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軍統的偵察大隊行動如風,當天立案。
經過調查,他們發現林斐被害的案情十分可疑,局長将此案指派給特種政治問題調查組。
葉鴻生被帶進一處蕭殺的牢房,附近寸草不生,僻靜得很。
特務們請葉鴻生進去,鐵門哐啷一聲關上,鎖好。
葉鴻生将衣物放下,打量一下自己的囚室。這是一間單人囚室,還算幹淨,有荷槍實彈的衛兵看守。
葉鴻生明白,自己已經被當做共黨,這是國軍專門處置叛徒的程序。
既來之,則安之。
葉鴻生放下心思,先躺下,好好睡一覺。
特種政治問題調查組組長潘岳負責審查葉鴻生,涉及到國軍軍官,國防部一位司法處處長周培監審。
第二天一早,葉鴻生被提到審訊室。
兩位主審已經就位,周培穿着軍服,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茍,板着臉。潘岳倒是态度和藹,端着茶杯,披着軍外套,對着葉鴻生笑笑,喝一口茶水。
葉鴻生也對潘岳笑笑。
周培咳嗽一聲,讓葉鴻生自報家門。
葉鴻生說了一遍。
周培手中拿着材料,肅然道:“根據軍統的記錄,你與共匪有密切來往,為此殺害了秘密調查的林斐林組長,是這樣嗎?”
葉鴻生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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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培問:“你殺了林組長,已經供認不諱了。你要推翻口供嗎?”
葉鴻生說:“是我殺的,但我沒有通共。”
周培猛拍一下桌子:“還在狡辯!”
周培叱道:“你與刺殺阮将軍的兇手,是什麽關系?你與中共地下情報組是什麽關系?立刻坦白!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葉鴻生說:“我跟他們沒有關系。嘯林是我過去的朋友,早已經不來往了。我與中共情報組素無瓜葛,其中的關聯性,全是林組長無中生有,圖謀敲詐。”
周培呵斥道:“你的赤化傾向早就露出來!不要想蒙蔽我們!”
葉鴻生直視他們兩人,辯解道:“身為黨國的一份子,我是領袖的學生,只要還有良心、進取心,對不适當的人和事,就不可以有不同意見嗎?不管什麽想法,我沒有違抗過鈞座的命令,心中只有一個主義,一個領袖,言行一致。”
周培與潘岳兩人,一齊打量葉鴻生。
葉鴻生繼續說:“共匪無視國家安穩,割據一方。在談判期間,我曾對他們抱有幻想。但是現在,我已經認識到,所謂共産主義的暴徒一心破壞和平,要的就是改弦易張,颠覆乾坤。我對他們鄙夷道極點,絕不可能加入他們!”
葉鴻生盡量給自己洗腦,回憶阮君烈說過的話。
阮君烈的話不對胃口,但是葉鴻生愛他愛得緊,每一句都記得很清楚。現在一字一句說出來,倒也是發自內心,聲聲悲涼。
葉鴻生努力辯白。
周培和潘岳聽了一陣。
周培抱着手,潘岳露出玩味的表情。
潘岳笑一笑,打斷葉鴻生,對周培說:“周處長,我們走個形式,不要緊吧?”
周培遲疑着,點點頭。
葉鴻生不明所以,帶着皮鞭的特務們已經跨進門來,在他尚未反應的時候,一擁而上,将他踹倒在地,揮動皮帶,猛抽他的身體。
葉鴻生倒地之後,沒有發出呼喊,只是掩住要害,任其鞭打。
也許事先交待過,特務們一句廢話沒有,也不辱罵他,只聽到皮鞭破空的聲音。
打了一會,周培皺起眉頭。
潘岳伸出手,擺動一下:“行了。”
特務們喘着氣,散開來。
葉鴻生的軍服被鞭得破爛不堪,遍體流血。
葉鴻生喘息一下,從地上爬起來,重新站直。
周培訓斥道:“你還不承認嗎?不要再說謊!”
葉鴻生表情鎮定,堅持道:“我沒有說謊,長官。”
周培糟心地閉一下眼。
潘岳笑起來,揮揮手,讓人帶走葉鴻生。
葉鴻生被打傷,身上血痕淋漓,臉上也帶着幾縷傷痕。他沒有用手掩住傷口,任憑血滴落在地上,好像沒有知覺一樣。臨走前,他對周培舉手敬禮,不言不語,從容地走了。
葉鴻生走了以後。
審訊室只剩下周培與潘岳。
周培嘆一口氣,搖搖頭。
潘岳讓人給周培的茶杯添水,說:“周處,怎麽樣?”
周培唏噓道:“我看他很好,是個忠誠的國軍軍人。軍統這邊能不能高擡貴手?我們按黨內條例處分,您覺得如何?”
周培和阮君烈是同鄉,來之前已經得到消息。阮君烈拜托他一番,請他幫忙疏通。
見面之後,周培對葉鴻生的印象不錯。
潘岳聽見,冷笑一聲。
潘岳嘲諷道:“怎麽,聽他花言巧語的,你以為他是什麽人?”
周培喝一口茶,說:“雖然他殺了軍統的人,也不要誇大罪行。”
周培覺得葉鴻生的話字字真心,很對胃口,完全是國軍軍人楷模。
潘岳把茶葉噗得一聲吐進杯子裏。
潘岳說:“周處長,你沒經驗。”
周培不快地看了潘岳一眼。
潘岳本來是共産黨,後來離開隊伍,成為軍統的一名幹部。
周培打心眼裏看不起潘岳。潘岳心知肚明,挂着笑,敷衍他。
潘岳說:“他肯定是共産黨,而且很早就加入了。今天裝得倒挺像一回事!”
潘岳呲出一口白牙,眸子裏綻出狠毒,冷笑道:“如果他不是共産黨,我把頭割下來給你!”
潘岳翻臉翻得這麽兇,周培楞了一下。
周培說:“你不能空口無憑,刑訊一名國軍軍官。”
潘岳說:“怎麽沒有憑據,林組長白死了?”
周培硬說:“證據不夠确鑿。”
潘岳青筋暴起來,瞪了周培一會,強行壓下不爽,笑道:“反正你不信,是吧?”
周培面無表情。
潘岳說:“暫時沒有更多證據。給我們點時間,肯定會抓住他的尾巴。”
周培重申道:“調查可以,不能刑訊。他是國防部的人。”
潘岳在心中大罵國防部算個鳥,面上依然假笑,不好發火。
潘岳說:“還有時間,我們來個餘興節目。”
潘岳對旁邊人囑咐一番。
特務們出去,重新帶進來一個犯人。這個犯人是個女人,看起來清秀斯文,像個女大學生。
潘岳當着周培的面,審訊她一番。
周培發現,這女人是個共産黨員。她什麽都不說,嘴硬得很。
潘岳讓手下動刑。
一頓棍棒之後,女犯人皮開肉綻,依然默默的,不吱聲。
潘岳讓人住手,帶她下去。
女犯人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身上流血,倔強地昂着頭,走出去,回牢房裏。
她說的話與葉鴻生完全不同,姿态也不同,但是氣質驚人的相似。
尤其是他們離開的時候,露出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都是一副寧為玉碎也不松口的架勢。
周培捉緊茶杯,瞪大眼睛,簡直看傻了。
潘岳滿意地笑,回頭問:“周處,你現在怎麽看?”
周培一句話說不出來,黑着臉,用手按着額頭。
潘岳說:“國防部還要妨礙我們嗎?”
周培心裏矛盾得很,依然辯解道:“心裏有主義的黨員都是相似的。”
潘岳嗤笑一聲,說:“他為什麽不叫屈?他應該是冤枉的,也太鎮定了。”
周培不再說話。
潘岳說:“希望國防部不要幹預,我們走正常程序!”
周培沉默半響,說:“好。”
臨走之前,周培提出來,要去見一下葉鴻生。
潘岳同意了。
周培走到牢房外面。
葉鴻生坐在地上,目光飄渺,不知在想什麽。
他身上淌血了,蚊蟲來吮血,他也不動。
周培看着難過,叫他一聲。
葉鴻生轉過臉。
周培說:“我要走了,不會再來。你好好交待。”
葉鴻生恭順地說:“再見,長官。”
周培想想,還是不忍心,拿出本子,撕下一張紙,遞給他,說:“你給子然寫幾句話吧。我帶給他。”
葉鴻生這才知道,周培是阮君烈的朋友,
葉鴻生撲到鐵窗上,急切地感激道:“長官!謝謝你!你的恩德我不會忘記的!”
葉鴻生一反剛才的矜持,樣子很動情,周培暗暗吃了一驚。
葉鴻生先把手上的血擦幹淨,然後接過紙片,跪在地上,握着筆,想了一會,開始寫字。
他匆匆寫完,将紙片拾起來,畢恭畢敬地遞給周培,說:“長官,有勞了!”
看他這個訣別的樣子,周培有些難受,但是心裏對他更加懷疑。
周培帶着本子,離開關押的地方。
第二天,他将紙條交給阮君烈,表示自己不會再插手,讓阮君烈做好準備。
阮君烈一聽就急了,扯住他說:“什麽準備?周兄,你不能不幫忙。”
周培萬分糾結地搖頭,說:“對不起。”
周培将葉鴻生的信放下,轉身就走。
阮君烈叫也叫不住。
阮君烈展開紙條,看到上面是葉鴻生的字跡,寫着:“一切尚好,請勿挂念。”
阮君烈把紙條翻過來覆過去的看,發現紙片的反面略微沾了一點血跡。
阮君烈好像中邪一樣,捉着那裏看。
處理完公務,回到家裏,阮君烈在客廳坐了好久,心事重重,吃不下晚飯。
國防部的人就在跟前,軍統還把葉鴻生打成這樣,太嚣張了……
阮君烈氣得眼前發紅,但是鞭長莫及,沒有辦法。
除了周培之外,阮君烈已經托哥哥想辦法,重金開路,去求四大家族的貴人出面。
金生答應的事情,肯定會辦。阮君烈本來是這樣想的,并不算很擔心。
可是眼下,不等金生那邊有消息,葉鴻生就要被打死了,沒法完整地出來。
阮君烈急得要命,決定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