都很喜歡。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把顧歡寫毀容？”

倪夢正色道：“誰讓你一天到晚不務正業，除了逃課就是泡妞。你的前期人設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總該要你吃點苦頭。”

一句話成功把原天天堵得啞口無言，這下他是真的确定眼前的人16歲無疑了，他仿佛看到倪夢胸前飄揚着鮮豔的紅領巾。

領教了倪夢的毒舌，他又去“騷擾”東準，“你好厲害啊，以前演過戲嗎？我看你一點都不怯場，有時候還即興發揮，自己改詞，但是都改的好妙啊！”

東準搖搖頭。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寡言。

“我這兄弟真的是純素人。”在其他演員面前，倪夢不想大肆誇贊東準，他知道“同行相輕”的道理，只不過原天天性格讨喜，他也願意和對方說上一句。

在他印象裏，原天天在往後的娛樂圈中“查無此人”，要麽是後來改行了，要麽是一直處于18線。

“那就是天賦了哎。”原天天羨慕道：“你長得好，演得也不錯，以後還會繼續拍戲嗎？”

東準看向倪夢。

“看我幹啥？人家問你呢。”倪夢給東準夾了一筷子紅燒牛柳。

“不知道，可能會吧。”

原天天又問，“你這次為啥來拍戲呀？”

東準直截了當道：“打工。”

“哦。”

原天天見對方興致缺缺，沒有溝通的意願，就轉了頭繼續和倪夢讨教，對角色的深層剖析。

下午拍戲的時候，倪夢在片場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狗東西，貓南北，你倆咋在這裏？”陳夢婷梳着高馬尾，穿着普通的藍白校服，在一幹群演中鶴立雞群。

她長得高，16歲就有170公分，讓人很難忽視。

“你們也來當群演嗎。”陳夢婷走到倪夢面前，好奇地問。

倪夢回答得模棱兩可，“差不多吧。你呢，飾演什麽角色？”

“我演秦月班級的班長，戲份沒多少，一場就拍完。就這，還是‘憶蘿月’千方百計推薦進來的。上次你問我，咱們學校的話劇社被兼并了有什麽好處，這不就是。”陳夢婷微微自嘲一笑。

‘清平樂’話劇社對于陳夢婷的意義不言而喻。倪夢也知，‘清平樂’不複存在，對于陳夢婷的打擊是巨大的。因此出言安慰道：“你現在還在一中，等考上春明高中，就是去了‘憶蘿月’的大本營。既然他們有這種推薦機制，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機會等着你。這次是群演，下次就是女配，再下次，不就是大女主了！”

陳夢婷噗嗤一笑，說道：“你還不知道吧？這次飾演顧歡的演員原天天就是‘憶蘿月’的當家小生。”

“哦。原來是這樣啊。”

“我快上場了。等會下戲了在和你說。”

陳夢婷風風火火地走了。

“各就各位，action！”

學期末開始填文理分科的意向單，班長慎重地一張張發到他們手裏。

秦月看着意向單，手中的筆轉了一圈又一圈，意向單上有高一所有摸底考的文理分數排名，他不偏科，因為幾乎每門的分數都一樣慘。不過他還是在文理意向欄裏填下了理科兩個字。

“啥，你數學這麽差，還選理科？誰給你的勇氣，梁靜茹嗎？”跑過來看熱鬧的顧歡一臉震驚。

秦月白他一眼，“你管得着嗎？”

“那我也選理科。”

“你是跟屁蟲嗎？”

“是的，嘻嘻。”顧歡嬉皮笑臉地勾住他的肩膀，“文理意向單填好後，還有摸底測驗，根據排名分班。”

“嗯哼。”

顧歡的嘴角又耷拉下來，苦着臉嘆道：“我爸媽給我下最後通牒了，要是考不上重點班級，就把我打包扔到國外去……”

“就你那吊車尾的成績？我看懸。”

“不過，你可以讓你哥哥幫你輔導呀。”秦月想到顧清，他的耐性好，講法也讓人容易理解。

顧歡突然賤兮兮的笑了出來，勾着秦月脖子，嚴肅的問道：“秦月同學，你說我們是不是好兄弟！”

秦月點點頭，兩人的感情說是死黨其實和一般兄弟也沒兩樣。

“那兄弟是不是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顧歡繼續嚴肅道。

秦月随即說道：“你可別想我幫你做那些題，我不會……”

顧歡道：“是不是只要不是你幫我做題，你什麽也會答應！”

秦月又點點頭，這點兄弟義氣，他還是有的。

顧歡眉開眼笑，拍手道：“太好啦！你以後和我一起跟着大哥學習吧！”

“哎——？！”秦月傻眼了。

“拜托啦！讓我一個人跟着我哥念書，我肯定受不了的，我會被他凍死的！”顧歡雙手合十，哭喪着臉道。

之前顧清也給顧歡補習，但沒有父命在身，顧歡連凳子都坐不熱，今天說肚子不舒服，明天說手疼腳疼腦仁疼，後來幹脆一聽到顧清的腳步聲就跑的沒影。

這次是實在推不掉了。

他見秦月沒有任何表情，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眼睛帶上了水汽，吸着鼻子道：“你想啊，以後大學各奔東西了。那接下來的高中時光就是我們能相處的最後2年了，你還不抓緊時間和我朝夕相處嗎！”

秦月擡眼看了顧歡，也不拆穿他的苦肉計，嘆了口氣點點頭。

“上了你的賊船，我也沒辦法下去。你哥沒有像他表面那麽冷漠，對你是很上心的，你也別拂了他的好意。”

“我知道啦！”

“卡，很好，這條過！”

陳夢婷的戲份就只有短短幾個鏡頭。倪夢見她過來，笑道：“恭喜殺青！”

“你們什麽時候上場？”

“我不拍。東準等會有戲。”

“他演啥？”

“男二，高中版的顧清。”

聞言，陳夢婷瞪圓了眼睛，“什麽！天啊，你們怎麽做到的？是因為美色嗎。”

倪夢“噗嗤”一笑，“這倒也是一個原因。男二本來就是全劇的顏值擔當。他是海選進來的。”

“真羨慕啊。”陳夢婷聳聳肩，“聽說這劇重要的女性角色幾乎都在後十集。沒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以後還有機會的。”

陳夢婷點點頭，又突然神色古怪起來，“不對啊。東準又不是男主，你怎麽可以一直在片場探班？老實交代，瞞了我什麽！”

“額……”倪夢摸了摸鼻子，“或許，劇本封面上的編劇一欄，寫的那個人大概是我。”

“別瞪了，再瞪眼珠子要掉出來了。”東準突然出聲說道。

陳夢婷趕緊閉了眼睛，用手使勁揉了揉，再睜開時，還是一臉笑盈盈的少年。

“倪夢，你真的是倪夢，如假包換的倪夢？”

“是呀。”倪夢點點頭，“我說過我要做金牌編劇的。我說到做到。”

聞言，陳夢婷轉身就走，神色匆匆。

“咦，你去哪？”倪夢喊道。

“回家把你的簽名裱起來！”

“噗”，倪夢忍俊不禁。

下一場的戲是外景，劇組驅車前往附近的住宅區。

“為了能分進重點班級，顧清給你們補課。這是‘三劍客’為數不多的溫馨片段，也是将來支撐秦月暗夜獨行、死裏逃生的信念。我希望你們能忘記自己的現實身份，演出那種感覺，你們就是秦月、顧歡、顧清，可以嗎？”

三劍客遲疑着，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那個，編劇，你來說說吧。你最有感觸。”陳鑫鑫把“話筒”讓給倪夢。

“其實很簡單。你們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把對方當做自己要好的朋友、兄弟姐妹。”倪夢斟酌了一會，說：“秦月是孤兒，在遇到顧氏兄弟之前，沒有一天享受過完整的家庭生活，不知道家的意義，不知道家的感覺。他可能會對家有很多的幻想。

秦月進入特工單位後，就過上了刀尖舔血，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的日子。這時候，他明白了，原來有笑有淚、有悲有喜的平淡日子，才是生活。所以和顧家兄弟在一起的那種普通、平凡的日子，是成年的他可望不可即的。這段經歷，這段記憶，會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在他堅持不下去的，在他難熬的時候，就拿出來擦拭一下上面的灰塵，溫暖自己。而同樣的，這對于顧家兄弟來說，也是非常難忘的。”

“就比如說，三人坐一起吃飯那幕。顧家的餐桌很大，吃飯的時候只有四個人，四個人又坐的隔得很開。有時父母去國外出差，家裏只剩顧清和顧歡。顧歡待在房間裏打電動等着保姆送飯上來，每每只有顧清一個人坐在飯廳裏吃飯。所以，像這樣近距離擠在一起吃飯的溫馨時光，是從來沒有過的。”

“雖然顧家兩兄弟感情很好，但是顧清不善言辭，顧歡又覺得哥哥管束自己太多，兩人是從不交心的。所以，這段日子，也拉近了兄弟倆的距離。”

“三劍客”逐漸進入情緒，陳鑫鑫見時機差不多了，便喊了開始。

“各就各位，action！”

放課後的顧老師補習時間到了。

既然說了要好好輔導，自然不能随便糊弄。

可是秦月和顧歡的家，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放誰家裏補習都不方便。

于是顧清便帶着兩人到了學校附近一棟單身公寓樓。

這裏的公寓大多數是老師租住的，環境清幽，治安不錯，很适合放課後輔導。

顧歡打量了一下寬敞明亮的房間，有卧室、大廳、廚房、衛生間，笑道：“哥，你上哪找的房子？”

“找中介租的。”顧清拿出準備好的資料，厚厚一疊“啪”的放在桌子上。

秦月只覺得自己的心也随着桌子顫了顫。

“先講數學吧。”顧清明明沒有戴眼鏡，秦月卻仿佛看到他似乎扶了扶鏡框，鏡片泛起一道精光。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顧歡叫了外賣，扒了幾口盒飯，嫌棄地一丢筷子：“豬吃的吧。”

秦月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吃完了盒飯。盒飯油膩鹹味較重，自然比不上顧家主廚做的精致。

顧清沒有像顧歡這麽嫌棄，但是也只吃了一半，蓋上飯盒，把三人的盒飯收拾好，繼續上課。

一連吃了一個星期的盒飯，顧歡的包子臉瘦出了尖下巴。

“我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顧歡一拍桌子，“讓咱們行動起來！”

他拉着秦月去了小區門口的連鎖超市，買了一些生鮮果蔬，扛了一帶大米。

顧清給兩人開門，看到兩人大包小包的，愣了一下。

秦月繞過他把生鮮放到冰箱裏，把蔬菜拿出來浸在水池裏，洗了水果放在果盤裏，端到桌上。

單身公寓就好在精致，東西一應俱全。

“晚上別叫外賣了，我來做吧。”秦月放下果盤。

顧歡拿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大口，腮幫子鼓鼓地含糊道：“泥……肘的……有嘛有……毒啊”

秦月斜了一眼顧歡，說：“你可以不吃。”

顧清今天的課講完了，秦月把書放到書包裏，站起身走進廚房開始搗鼓。

過了半個小時，廚房裏飄來一陣陣香味。

顧歡聞着飯香，肚子咕咕直叫。

“顧歡，滾進來端菜。”秦月喊道。

進來的卻不是顧歡，顧清挽了袖子，把桌板上秦月做好的菜端到外面的飯桌上。

顧歡早坐在飯桌前嗷嗷待哺了，等顧清放了菜，也顧不上拿筷子，直接用手去抓了一塊古老肉，塞到嘴裏，“好吃！”

他眼睛一亮，肉香而不膩，入口即化，顧不得燙，去抓了另一塊。

秦月拿着碗筷出來，放下碗，抽出一雙筷子打了顧歡的爪子，道：“去洗手！”

顧歡也不惱，拿了紙巾擦了擦，抽出一雙筷子去夾肉，嘴裏不停道：“艾瑪，看不出來你還挺賢惠的，幹脆嫁給我算了。”

秦月冷笑一聲，“要嫁也不嫁給你。”

“我咋了？溫柔潇灑，英俊多金，喜歡我的人從荷花市排到虎城區！”顧歡不服的反問一句。

秦月翻了個白眼，夾了一棵花椰菜塞進顧歡嘴裏，“吃你的吧！”又轉眼夾了一塊肉放到顧清碗裏，說道：“你多吃點肉，看你瘦的。”

顧歡吞下花椰菜，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手裏捧着窩窩頭……”

秦月不理他，把原本放在顧歡面前盛着肉的盤子端到顧清面前，把花椰菜的盤子放到顧歡面前。

顧歡苦着一張臉，繼續嚎到：“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顧清夾了一塊肉放到顧歡碗裏。

秦月斜了他一眼，道：“吃不吃了你，不吃我收拾了。”

怕秦月真的收拾碗筷，顧歡忙閉了嘴開始扒飯。

“吃好飯，你洗碗。”

“為啥？”

“我做飯，你哥收拾桌子，你洗碗，分工明确，有意見？”

“好吧，好吧。”

顧清道：“我來吧。顧歡去把卷子做了。”

顧歡趕緊說：“我還是洗碗吧！”

顧清沒有應他，收拾好碗筷，徑自走到洗漱池前，挽了袖子，打開水龍頭刷起碗來。

顧歡被按頭寫作業，微蹙着眉，臉上的神情好像在解一道超綱的數學題。

廚房裏，顧清稱贊道：“你的手藝不錯。”

秦月笑道：“我平常有空就去小區附近的小飯館打零工，小飯館的掌勺師父見我年紀小，又整天一張笑臉，就很喜歡我，經常做了菜有剩餘的就讓我帶回家去吃，久而久之，我也跟着掌勺師父學了兩手。”

秦月看他這幅嚴肅的樣子就想笑，道：“要是你爸媽知道，你不僅幫我們補課，還給我們洗碗，不得氣的七竅生煙。”

顧清嚴肅道：“不能白吃！”

秦月“噗嗤”一聲笑，“你給我補課，不也沒收費嗎。”

顧清想了一會，搖搖頭，看着秦月的側臉，認真道：“秦月，你想不想考本科？”

以秦月的成績，估計只能讀個大專。

秦月漫不經心道：“也要看能不能考上。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顧清道：“再怎麽樣，也要把大學念完。我會幫你，只要你想考。”

“好啊。那就謝謝啦。”

顧清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秦月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可誰知顧清好像上了心，輔導時加大了作業量，拿了多套模考真題來考他們。

“哥，你受了什麽刺激啊？”顧歡叫苦不疊。

“為你好。”顧清平平淡淡一句話，把張牙舞爪的顧歡打趴下。

秦月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卡！”

公寓的戲，他們整整拍了一周。每一個角度，每一句臺詞，都經過了再三的完善。除了秦月下廚那一段。

柯柯不會做飯，材料是買回來了，試了幾次，做出來的都是黑暗料理。眼看材料還剩一些，只能浪費了，陳鑫鑫打算叫外賣，東準說他可以做。

試着炒了一道尖椒牛柳，陳鑫鑫嘗了一口，流下了寬面條的淚。

“是外婆的味道！”

整個劇組哄堂大笑。

陳鑫鑫又發現了東準的一項技能，看他的眼神更加“欣慰”了，“真是後起之秀，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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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手裏捧着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武林外傳》 白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