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喬希快速打量了下,  發現桑桑住的公寓是一間小小的一室一廳,客廳裏擺了很多小玩意兒,比如木質的八音盒,  古典風味的座鐘,小巧的紅色郵筒,以及各種大大小小、新奇有趣的玩偶。

東西雖然多,卻都歸置得整整齊齊,  整個屋子并不雜亂,  反倒有種奇特的可愛之感。

寒天也環視了一圈,開口道:“這些擺件,都是你自己淘回來,  網上買不到的吧。”

提到這些小東西,一直魂不守舍的桑桑,  突然來了幾分精神,眼神也明亮了些。

她摸了摸手邊的一個小玩偶,  說道:“對,都是在舊貨市場、跳蚤市場一件件找回來的。你看這個小貓頭鷹,歪着腦袋看着人,  表情多有趣啊!我當時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在想,哇,我将來要把它擺在吧臺後面——”

突然,  她眼裏的光熄滅了。

她的手從貓頭鷹玩偶上收了回來,  縮進了針織衫口袋裏,  垂下頭道:“——我,我去給你們泡茶。”

寒天沉聲道:“不用了。你想把在這個貓頭鷹擺在哪裏的吧臺?Angel's  Feather麽?”

桑桑抖了一下,聲音低如蚊鳴:“不……我想,  我想擺在自己開的咖啡館裏……不用太大,就開在海邊……”

寒天的聲音淡淡的:“嗯?海邊的咖啡館?立在峭壁之上,窗戶外面就是灰藍的海水,時不時能看見海鷗飛過?”

桑桑怔住了,眼神空空茫茫地望着前方。

喬希忍不住道:“那你為什麽突然要辭職?是因為你已經存夠錢了,準備回去開自己的店了?”

桑桑猛地擡起頭,視線落在那一排排精心擦拭過的擺件上面,眼圈越來越紅,終于落下了淚:“我……我……我不開店了……他說,我在家待着,他養我就夠了……他不同意我開店……”

桑桑越說越傷心,終于捂住臉,蹲到地上抽泣了起來。

從沒見過成年人類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喬希,頓時手忙腳亂起來,抓耳撓腮不知道要怎麽辦,只能也蹲了下來,學着寒天安撫自己的模樣,輕輕拍拍桑桑的肩,嘴裏軟聲說着:“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寒天面色有點黑,又不能說什麽,左右看了看,找到冰箱取了冰塊出來,用毛巾包着,做了個簡易冰袋,不動聲色地蹲在喬希身邊,把冰袋遞過去道:“敷下臉吧。”

桑桑接過冰袋,一邊哽咽着說給你們添麻煩了,一邊站起身挪到了客廳的小沙發上。

寒天又遞了盒紙巾過去,開口道:“你說的‘他’,是你男朋友?讓你辭職的,也是他?”

桑桑沒有答話,只有淚水不斷滑落。

喬希皺着眉頭,問道:“鄭同?為什麽啊?!桑桑你不是因為喜歡咖啡館,才在這裏工作的嗎?他為什麽既不讓你開店,也不讓你工作?!”

桑桑的胸腔劇烈起伏幾下,終于哭出了聲,道:“他說,說,我在這裏,天天就是穿着裙子和你們勾搭不清,将來開了店,更會和其他男人勾搭不清——我,我并沒有做這種事啊!他為什麽要這麽說我!”

桑桑一邊哭,一邊捂着自己的臉,說:“我跟他解釋了,我和喬希只是同事,什麽別的都沒有,他根本,根本不相信我!……他,他還扇了我耳光,說我頂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他要這麽對我……”

聽到這裏,喬希已經憤怒了起來——他還記得鄭同的模樣。那大猩猩一般雄壯的男人,比桑桑高了快兩個頭,就這麽一巴掌扇了下去?!他也能下得了手?!

他正想大聲指責這滿口胡話的男人,寒天卻握住他的手捏了一下,還轉過頭來,以口型對他說:冷靜。

等桑桑多少平靜了些,寒天站在她身側,像是要撥開她臉上的碎發似的,手指在她額頭輕輕點了下。

這個動作看得喬希心裏一澀,握住寒天的手不由得加了幾分力度。

察覺到手上力度的變化,寒天收回另一只手,在喬希手背上輕輕撫了幾下。

喬希立刻覺得舒服多了,同時又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

寒天也沒再回頭看喬希,而是對着桑桑,語調平穩地陳述着:“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對你的虐待,是因為他恃強淩弱,這不是你的錯。他對你的污蔑,是因為他的心底邪惡,容不得任何美好的東西,這更不是你的錯。他對你的打壓,是因為他的自卑與怯懦,這又與你有什麽關系?”

被寒天碰觸了額頭的桑桑,眼中那層恐懼與迷茫的霧霾漸漸消散,被遮蔽的靈動與明亮,在一點點回歸。

“不是…我的…錯?”她半擡起臉,不自覺地重複着這幾個字。

寒天滑開了自己的手機屏幕,點到了桑桑的微/博,一條一條地在她面前展示起來:

6年前,她剛剛考上海城的大學,穿着牛仔短褲,戴着圓圓的大眼鏡,對着鏡頭傻傻的比着V,配的文字是:F大,我來啦!好好接受我的調/教吧!

然後,是一個不起眼的咖啡館,裏面的裝修已經有些過時了,配的字是:海城好多這樣的地方,三五好友在一起聽聽音樂聊聊天,我好喜歡這種氛圍!如果老家也有這樣的咖啡館就好了!

接下來,是她站在Angel's  Feather  裏,穿着制服,笑得很開心,下面寫着:我居然可以在一家這麽棒的咖啡館裏工作?!我真是太厲害了!

再往後,是她如何一點點的存着錢,一步步的計劃着,要在老家的什麽位置,開一家什麽樣的咖啡館,中間夾雜着許多“啊,我今天可以拉花了!”“嗯!原來蛋撻可以這麽烤!”的微/博。

這所有的一切,在一個月之前戛然而止。

“桑桑,你自己真心想做的,到底是什麽?你是想實現自己的心願,堅持自己的夢想,還是想就這樣,被一個可憐蟲禁锢住,依靠他的施舍而過活,時時刻刻都活在被他抛棄、被他欺侮的陰影中,提心吊膽度過你餘生的每一天?”寒天的音量不大,但聲線格外的清冽,字字句句都如寒冰般令人清醒。

桑桑臉上最後一點的迷茫,消失了。

她像是剛從夢中醒過來似的,看了看喬希和寒天兩人,突然捧着自己的面頰叫出來:“哎呀,真是,我還沒有化妝!怎麽就讓你們進來了!”

說完,她從沙發上跳起來,沖進卧室,“砰”一下關上了門。

喬希一臉懵地看着寒天:“呃?她這是?怎麽一下子開始說到化妝不化妝的話題了?”

寒天笑了下:“她沒事了。她已經想清楚了。”

“嗯?”喬希還是沒明白,“可是,你剛剛問她的問題,她也沒回答啊?”

“不用回答了。”寒天看着頭上全是問號的喬希,眼底帶着笑:“有時候,看清楚一個人的真正想法,不在于他說了什麽,而在于他是怎麽做的。”

喬希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當桑桑開始選擇關注自己,而不再糾結于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她的男友——不,前男友——滿意時,她就已經想清楚了。”寒天繼續解釋着。

“哦……”喬希這才算明白了過來,眼中閃着近乎敬佩的光:“太好了,我還在想,桑桑被那個渣渣欺負得這麽厲害,我要怎麽教訓他一頓,才能讓他離開桑桑呢!”

寒天垂下眼簾,狀似不經意地反問道:“教訓?你想怎麽教訓?”

喬希呆了呆,嘿嘿傻笑兩聲,撓着頭說:“也……也沒有什麽教訓不教訓的。大概就和你一樣,禮貌平和地勸說對方吧?”

話音剛落,卧室的門開了。

桑桑換了身寶藍色天鵝絨運動套裝,短發用同色發箍別住,臉上的紅痕仔細地掩住了,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她沖着喬希吐了下舌頭:“抱歉啊老板,我的辭職申請,可以撤回吧?”

喬希認真地點着頭:“當然!我就沒有批準過!”

看着喬希這煞有介事的“老板”模樣,寒天唇角微揚,眼底也泛起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又簡單說了幾句之後,寒天示意喬希——可以走了,讓桑桑自己靜一靜。

兩人站在昏暗的走廊裏,按了電梯,等了好幾分鐘,電梯也沒上來。

“走樓梯吧?”喬希往樓梯間裏探了探腦袋,提議道。

寒天看了看黑洞洞的樓道,似笑非笑地望着喬希:“這麽黑……”

喬希眨了眨眼:“你怕黑?”

寒天沒接話。

喬希突然來了精神,抓住寒天的手,挺直了胸膛:“我不怕黑!我帶你!”

從26層走到1層,是一段足夠長的路。

而且,這一路上,幾乎所有的聲控燈都壞了。漫長而幽暗的道路,似乎有着催眠一般的效果,讓人忍不住說出自己的秘密,忍不住把一切都袒露出來。

喬希一只手舉着手機的電筒充作照明,一手牽着寒天,一步步往下踏,總覺得心裏堆滿了話,想要一股腦地傾倒出來。

然而,他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寒天也沉默着,牽着喬希的手,跟在後面,慢慢往下走。

“其實……”

“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了口,又同一時間住了嘴。

“其實什麽?”寒天先問了。

“不不,沒什麽……”喬希有些慌亂,“你先說啊?我沒什麽要緊事。”

寒天沉默了近半分鐘,才緩緩說道:“你想好等下吃什麽了嗎?”

就這?

喬希心裏一陣失望。

不過,自己是在期望寒天說什麽呢?

他幹笑一聲:“都可以。”

寒天在他身後,看着手機的那點亮光,低聲問道:“你呢?你想說什麽呢?”

喬希把那些到了嘴邊的話,都吞了回去,最後只憋出來一句最無關緊要的:“其實,那個,我之前已經把Angel's  Feather  買了下來,所以桑桑才管我叫老板。”

寒天只“哦”了一聲,沒有任何的評價,也沒有任何的驚疑。

原本以為長得沒有盡頭的樓道,終于還是走完了。

推開厚重的防火門,喬希在停車場的灰塵裏打了個噴嚏。

寒天松開他的手,摟了下他的肩膀:“冷?”

喬希身體一顫,連忙搖頭:“不不,不冷……咦?”

就在兩人的正前方,昏暗的燈光下,赫然停着一輛深藍色大別克。

雖說這種車很常見,但是,喬希總覺得,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輛車出現得太巧了。

他上前幾步,裝作幫着寒天找車的樣子,繞着別克走了一圈——果然,隐隐有股腥味,還夾雜着讓人作嘔的臭味。

“是那個垃圾渣渣找上門了!他又想對桑桑做什麽!”喬希心中一緊,剛要開口告訴寒天,卻又想到:寒天只會和人講道理,垃圾男又這麽暴力,萬一和寒天打起來怎麽辦?

寒天那修長靈活的手指,是用來拿手術刀——和順便給我做飯的——可不是用來打架的!

這麽一想,喬希轉過頭,神色認真道:“啊,我剛剛有東西落在桑桑家了!我自己上去取一下,你在車裏等我!你一定要好好等我哦!”

說完,喬希就沖回了電梯間,跳進了剛好停在那裏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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