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到家宋友達一頭栽倒在床上,昏天暗地睡過去,被電話吵醒的時候他還以為到了第二天早上,打開手機瞄一眼時間,才晚上八點。
閉着眼接電話,那頭傳來大學同學兼好友許攸的聲音。
“哥們兒,出來喝酒啊!”
宋友達拒絕:“不喝!都脫了睡了。”
許攸笑嘻嘻說:“和誰?”
宋友達說:“你媳婦兒!”當然是玩笑,許攸沒媳婦兒。
“那你問問我媳婦兒,咱倆誰大?”
宋友達抻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說:“當然是哥大,你那小牙簽不夠看。”
許攸說:“我牙簽?我牙簽你就是繡花針!鐵杵磨成針!”
如此扯了會皮,宋友達差點忘了白天工作上的失意。
但要想全部忘掉是不可能的,許攸一個勁地勸他出去,宋友達最後答應了——他本來就是那種睡一覺天大的事都能忘一半的人,借酒消愁總好過咬着被角嗚咽。
許攸是廣告公司的AE,不說話的時候文質彬彬,說起話來舌燦蓮花,工作上很可靠,私生活上相當不靠譜。
性格截然不同的兩人因同在大學足球校隊效力而結下深厚友誼,從那時代就經常結伴混跡大學城周圍的小燒烤攤。
工作之後兩人職場沉浮,各自漂泊了一個階段在現在的公司落草——宋友達從普通小設計師做到現在企劃部的決策者(當然很快就不是了);許攸則在多次跳槽後跻身4A廣告公司,成了一位年輕風光的AE。倆人都算是事業小成,業務相關,自然走的很近。
一個小時後,倆人坐在路邊一個大排擋的塑料椅子上,腳底下和手邊一堆啤酒瓶,嚴肅地對人生問題進行了探讨。
宋友達一手把瓶,一手夾起一個毛豆,湊近了仔細看,質疑:“我一直在想:毛豆和黃豆到底是不是同一種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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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攸輕松剝了一夾毛豆丢嘴裏,說:“是一種植物。”
宋友達不解:“怎麽看出來的?”
許攸說:“毛片和黃片不就是同一種東西麽。”
宋友達豁然開朗,對瓶吹了一口。
許攸說:“哥們兒,我聽說你那事了。”
宋友達說:“啥事?”
許攸說:“不就是沒提上企劃部長的位置。”
宋友達把瓶子一放,嘆氣搖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你怎麽什麽都打聽啊?有你什麽事。不是,誰跟你說?哪個這麽八卦?誰?!”
許攸說:“我這不是關心你嘛。你這麽多年不容易,我做哥們兒的不是替你不值麽。”
宋友達跟許攸也犯不上客氣,憋氣地一個勁喝酒。
許攸按住酒瓶,說:“你這事我替你琢磨了——聽哥的,來日方長,犯不上跟自己較勁。”
宋友達說:“我不是較勁,我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哪裏沒做好?我差哪了我……”擺手扭頭,心酸極了說不下去,“喝酒!”就是一大口。
許攸陪了,拍拍他肩膀:“你們公司的情況我也了解一點,這事不怪你,就算你做的再好,你們那個寧總也不會繼續提拔你了。”
宋友達狐疑地看過去:“你怎麽對我們公司的內幕八卦這麽了解?”
許攸說:“你們公司是我重要的客戶,對一個成功的AE來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麽——你到底知不知道寧莀的野心?”
宋友達遲疑地點頭:“公司裏私下都在猜,他想再往上走一步。”
許攸說:“所以他現在是在做局,把所有緊要的位置插上自己的旗。所謂問題的關鍵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他覺得你不是他的人。”
宋友達心頭一震,雖然從結果看來這确實是明擺着的事實,但是他一直不想承認自己這可悲的地位——做狗而不可得。
他的肩膀塌下去,手肘支在桌子上,“我不是他的人……那我算誰的人?這幾年來,特別是這一年,我什麽時候沒聽他的?什麽事情不是請示了再請示?時時刻刻都揣摩他的想法,他讓我往東我就不敢往西……我自己都覺得在他面前恭敬得跟個孫子似的,我還不是他的人?!怎麽才能算是他的人?!給睡嗎?!”他砰砰拍着桌子,醉得更厲害了。
烤串的大叔嚴厲地瞪過來,宋友達不禁收斂。
許攸說:“你也別上火,派系鬥争從來就這樣。那個寧莀是個笑面虎,老謀深算又生性多疑。你是公司的老人,在他做品牌總監之前就在企劃部了,公司內部人脈關系複雜,盤根錯節的。你就算再恭敬地伺候,他也總跟你隔着肚皮,不敢用你。這不是你的錯,只是你時運不濟趕上了。”
宋友達剖白說:“我在公司哪有什麽複雜的人脈,我是一心跟着寧總奔小康,誰想到他肚子裏彎彎腸子這麽多。”
許攸說:“你是直腸子,可是彎彎腸子的人多了——我不是寧莀,你不用跟我解釋。跟他也用不着——你說,他就能信嗎?他這種人做了太多坑人和被人坑的事,連自己肚子裏的蛔蟲都不會信的。”
宋友達擺擺手:“你總把人想的那麽龌龊,雖然這次寧總是有點不仗義……我覺得相由心生,他心沒那麽髒。”
許攸嗤之以鼻:“男人是不能看臉的。”
宋友達說:“你不看臉你還把自己捯饬得跟個孔雀似的?”
許攸說:“我是gay!還是工作需要!AE的臉還是比較重要的。”
那天晚上以宋友達酩酊大醉、許攸微醺告終。
第二天早上醒來雖然差點遲到,但是宋友達又恢複了一天前那個積極開朗的形象。一路走進公司笑臉迎人,不躲避任何探尋好奇的目光,工作上也勤懇高效。
新部長李雷的辦公室已經收拾好,窗明幾淨。
李雷對待宋友達态度客氣,還在試探的階段。
宋友達大大咧咧又不失禮數,表面上看起來爽朗熱情,對李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什麽藏着掖着的。
但是李雷越發不敢掉以輕心,認定這是笑裏藏刀。他太知道職場這一套,雖然頂着部長的頭銜,有上司的優勢,但是下克上的例子太多。下面的人要出頭,首先就要扳倒領導。他做部長不是結束,只是開始,接下來能不能成功接手已經有成熟模式運轉良好的部門就要靠多方博弈了。
在李雷看來,宋友達肯定不是朋友。如果他肯配合交權,也不能算是敵人;如果不能,就是一場生死惡戰了,必有一人出局告終。
宋友達當然不會這麽急着抱新部長的大腿。寧莀的大腿他也抱過了,結果還不是被一腳踹開,何況和空降兵也犯不上這麽自輕自賤。他只是不想用不光彩的手段踩着別人的肩膀往上爬。
他現在的職位是企劃部主任專員,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過渡時期的過渡職位,是給新部長李雷充當緩沖期的安全氣囊。
按道理說,宋友達被個空降的領導搶了職位,心理不舒服是肯定的,胸襟稍微小一點的給新來的人穿穿小鞋也是正常,如果手段了得能擠兌得新領導坐不穩位置也不是不能理解。
前一天喝酒吃串的時候許攸給他出主意,讓他向李雷下手,使點小絆子就夠他吃一壺。敵人的無能方顯我方英雄本色。
但是宋友達還是沒打算這麽做,說是底線也好,做人的原則也好,有些事不能勉強。
他決定還是等寧總回來後找個機會好好和他談談。
宋友達當然明白這個時候找領導談也談不來本來以為唾手可得的職位了,宣布了的事情便無可挽回。
但是他受了許攸談話的啓發——如果寧總是對他的人不放心的話,他就找個機會表表忠心。他宋友達做人做事都沒什麽讓人不放心的。如果還是不行……他雖然算不上反應快,但也不傻,事已至此再賴在企劃部,不僅處境尴尬,而且前途未蔔,雖然無法承擔辭職的風險,但是還是可以向公司申請調動部門的——已經陸續有幾個老總向他抛出橄榄枝,對他的人品能力十分相中。
一個星期後,寧莀出差歸來,宋友達第一時間去他辦公室請談。
寧莀也不是不肯和他談,但是看樣子似乎真的很忙,和美國那邊剛簽了一個大單,回來要開一系列的會議布置落實工作。
寧莀在一堆文件中擡頭,抱歉地笑笑:“真是對不住,這幾天的日程還是滿的。”
宋友達只好說:“既然寧總你忙,我不打擾,等你有空。”轉身退出去。
走了幾步,宋友達又折回來,殷切地說:“寧總,您下班後的時間也安排出去了嗎?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你吃頓飯,能賞光嗎?”
寧莀擡頭看了看他,終于吐口:“可能會比較晚。”
宋友達一個勁地點頭:“沒關系,只要您肯賞光,多晚我都等。”
這個時候的宋友達還滿心期待中國的酒文化能融洽和上司之間的誤會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