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盛京景和初年的最後一場雪, 落在初春。

先帝駕崩滿三月,國喪期滿,自此日後, 京中上下也可以舉辦婚事典儀, 之前議了親卻因為先帝病逝而耽擱的婚事也在這幾日多了起來。

盛京中之前定了親,卻因為趕上國喪沒有舉辦婚事的, 其中就有楚家的二公子和林禦史家的小姐的這樁親事, 這樁親事很早就定下了, 算的上是氏族之間雙方都很滿意的姻親關系。

楚家的那位二公子, 原本也是個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娶的卻是一位溫雅賢淑的姑娘。

請柬自然也是送到了鎮國公府, 還有封請柬則是送到了謝容珏的別院。

這段時日,崔繡瑩沒少讓謝容珏相看那些世家貴女,雖然謝容珏身上并無官職, 但是畢竟是名門世族的獨子, 加上容貌出挑,崔繡瑩又說了日後要讓謝容珏走文官的路子,所以相看的那些貴女,也都是樣樣出挑的世家女。

只是謝容珏一次都未曾應允過,也是有許久都沒有回府了。

大概是因為知曉這麽件事, 所以分發請柬之時, 楚蘊和送了兩封請柬。

謝容珏此時手上把玩着那封紅色的請柬, 腦中倏然想到了從前楚蘊和來到這裏的時候, 信誓旦旦地和他說着所謂的紅鸾星動, 那時的自己哼笑一聲, 回了一句借他吉言。

現在卻又被困于因果難料的境地。

夜幕深重, 楚家裏處處都挂滿了大紅色的燈籠, 照得連牆壁水池中都處處都是喜意。

楚家和林禦史都是京中大族,所以這樁婚事辦的也是熱鬧非凡,就連沈琅懷都讓身邊內仕送來了賞賜,是一對玉如意,祝詞提的是瓜瓞綿綿,琴瑟相合。

楚蘊和往日性情很好,與誰都能攀談幾句,所以今日來喜宴的世家子弟并不在少數。

宴上推杯換盞,談的話題也是天南海北,一會兒說到誰家子弟考取功名,一會兒又說到哪家的姻親。

謝容珏坐于喧嚣之中,倒也沒有參與其中,看了這片刻的熱鬧,轉而就擡步走到一處僻靜地。

現下乍暖還寒,水池中的錦鯉也不怎麽活絡,流動的速度十分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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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容珏撐着手在水池邊看了許久,也沒想明白今日自己怎麽會來湊這樣的熱鬧,大概是因為從前在別院之中楚蘊和對自己說過的紅鸾星動,又或者是因為他那日問及自己為何不入風月。

薄情者活得向來風生水起,可他問心有愧。

“原來世子在這裏,”有人在身後打了個酒嗝,“沒成想我出來小解,倒是正好碰上了世子,世子剛剛不在宴中,可是錯過了不少咱們聽來的趣事。”

謝容珏轉身,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身穿姜黃色錦衣的世家郎君,此人姓王,從前與謝容珏在雲想樓和雲來賭場之中見過幾面,還算是認識。

大概是覺得有幾分了無意趣,謝容珏挑了挑眉毛,順着他的話随口問道:“哦?什麽趣事?”

王公子眯着眼睛笑了笑,“剛剛我們才說起的,也不知道世子你還記不記得從前那位李二公子,就是曾經和我們在雲想樓之中見到過的那位,成親後也是成日裏在外厮混,他家夫人也是個心氣高的,前些時候與他和離了,那李二竟也和換個人一樣,又巴巴地跑到那姑娘家門前,成日裏求着回心轉意。”

“說起來,那位李二公子,也是曾經在雲想樓之中一擲千金的主兒呢,現在少了他,實在是少了幾分意趣。”

王公子一邊說着,一邊比劃着,生怕謝容珏聽不明白。

他說着說着,又好像是想起什麽來,“說到這個,诶,我記得世子是不是前些時候也與九公主殿下和離了來着?”

周遭瞬間就只剩下了風聲,那人遲遲得不到回答,擡眼只看到謝容珏似乎并不覺得這件事有趣,就連臉上以往都帶着的笑意都無。

“說夠了嗎?”

“……說,說夠了。”

王公子有點兒摸不着頭腦,喝過酒之後的腦子更是有點兒昏沉,只是直覺面前的人神色晦暗。

也不知道哪裏惹了這位的晦氣。

“既然說夠了,”謝容珏似笑非笑,“那我就不奉陪了。”

他擡步經過闌珊的喜宴,剛剛想直接離開的時候,卻突然遇到了楚蘊和。

楚蘊和已經挑過新娘喜帕,現在正在宴席上敬酒,在這裏的大多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喝起酒來自然也是個中好手,楚蘊和才從這邊走了一遭,面上就開始散着淡淡的紅暈。

新婚燕爾時,楚蘊和臉上好像也并無多少欣喜之情。

謝容珏頓步在原地,突然想到了自己當初成親之時,他向來性情懶散,就連敬酒都只是敷衍地喝了幾口,那時的旁人見他的時候,大概是也是和現在的楚蘊和一樣,面上并無多少欣喜之情。

後來的洞房之中,他挑了沈初姒的喜帕之時,四目相對,心無波瀾。

“剛剛找了謝兄許久,還以為謝兄先行走了。”楚蘊和擡起自己手中的杯盞,“現在終于找到了謝兄,今日不論如何,我都得敬謝兄一杯。”

謝容珏哼笑一聲,“敬我做什麽?”

“這杯酒,只能敬謝兄,旁的人都喝不了。”楚蘊和拿起另外一盞酒遞給謝容珏,“自然是敬你向來不入風月事,日後自然也是免于我等庸人自擾。”

謝容珏垂着眼睛看着楚蘊和手上的杯盞,卻沒有接。

片刻之後,謝容珏問道:“之前你不是還信誓旦旦我近來紅鸾星動,怎麽現在又要敬我不入風月。”

“酒後胡言罷了,謝兄難道還當真了?”

楚蘊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謝兄不是成了親,我總該是要說些好話的,只是後來你又果斷地和離,那莺兒姑娘在雲想樓之中念了世子許久,我也沒看到世子前去看一眼。”

“其實這樣也好,免得日後困擾。”

謝容珏笑了聲,還是沒有接的意思,“胡言?我怎麽覺得……不是什麽胡言。”

這句話聲音很低,混在喜宴的喧嚣之中,楚蘊和沒有聽清楚,“什麽?”

“沒什麽,”謝容珏擡步,“恭賀你新婚。”

……

喜宴還沒有結束,白蔹還在和車夫兩人談着話,就看到了謝容珏走了出來,身上沾着一點兒酒氣,但是并不濃重。

“世子怎麽早就出來了嗎?”白蔹迎上前去,“去別院嗎?”

謝容珏看了看天色,“回府。”

白蔹面上有點兒詫異,但是也沒有多問,謝容珏已經有月餘未曾回到鎮國公府了,鎮國公夫人成日裏就是想要世子相看貴女,難道現在回去,就是妥協了?

白蔹自然不可能問出口,點頭應了是。

坐在馬車之中時,謝容珏倚在車壁之上假寐,腦中卻偏偏又記起王公子在池邊和他說的話,分明字字不是他,卻又字字都是他。

他突然後悔,自己當時因為覺得了無意趣而随口問的那句話。

還未到鎮國公府,拐過一個巷口之時,謝容珏的聲音突然從白蔹身後的車廂之中傳來,“就在這裏停下。”

天色已晚,謝容珏在屋檐之上随意地穿行,鎮國公府哪裏有侍衛扈從他記得相當清楚,所以沒有廢什麽功夫,就避開了其他人,孤身一人到了拂江院中。

那日在院中,那幾株桃樹最終還是沒有被砍掉,只是近來大概是因為無人打理,所以現在在邊緣縫隙處,長出了一點兒雜草。

隐在沈初姒從前種下的栀子之中,并不是很顯眼。

謝容珏擡步走過去将那幾株雜草拔掉,随後就走進了屋內。

裏面并未掌燈,平日裏灑掃的役人大概見這裏許久都沒有人居住,灑掃得并不算是細致,裏面蔓延着淡淡的灰塵味。

書房之中是沈初姒走前整理歸類好的策論,其餘的早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沈初姒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而在小幾上,放着一個已經被燒得變了顏色的護身符。

他那時不知道到底作何想法,将這枚被燒焦的護身符又從炭木之中拿了出來,卻也沒有帶走,就這麽擱置在小幾上,自此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裏。

這護身符原本是绛紅色的,被火灼過,邊緣都是焦黑的色澤。

他好像能想到沈初姒那時坐在暖爐旁邊,垂着眼睛,并沒有絲毫停頓地将過去所求,扔進了火中。

這位殿下想明白之時,其實很果斷,再次見他的時候态度都是疏離有禮,好像當初的困擾随着這樁荒唐婚事遠去。

現在被困住的人,就變成了他。

謝容珏孤身一人站在這裏許久,然後他坐到一旁的檀木椅上,手中拿着那個被燒過的護身符,他擡手将手背放在自己的眼前,喉間上下滑動了一下。

突然自嘲一笑。

沈初姒當初叩拜諸佛,求他得償所願,在晚間将這枚護身符送到他的身邊。

他現在手中拿着的,是當初早已得償的心願。

他自幼所得的确切愛意太少,所以面對別人的坦蕩的時候,永遠都是選擇先行逃避,将自己孤身圈在一隅,自以為立于不敗之地。

自以為自己天生薄情,不會動心。

他本不信佛。

可是現在,諸佛在上,他叩問己心。

十月初三散着檀香味的護身符,望向他時執拗又堅定的眼神,卉瑩面前輕聲對着他說相信,因為一顆饴糖而起的坦蕩又不染塵埃的情動,再見時雪夜之中纖細卻挺直的脊背。

當初這樁樁件件——

謝容珏,你到底可曾動心。

作者有話說:

正視自己內心啦,其實謝狗對阿稚動心是必然的,永遠會被一些坦蕩的情意折腰。

諸佛在上,叩問己心——靈感源于網絡

二十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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