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蔹覺得最近幾日的謝容珏都和以往不太一樣, 但是具體要是說出來哪裏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就像是現在,謝容珏撐着自己的臉側,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蔹沒有過多探究, 就只是面色如常地經過謝容珏面前的時候,卻突然被謝容珏叫住。

“白蔹。你說……姑娘家一般都喜好什麽?”

白蔹聞言, 頓時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驚疑不定地看向此刻的謝容珏, 只看到他懶散地坐在檀木椅上, 外面罩的绛紅色外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側。

白蔹面上不顯,心中卻默默念道:世子這不會是被鬼上身了吧?

謝容珏遲遲都沒等到白蔹回答, 擡眼看着站在原地的白蔹。

白蔹被謝容珏看得一頓,轉而回道:“卑職少與姑娘家接觸,自然, 呃, 也不知曉。”

謝容珏聞言,嗯了一聲。

靜默了片刻,白蔹才想起來了之前的一件事,“世子,今年的春日宴是在寧親王府舉辦的, 請柬送到了府上, 我之前辦事的時候恰好遇到了李叔, 李叔和我提了這麽一件事。”

他說着, 摸出那封信箋, 遞給謝容珏。

謝容珏沒接, 挑眉問道:“你何時見我參加過這種宴席?”

大概是因為剛剛謝容珏說出來的話太過讓他驚詫, 所以一時沒有過腦子, 才會問出這樣的蠢事,白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将信收回去。

可是沒過了多久,謝容珏的指尖就在桌案上輕輕點了點,然後轉眼看着白蔹,“去年……都有誰去了春日宴?”

“去年?”白蔹站在原地想了想,“應當是京中未婚的世家子弟還有貴女都去了吧,去年是在榮親王府舉辦的,很是熱鬧,皇子公主也幾乎都去了,三皇子的那個夫人就是在那時相中的,但是我想想……九公主好似是沒有去。”

謝容珏的手指在桌案上停住,卻又突然聽到白蔹接着道:“但是今年九公主殿下應當會去吧,我之前看到她府上的侍女好像是在準備春日宴的東西,其實也是,京中之前有些傳言,畢竟那位林少卿也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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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直覺謝容珏聽到這話,眼神都變得晦暗了幾分。

還沒說出口的話生生遏在喉嚨之中,白蔹只當是謝容珏并不想知曉那位殿下之後的姻緣,他心中暗暗為那位九公主殿下惋惜,之前嫁給的人偏偏是世子,現在才不過剛剛和離,世子爺就想着要讨別的姑娘家歡心了。

所幸林少卿是京中難能一見的少年英才,算得上是門難得的好姻緣了。

白蔹這麽想着,卻突然看到自己面前原本用手撐着臉側的謝容珏,突然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蔹一時沒有想明白謝容珏此舉到底是什麽意思,驚疑不定之際,剛準備将自己的手放過去的時候,手背卻突然被一枚銅板打了一下,他頓時吃痛地收回手。

銅板落在地上嘩嘩地轉動,謝容珏語氣說不上是好。

“……信。”

雲想樓白日裏尋常并沒有多少人,但是也有些是昨日留宿在這裏的世家子弟,此刻還在和花娘你侬我侬地說着話,玉石所砌的廳堂之中,此刻三三兩兩地站着幾個花娘,頭上的珠翠伶仃相撞,臂上的臂钏也輕輕晃動,上面的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

鸨母原本還在一旁清點着銀兩,待看到緩步走進的人時,臉上的神色霎時間就變成了谄媚。

“喲,昨兒我還在想着,左眼跳財,當是哪位要來雲想樓,”鸨母用帕子輕輕掩住嘴,“原來是世子爺,可是有好些時日沒有見世子了,怕不是之前因着成了親,便要冷落我們樓裏的姑娘吧?”

廳堂之中蔓延着全都是脂粉的氣息,謝容珏輕輕皺了皺眉,轉而看向一旁的鸨母,似笑非笑道:“我去哪裏,難道還要和夢娘提前知會一聲嗎?”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焚香的味道,只是除了沈初姒身上的那點兒香味。

“诶呀世子說的哪裏的話,這不是許久不見,”鸨母笑着嬌嗔,“世子今日來這裏,是想着聽曲兒還是喝酒?世子的規矩奴家都知曉的,現在就讓人将隔間的焚香給滅了,也都會告知姑娘家不得近身,衣物也都是齊整的。”

或許是因為年歲大了,鸨母嬌嗔的時候,實在是就顯得格外的奇怪來,面上的粉随着說話還會簌簌地往下掉落。

謝容珏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不必隔間,找個僻靜些的地方,旁人都能看到的。”

鸨母連聲應好,拍了拍手,讓旁人下去安排,然後引着謝容珏前往大廳的一處僻靜處,雖然是在大廳之中,但是視角卻是極好,玉質臺面一覽無餘,因着是白日,并無伎子獻舞,只是有個姑娘坐在紅色的帷幕下,彈着琵琶。

琵琶聲凄切,坐在帷幕後的身影影影綽綽,也能看得出來是個身姿窈窕的姑娘家。

大廳之中的人并不多,大概是因為那坐于臺上的姑娘家看着實在是出衆,所以不少視線都看着那位姑娘。

謝容珏坐在一處僻靜處,不多時,面前就出現了幾位衣着得體的伶人,相比于其他人左擁右抱的伶人,這幾位除了手腕和脖頸,其他地方都是被衣物遮擋。

鸨母蹲下身為謝容珏斟酒,笑着道:“世子的規矩,我們一向都是記在心裏的。這幾位丫頭都是知規矩的。”

謝容珏并沒有飲鸨母倒的酒,自己拿起另外一個杯盞,斟了半杯,卻又沒有喝,就只是拿在手上把玩着。

片刻後,謝容珏倏然擡眼,看向站在最右側的伶人,問道:“說說。姑娘家,平日裏一般都最喜好什麽?”

這個伶人顯然也是第一次前來到謝容珏面前,一時沒有想到這位世子爺第一次說出口的話居然是這樣,沒有反應過來,手中抱着的古琴都往下滑落了幾分。

謝容珏顯然是耐心并不是很好,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碰了碰。

伶人連忙低頭回道:“奴家想着……姑娘家一般都會喜歡珠釵羅裙,胭脂水粉之類的物件。”

因着雲想樓中歌伎舞女出挑,也有不少文人才子來此處吟詩飲酒,認為這是風雅事,所以桌案上除了酒果,尋常也會布着筆墨紙硯。

謝容珏聞言,随後在紙上将這些記好,然後又問道:“這些物件,在哪裏購置比較合适?”

“那就要看世子是想送給什麽樣的姑娘家了,”伶人回,“若是上了些年歲的,就去天香閣,那裏多數用料上乘,璀璨奪目,若是年歲小些的,可供選擇的就更為多了,翠濃處多用玉料,鸾春閣精致繁複,有些首飾鋪子則是構思精巧,巧奪天工。”

謝容珏撐着自己的下颔略微想了一會兒,“年歲二八,喜穿淡色衣衫,尋常首飾并不繁複,多以白玉首飾居多。”

伶人聞言,“那世子可以去翠濃處看看,那邊首飾價格高昂,雕刻得極為雅致,用來贈人最是适宜。”

傳聞中的這位世子爺向來薄情,從來不讓人近身分毫,旁邊站着的伶人揣度了一下謝容珏的意思,開口道:“能得世子爺這般另眼相待,想來那位姑娘必然是位難能一見的大美人。”

謝容珏擡眼。

剛剛說話的伶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出口實在是僭越,剛準備下跪示錯之時,卻又聽到謝容珏理所當然的語氣。

“那是自然。”

旁的伶人見此言有用,也跟着上前奉承道:“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家有這樣的福氣,只怕是看到世子這樣用心的對待,也要芳心暗許了。”

此言一出,謝容珏卻沒應。

半垂着眼睑,想到自己曾經對沈初姒說過的話。

說無意成為她的例外的人是他,說不必浪費時間的人是他,說沒有必要托付給他的人,也是他。

遠遠談不上是什麽福氣,只怕是她現在都并不想見到自己,甚至他們曾經唯一的那一點兒羁絆,也已經被她還給他了。

那顆饴糖已經被他放在寝屋之中。

他想到雲來賭場中,那個世家弟子說的,怎麽讨姑娘家歡心,無非就是死纏爛打,投其所好。

從前的謝容珏對于糾纏不清的人最為不理解,湎于風月事,不得其解,諸多煩擾。

大概是從前的他對什麽都沒有什麽所謂,太過灑脫,現在真正輪到了他自己頭上,想到沈初姒若是日後和林霁琴瑟和鳴——

謝容珏擡手飲了一口酒,沒有再接着想下去。

桃樹下埋着的桃花釀樁樁件件是她當初不曾掩飾的真心,當初毫不在意的人,是他。

所以現在想與自己一刀兩斷,再無牽扯,也是尋常。

只不過割舍不下的人,變成了他而已。

謝容珏擡步離開雲想樓,臺中的琵琶聲似乎都變得更為凄婉,只是他剛剛踏出樓中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股香味。

他往右側略微閃躲,然後轉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只看到一個身穿緋色抹胸襦裙,外罩淡色紗衣的花娘,此刻手上抱着琵琶,突然就跪到了他的面前。

“世子。”花娘往後看了看,此刻的鸨母并未再廳堂之中,白日裏人少,并未有人注意到,“原本不該如今日這般冒昧,但是實在是因為世子近來都未曾來過雲想樓,所以莺兒今日才鬥膽到世子面前。”

這個名喚莺兒的姑娘臉上帶着一點兒懇切,雙手合十。

“莺兒之前就一直仰慕世子,之前聽聞世子已經和離,莺兒自然是不敢和公主那樣的金枝玉葉相提并論,只是懇求世子,為了侍奉世子左右,莺兒就算是為奴為婢都可以。”

“莺兒雖然人在雲想樓,但是卻是清倌,這些年也攢下來贖身的錢,只要世子願意,莺兒……”

面前的姑娘姿容清麗,畫着濃重且并不适宜的妝容,泫然欲泣。

謝容珏卻突然想到了那日雪中,沈初姒和他說到的,自己過往欠下的風流債衆多,記不得曾經和她的那點兒因果也是尋常。

大概如她當初所言,他這麽些年,打馬過路盛京城,自以為片葉不沾身,卻也确實欠了點兒風流債。

可是他現在想還的,卻又只有那麽一樁。

往常謝容珏遇到這樣的事情,多半是腳步都不停地離開,只是今日想到沈初姒,卻難得多了一點兒耐心。

“既然是有了贖身的錢,”謝容珏頓了頓,“又何必上趕着給人為奴為婢。挺直脊背,不必求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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