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隊軍車開往酒樓,饕餮珍馐。吃完之後,大家扔下筷子,去舞場飲酒作樂。
舞場就在隔壁。
華燈點燃,仙樂斯是一處高級舞場,門上閃着霓虹。
一陣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軍官們推開旋轉門,進入煙花場。
到了舞場,軍官們占住座位。
舞女大班帶着一群嬌俏的女人,過來走臺子。
阮君烈依照姑娘們的漂亮程度,給軍官們每人發一個。
他給葉鴻生發了一個最清秀的姑娘。
酒水上桌,打開瓶子,軍官們早已摸奶的摸奶,摟腰的摟腰,沒空喝酒。
葉鴻生坐在沙發椅上,喝完酒,樣子還是很穩重。
甜膩的情歌奏響。
舞女們笑着,帶着客人下場。一個個親親熱熱的。
葉鴻生的女伴很中意他,摟着他胳膊,靠了半天,想想不能不幹活,不然沒鈔票。
她站起,拉他,勸道:“來啊,長官,我們也去跳。”
阮君烈拿着酒杯,對葉鴻生揮手:“去啊!”
葉鴻生下場,跳了個三步。
Advertisement
之後,曲子變成狐步,節奏快起來。
葉鴻生的舞步不熟,姑娘時不時教他一下。
阮君烈嘆一口氣,皺着眉頭。
舞女大班拿出一包美國煙,給他點上,問他要不要人陪。
阮君烈說:“不用,我今天是陪朋友來。你讓姑娘好好伺候他。”
舞女大班順着他的目光,看着葉鴻生的背影,笑道:“放心吧,茱莉是個小可愛,最能讨人喜歡。我都疼她呢。”
阮君烈恩一聲,看着葉鴻生他們。
兩個人跳一會舞,似乎熟悉點。那個姑娘長得秀美,幹幹淨淨的,擦着粉色口紅,倒沒有什麽風塵氣。她站在葉鴻生跟前,顯得很嬌小。
葉鴻生不擅長跳舞。他并不怯場,姿态很大方。
他們旋轉了一會,姑娘終于傾入他的懷裏。
葉鴻生驟然停住腳步,他的軍大衣在空中擺動一下,旋動着,形成一個小漩渦,又松散開。
阮君烈的心思飄動。
他忽然想起他自己說的話:“我這個朋友他從不嫖妓,也不喜歡賭博。他沒有這些不健康的愛好。”
葉鴻生被姑娘摟着,背對着他,看不見表情。阮君烈只能看見姑娘的手臂。她用多情的小手環繞着葉鴻生。
葉鴻生美人在懷,很溫柔地站着。阮君烈不明白,為什麽他還不做點什麽。
阮君烈的心情忽然有些焦躁。
不曉得葉鴻生喜歡不喜歡那個姑娘。
倘若他根本不喜歡,自己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思?
阮君烈偏過頭,看到舞女大班正在教訓一個姑娘,尖聲尖氣的。
阮君烈心情不好,叱道:“吵死了!”
她們迅速走開,回給他幾張笑臉。
阮君烈正想着,葉鴻生已經離開舞池,獨自走出來。姑娘在後面叫了幾聲長官,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自己的大班。
葉鴻生走到阮君烈身邊,坐下,對他笑笑。
阮君烈吸一口煙,說:“你不喜歡她?我再給你找一個?”
葉鴻生的臉上浮出很淡的一個笑容,顯然沒興趣。
阮君烈有些煩躁,給他倒一杯酒。
葉鴻生端起來,一飲而盡。
阮君烈見他不說話,心裏更煩,站起來,說:”我們出去走走。“他叫人把帳記在自己身上。然後帶葉鴻生到門口。
出門以後,葉鴻生才舒展點,笑起來,讨饒道:“子然,我不喜歡這種地方。”
阮君烈有些發愁:“我知道你不喜歡。你要試着和大家相處好一點,知道嗎?”
葉鴻生愣住,說:“我怎麽了?”
阮君烈說:“看形勢,很快要全面爆發內戰。”
葉鴻生并不意外,點點頭,等他下文。
阮君烈吐出煙霧,說:“下一步要剿共,不會姑息。”
葉鴻生小心翼翼地陪笑,對他說:“雙十協議這麽容易就放棄了?國內的和平來之不易……”
阮君烈碾滅香煙,決絕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是早晚的事!”
葉鴻生合上嘴唇。
阮君烈皺着眉頭:“打這麽久的仗,你心腸還這樣軟?兒女情長,就會英雄氣短。”
葉鴻生默默聽他說。
阮君烈目光在旁側游移片刻,聚焦到他身上,艱難開口道:“賓卿,我知道你一向是光明正大的。現在時局還不穩,大家都是這樣,女人、房子、票子,一樣不能少。工作上廉潔一點,這是應該的。私生活你不要這麽拘謹!”
葉鴻生有些詫異,擡頭,望着他。
阮君烈說道:“現在軍中風氣不好,一時也沒有辦法變好,你想獨善其身,就處處跟大家不一樣。這很不合時宜,要不得!像是在赤化!”
葉鴻生看着他,瞳孔有些緊縮。
阮君烈把香煙遞給他,說:“點上。”
葉鴻生回過神,把煙點上,吸一口,苦笑道:“看來我不是當參謀長的料。”
阮君烈命令道:“現在你進去,找個相好。”
葉鴻生把煙彈開,往門裏走。
阮君烈見狀,松一口氣。
沒想到葉鴻生走到門口,又轉過身。
葉鴻生走回他身邊,蹙着眉頭。
阮君烈說:“怎麽了?”
葉鴻生面上露出忍耐,低聲說:“長官,我參軍不是來做這個的。”
阮君烈先是詫異,然後惱怒道:“你說什麽?!”
葉鴻生的表情很鎮定,凝神望着他,散發出一種不可改變的決心。
見他膽敢頂撞自己,阮君烈心中很不愉快,面色黑沉下來。
葉鴻生垂下視線,盡量不觸犯他。
阮君烈心頭燃起怒火,瞬間想大發脾氣,但是他望着葉鴻生,又猶豫起來。
葉鴻生站在他面前,姿态很低,但是阮君烈知道,他們兩人還和以前一樣,是可以平起平坐,稱兄道弟的。倘若他大罵一頓,從此就不同了。
不同以後,葉鴻生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待他那樣親密,那樣馴服。
看看許廳長就知道。
阮君烈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他想待葉鴻生好一點,讓葉鴻生感激自己,結果卻這樣令人生氣,好像在逼良為娼一樣。他到底在圖什麽?
阮君烈有些洩氣。
他轉過身,順着寬敞的馬路,信步走開。
他們走過電影院,發廊,賣香煙的小攤子。
夜色降臨,路上的汽車減少,黃包車變多。車夫熱情地招呼:“長官,要送嗎?”
阮君烈沒有理睬,一路悶悶地走,一直走到路的盡頭。
街邊弄了個涼亭,圍着欄杆,裏面栽種着金色的菊花,可惜到冬天全謝了。
阮君烈走過去,坐在欄杆上。
葉鴻生緊跟着他。
見他坐下,葉鴻生停下腳步,等在旁邊。
阮君烈面無表情,擦一根火柴,點着香煙。
紅色的火星在暗處閃動,飄出煙霧。
葉鴻生站一會,開口服軟道:“長官,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氣。”
阮君烈嘆息一聲:“我不該逼你。這些事,怪無聊的。”
阮君烈本來不想開口,至少要多冷他一會,結果一不小心就說出來。
阮君烈有點懊惱,心想:算了,沒什麽好氣的,确實很無聊。
葉鴻生微微笑着,帶着小心,對他說:“子然,如果呆在這裏不好,我就回總參。”
阮君烈一下急起來,搶道:“誰說不好?很好!我只是有點擔心,怕有人說什麽,影響你的前途。”
葉鴻生楞了一下。
阮君烈看着他:“羅鼎文這個人,從前就同左聯有關系。你與他是朋友嗎?”
葉鴻生說:“我來總參才認識他,他是我的老鄉。”
阮君烈做一個手勢,堅決道:“不要與他來往!”
葉鴻生說:“好。”
阮君烈又問:“你認識共軍的人嗎?”
葉鴻生說:“認識過個把。現在大家不大來往了。”
阮君烈滿意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阮君烈又問:“你見過什麽可疑的人嗎?從現在開始,你和他們劃清界限,不能再來往。早晚是要打的。”
葉鴻生想一想,說:“在總參的時候,韓煉與我說,國家不像樣子,消滅不了共軍。”
阮君烈将香煙拿開,緊盯着他:“你是怎麽說的?”
葉鴻生回憶着:“我與他說,治軍不嚴還不是我們的錯,凡事認真一點就好。”
阮君烈松一口氣,感嘆道:“幸好你不蠢,他是軍統的人。”
葉鴻生心中大吃一驚,眼皮跳動一下。
葉鴻生從阮君烈手中接過一根煙,點上,深吸一口,壓壓驚。
阮君烈放下心來,露出笑容。
阮君烈坐在葉鴻生旁邊,把手放到他肩上:“這都是杞人憂天。我就是怕,你老說什麽和平和平,不想再打仗。你跟許廳長他們關系也不好,萬一有人亂說什麽,傳出去,你就沒什麽前途了。”
葉鴻生聽他說話,臉上浮起一片笑容,目光中流出暖意。
葉鴻生訴說道:“子然,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會注意影響的。”
他的語調溫柔,就像當晚的月色一樣。
雖然天上遮着雲彩,朦朦胧胧的,但是月色袅袅,帶着一種若有若無的情意。
阮君烈心情頓時好起來,恢複神采,笑道:“我們去喝一杯!外面怪冷的。”
葉鴻生望着他赤誠的笑臉,不由自主就舒開眉頭,露出笑容。
葉鴻生說:“好。”
第二天,葉鴻生準備了厚禮,送給許廳長和其他官員,挨個拜山門,搞關系。他花了一大筆錢,連午飯都快吃不起。
阮君烈讓手下的軍官每人送他一份禮金,算作孝敬。
葉鴻生盡數收下。
至此,第十二集團軍的人才發現葉參謀長身份不同。
起先,他們見葉鴻生低眉順眼,以為是葉鴻生特別能拍馬屁,因此得到阮君烈的寵愛,調來司令部。
現在看來不是這樣。
是阮司令喜歡葉鴻生,特別看重他,專門把他要來的。
在一次酒桌上,衆人得知,葉鴻生與阮家有淵源,很早就認識司令。
他們這才恍然大悟。
從此,衆人把葉鴻生看成阮君烈的心腹之人。
沒有人敢得罪他。
羅鼎文得到葉鴻生的情報,立刻離開A市,避避風頭。
3個月後,羅鼎文在外埠被軍統暗殺,曝屍街頭。
葉鴻生在第十二集團軍改進作風,開始吸煙飲酒,與衆人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