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盛京的雪時常一下就是半月, 往年的這個時候,民間通常會有一個提燈映雪的習俗,但是因着今年先帝駕崩, 上下都不得慶典婚嫁, 這事自然也是擱置了。
雪球這幾日被喂養得極好,原本稍顯細疏的毛發也長了出來, 比先前在雪地之中的時候, 性子也活絡不少, 時不時還會溜出府外, 惹得蒲雙梨釉兩人在各處找了許久,被找回的時候大概也知曉自己的錯處, 會用腦袋蹭着沈初姒的裙角。
雪球仍然只親近沈初姒,對于其他人都是愛答不理的。
這幾日過得極快,過不了多久, 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仁明巷不遠處就是遠章李氏的門第, 相比于別家的門庭,即便路上還落着雪,李家府邸前每日也幾乎都是人來人往。
雖然這倒也是尋常,這畢竟是新帝的母族,旁的人想要拉攏上幾分, 也是人之常情。
謝容珏的別院位于仁明巷最好的地段, 檐上積的雪還沒有化, 白蔹和尋常一樣在院中巡視之時, 突然聽到了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之中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的貓叫聲。
別院之中從來未有過什麽諸如貍奴與犬的活物, 白蔹神色一頓, 只當是哪家跑失的貓, 擡步走過去, 用劍撥開不遠處的草木。
只看到在蒼翠的莖葉之下,正躺着一只幼貓。
大概只比人的手掌稍大一些,通體都是漆黑的,除了爪上的墊子是很淡的粉色,蜷縮在草地之中,嘴中還叼着一片葉子。
旁的人或許并不知曉,但是當日沈初姒撿到這只幼貓的時候,白蔹正坐在馬車之上看着,哪裏能不知曉這正是九公主府上的。
他剛想俯下身去提住這貓的後頸,卻不想它霎時間往後躲了躲,嘴中還發出輕微的嗚咽聲,似乎并不願意。
這貓實在是有些太小了些,白蔹怕自己手下沒有輕重傷了它,思忖了片刻,剛想去知會公主府上的侍女的時候,腳下卻又頓住了。
他站在原地了一會兒,然後擡步走向書房。
謝容珏一連數日都未曾回府,他那日從拂江院出來,崔繡瑩還有謝玄就已經在府門處等着他,為的是他的婚事。
那日的國公府外挂着兩盞素燈,正在風中飄飄搖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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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年歲已經不小了,既然現在已經和九公主和離,日後就好好看看其他氏族的貴女們,我瞧着遠章李家的那位四小姐就很不錯,還有遠陽伯府的洛寧郡主,都是上上之選。”
謝玄亦是看着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沉聲道:“往日就是太縱着你了,任着你胡鬧,才養成了這樣頑劣的性子。日後這婚事,你就算是再如何不甘不願,都得給我生出子嗣來。”
天上還在下雪。
謝容珏只是哼笑一聲,擡步從他們身邊經過,卻又在謝玄發怒前停下,然後他抛了抛自己手中的銅板,“父親好像有些事情沒有明白,往日不管着我,可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
“有心無力吧?”
他說完,擡步離開國公府。
一連數日,也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謝容珏此時坐在書房之中,手上随意拿着一冊書,另外一只手抛着一枚銅板,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之時,擡手将自己手上的書頁阖上。
他在書房之中的時候,白蔹很少會在這個時候打擾他,現在來找,想來是有什麽事情了。
“世子,我剛剛在院子之中,”白蔹躬身,“發現了一只貓。”
謝容珏這幾日心情說不上是好,神情都帶着一點兒倦怠,聽到白蔹這麽說話,只是眼睫微擡,語氣帶着不近人情的意味:“貓?”
“往日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白蔹遲疑片刻,才回道:“原本我也想去找找失主的,但是這貓我認得,就是公主殿下先前在雪中撿到的那只,世子當日也在的,應當還記得吧,我記得世子那日還在馬車之中看了許——”
“白蔹。”謝容珏将剛剛抛在空中的銅板扣下,打斷了他的話,“所以?”
白蔹不知曉自己那句話惹得謝容珏不快,将剛剛即将說出口的‘久’字生生咽了回去,又接着道:“此事畢竟是事關殿下,所以我想着還是前來問問世子應當如何處置為好。”
謝容珏沒應聲,原本被扣在手中的銅板重又被他拿起,他低垂着眼睑,原本臉上的笑意消散。
白蔹揣度着他的想法,大概知曉了自己這種行徑多半是惹得謝容珏不快了,連忙道:“我明白世子的意思了,我現在就去知會一聲公主府上的侍女。”
他說完,轉身欲走,卻在步至門檻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謝容珏的聲音——
“在哪。”
白蔹回頭,看着謝容珏仍然坐在原地,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啊了一聲。
謝容珏輕微皺着眉,“貓。”
雪球仍然留在原地,別院很大,它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之中,口中叼着一根長長的葉片,此處草木都是從南方運來的珍稀種,現在被雪球啃得七零八落的。
白蔹走到此處的時候,不免也有點兒心疼。
雪球其實并不怕生人,只是和尋常的人并不親近。
就像是現在,它已經看到了白蔹和謝容珏兩人,卻還是自顧自地啃着剛剛的草叢。
謝容珏見到這只貓,倏地就想到先帝駕崩的那日,天空飄着一點兒雪,沈初姒就這麽俯身喂着這只幼貓,昏黃的光暈照在她的臉側,大氅的邊緣落在雪地之中,半空之中飄着的雪落在她的發間。
他在不遠處看得分明,往日的那一切,都纖毫畢現地重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其實白蔹說得并沒有錯,自己當日确實,看了很久。
他本該問心無愧,但是那時卻連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先行打斷了他的話。
謝容珏俯下身,擡手一拎,提住了雪球的後頸。
雪球在半空之中揮着自己的爪子,只是大概是因為生的極小,即便是生氣,看着也顯得軟綿綿的。
謝容珏和雪球對視了一眼,手指在雪球的後頸處輕輕蹭了一下,然後讓白蔹去膳房拿些肉幹來。
白蔹回來以後,看着謝容珏俯下身喂着面前的幼貓的時候,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心中早就已經掀起波濤大浪。
謝容珏很少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更何況這還是公主殿下的貓,白蔹自幼時起就跟着他,何曾見謝容珏有過這般仁心過?
謝容珏的手指瘦削修長,即便是拿着肉幹也十分賞心悅目。
雪球卻只是嗅了嗅他手中的肉幹,沒有嘗,大概是并不喜歡面前的人,朝着謝容珏叫喚了一聲。
恰在此時,有役人前來,走到白蔹身邊,看到謝容珏此時俯身喂着一只幼貓的時候,面上也頓時詫異萬分。
他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卡頓了片刻,然後才結結巴巴地對白蔹道:“剛剛……有位侍女,說自己是公主府上的,要來……”
役人看着此時在謝容珏面前的幼貓,頓了片刻後才接着道:“找一只渾身漆黑,眼瞳是,是黃綠色的幼貓。”
謝容珏聞言,擡了擡眼。
雪球在外許久都沒有回到院中,蒲雙梨釉還有其他侍女都将仁明巷上下都找了一遍,甚至就連有些府邸都前去問過了,都說未曾見到這麽一只貓。
前前後後問下來,整個巷中,就只除了,謝容珏的別院。
天色已經不早,盛京冬日的夜晚向來寒風逼人,尋常的貓尚且都極易凍死在這樣的天氣之中,更遑論是雪球這樣的幼貓。
若是當日沈初姒沒有救下雪球,恐怕它也早就凍死在街巷之中了。
蒲雙和梨釉兩人商議了一下,還是準備前去謝容珏的別院問一問,只不過這件事與那位鎮國公世子有關,所以自然是要瞞着沈初姒的。
梨釉繼續留在府中排查角落,畢竟雪球很喜歡縮在角落之中,而蒲雙則是前往世子別院,想着前去詢問門前的役人。
梨釉在四處看了看,又回到原處等了會兒,才終于看到蒲雙從不遠處回來。
蒲雙向來性情極好,很少有動怒的時候,但是現在臉上卻又帶着顯而易見的怒意。
梨釉觑着她的神色,問道:“可問到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起,蒲雙臉上的怒意就更為明顯,她想到自己剛剛前去別院之時,先是詢問了一個役人,然後在他進去通報之後,白蔹就随着也走了出來。
蒲雙自然是認得白蔹是跟在謝容珏身邊的,她原本并不願意再和鎮國公府上的人打交道,只是現在有求于人,情面上總是要過得去的。
“白侍衛,”蒲雙問,“冒昧來訪。不知是否見到過一只渾身漆黑的幼貓,差不多只有人的手掌大,并不怕人,那是殿下養在院中的,若是見到了,可否歸還?”
白蔹抵唇輕咳了一聲,面上顯然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那只貓,确實是在府上……只不過,抱歉,世子說,姑娘你不便進去。”
……
蒲雙此時在梨釉面前,即便是壓低了聲音,但是怒意還是顯而易見,“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又問可否送出給我,他又說不可,難道還嫌殿下從前在他府中受到的委屈還不夠多嗎?現在見殿下失勢,就欺侮人到了這種份上!”
她們這麽說着,卻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出了什麽事?”
蒲雙和梨釉轉身,只看到沈初姒提着一盞小燈,大概是因為之前也在院中找雪球,所以發鬓沾着一點兒風露,此時正站在原地,看着梨釉兩人。
作者有話說:
下章終于要見面了!!!今晚寫得完的話今晚就發,可能很晚,不要等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