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與林霁就算是少年相識,又何須和他解釋什麽。
謝容珏輕嗤一聲,實在是有點兒不明白這位公主殿下到底在思慮什麽。
這樁婚事原本就來得荒唐,彼此也談不上是什麽情意,即便是沈初姒當真是心有所屬,他也并不介懷。
況且林霁家世出衆,相貌才情又更加是上上之選,盛京城中心悅這位大理寺少卿的世家貴女就如同過江之鲫,其中多一個公主殿下,也在情理之中。
謝容珏頓步站在這裏的時候,當真顯出一種格外的薄情來。
分明時常穿绛紅色的衣袍,可是卻又和他本人一點也不類似,渾身上下都是難以接近的冷冽。
沈初姒原本想開口再解釋一些什麽,但是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卻又只能啞口。
周遭沉默了許久以後,她才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往前面遞了遞,“……我讓府中的師傅給世子做了一點兒點心,今日來這裏,原本是想送來給你的。”
謝容珏的目光在她手上拿着的食盒上一掃而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一笑。
“多謝殿下好意。”他頓了頓,“可惜,我并不喜甜食。”
沈初姒的手指略微僵硬,從前她初見謝容珏之時,他分明給了自己一顆饴糖,能随身帶着糖的人,現在卻又對自己說他不喜甜食,絲毫餘地都不留。
她眼睫垂下,大概有點兒明白了。
就像是從前在宮中的時候,她很喜歡糕點,但是只有沈兆前來哄她的時候,她才喜歡,旁的人送來的糕點她也未必想收,關系不好的就只用些‘多謝好意,不喜糕點’的說辭來搪塞。
大概謝容珏也是一樣的。
他或許并不是不喜甜食,而只是并不喜歡前來送糕點的自己而已。
其實沈初姒站得并不算是近,但是謝容珏還是聞到了那點兒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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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到底是焚了什麽香,即便是隔着這樣的距離,他也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他向來不喜歡別人焚香,周圍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性,所以能夠在他面前的人,極少有身上染有香味的。
盡管沈初姒身上的味道,他并不厭惡。
謝容珏垂着眼睑看到她手上提着的精致的食盒,她嫁入鎮國公府的時候,确實帶了宮中的禦廚,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宮中的糕點師傅大多都精于此道,從前在宮宴之中嘗到的糕點幾乎樣樣都是精巧奪目,味道也絲毫不落下乘。
他也就是在這時才突然想到,大概自己從前,也是很喜歡吃甜食的。
只是可惜,也只是少年時了。
雲想樓地處盛京南側,青天白日之中,往來之人稀疏,但是一旦入了夜,就是沾着一點兒暧昧的氣息,出入這裏的人,世家子弟不少,三教九流之輩亦是其中常客。
總之魚龍混雜,大多都是想要來此處尋歡作樂的。
卉瑩身着淡色紗衣,此時正在瑟瑟站在角落之中,面前的人則是妝容濃重的鸨母,此時面色不虞,正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卉瑩。
“先前你偷跑出去,我還沒有找你算賬。”鸨母冷笑一聲,“現在又開始耍性子?你還當真以為你自己到底是哪家的掌上明珠,千金大小姐?”
她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是卉瑩又哪裏不知道,自己當初能夠偷跑到世子爺的府上,這位鸨母分明就是睜一只眼閉只一眼的。
近些時日世子爺并不常來往此地,可是這位向來出手闊綽,鸨母雖然明面上不說什麽,但是實則還是想去問問境況。
這位雖然性子喜怒無常,也從不讓伶人近身,可是他常常出入風月場,哪裏能夠全然把持得住。
卉瑩雖然算不上是如何聰慧,但是生得一張極為出挑的臉,鸨母原本想着,若是她能夠得了世子爺的青眼倒也是好事,日後也讓世子爺多照拂照拂樓中姐妹,就說這贖身的銀錢,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鎮國公府家大業大,更不用說還在仁明巷置辦了一套別院。
當然,若是卉瑩并不得近了那位的身,對于鸨母來說,也并無什麽損失。
就算是當真惹惱了那位,那也無甚所謂,畢竟這雲想樓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家了。
所以當日,其實卉瑩确實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卉瑩回來的時候,是哭着回來的,雖然沒有過多言語什麽,但是鸨母見識過那麽多事情,自然能看得出來她必然是被世子爺從別院之中給趕出來的。
既然是被趕出來的,那麽鸨母自然也沒有什麽留情的必要了。
往日裏謝容珏對于雲想樓中的姑娘都是從不得近身分毫,她原本還想着,或是因為在樓中,多有不便,若是在別院之中,或許态度會有不一樣之處。
卻沒想到,或許這個世子爺,當真是個不耽美色之人。
可這也實在是奇怪,分明并不喜歡美色,也并無興致讓美人貼身伺候,卻又常常出入雲想樓。
好像只是為了聽其中伶人演奏絲樂,實在是令人費解。
“你也就是個沒福氣的,我自然也是給過你機會的。倘若你昨日前去仁明巷之中,能得到鎮國公府那位世子爺的一兩分垂憐,早就已經飛上枝頭當鳳凰了,現在又何必和我在這裏哭哭啼啼。”
鸨母拿着帕子,“趕緊去給我梳妝梳妝,別給我哭喪着個臉,李公子已經在房裏等着了。”
卉瑩泫然欲泣,原本漂亮的眼睫現在沾着水霧,任是誰看着都是我見猶憐的樣子。
她原本也對自己的姿容極為自信,就算是在雲想樓之中也是出挑的,只是從前從未有機會前去侍奉達官顯貴,更何況能前去謝容珏身邊的,都是極善絲樂的伶人。
她想到昨日自己也是這般楚楚可憐的姿态,面前的人卻還是絲毫不為所動。
分明從前在雲想樓之中,不少世家郎君說過,自己這幅模樣極為動人,但凡是個男人都無法拒絕的。
可是昨日在別院之中,謝容珏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清明而絲毫不含情意,和她從前所見的完全不一樣。
她心中了然,倘若自己當時當真沒有離開,而是繼續不知死活地引誘他的話,必然是惹得那位世子爺不快。
“夢娘,”卉瑩雙手合十央求,“且再寬限我幾日吧,李公子實在是性情太過古怪,從不憐惜花娘……我,我實在是不想伺候他,且讓我再想想辦法,就算是世子不成,也總會有其他公子的。”
“我之前就已經和你說過,此事斷沒有轉圜的餘地,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下去,也終歸不是個事兒,難道你還當真信往日裏那些說要為你贖身的世家子弟?”
鸨母嗤笑一聲,“在這樓中,我可是見得多了,今日說要将你贖身,變為良家妾,轉日又去了其他姑娘房中的,也都是數不勝數,風月場上的情意你還不明白嗎,多的只是逢場作戲,哪裏有什麽真情在。”
鸨母說完,大概是耐心告罄,也沒有等卉瑩在多說什麽,剛準備将周圍站在一方的打手将卉瑩壓着送到房中,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此處不常有人來,就算是尋常客人,也不可能前來這裏。
鸨母原本只當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丫鬟,剛想回頭訓斥,但是轉頭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卻又讪讪住了嘴。
只看到一個下颔處蒙着白布的郎君站在原地,面色陰鸷,眼睛更是說不出的陰狠,不過身上所穿的倒是難得一見的好綢緞,面料光滑平整,散發着淡淡的光暈,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他現在正在眯着眼睛看着只穿了薄紗的卉瑩,然後又将視線轉到了一旁的鸨母身上。
此人看着旁人的時候,目光總是陰恻恻的,好像是一只蟄伏的毒蛇,冷不丁就會咬上別人一口。
鸨母被他看得心驚肉跳,這人雖然看着面熟,但是因為下颔之處幾乎都是被白布包裹着的,所以也看不清楚相貌,只是大概知曉此人應當也是個達官顯貴之家所出。
可是若是達官顯貴,又緣何受如此重傷?
鸨母不敢再細究下去,卻突然聽到那人開口。
他的聲音很是嘶啞,說得也很是緩慢,很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之前擠出來的,好像說出這麽幾個字就已經耗費了極大的力氣一般。
“你,剛剛,說。”他下颔處的白布一動一動,發出了清脆的關節響動聲,就這麽回蕩在周遭稍顯僻靜的角落之中,“去過,謝,容珏,的別院?”
“是,是的。”鸨母賠笑,“這個姑娘不懂事,平白無故叨擾了世子爺,實在是罪過,我現在正在好好訓誡她呢,往後可不會再有這樣管教不當的事情發生了,請問這位公子是……”
來人笑了一聲,手往後面招一招。
原本站于身後的家丁立刻将手上的銀票放在那人的手中,足有一沓,鸨母粗略看了看手上銀票的數量,暗暗咂舌。
這可實在是一筆大數目,盛京城之中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數目的,要麽是富甲一方的商賈,要麽就只能是世家貴族了。
來人手指指着只穿了薄紗的卉瑩,聲音嘶啞,聽不出來原本的音色,好像是被人捏過下颔,所以現在說起話來極為艱難。
“這,錢,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