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潮濕(2)
“你幹什麽?”左正誼吓了一跳,後背被迫貼到牆壁上,冰涼觸感刺得他一激靈。
紀決餓虎撲人似的,緊緊壓着他,一手撐牆,另一手按他的肩膀。明明是這麽有侵略性的姿勢,神情卻非常委屈,重複一遍:“我想你了,左正誼。”
“……”
紀決不叫哥的時候,語氣就有點微妙,而且他貼得太近,左正誼用力皺起眉,察覺到了幾分不太對勁的氣氛。
但他還沒想通這種“不對勁”是因為什麽,紀決就開始道歉:“對不起,說好不糾纏你的,可我人生地不熟,除了你不知道該找誰。”
“怎麽了?”左正誼不解,“你遇到事了?”
紀決吞吞吐吐:“嗯……也沒什麽大不了。”
左正誼瞪他一眼:“有事直說,啰嗦。”
“……”
紀決被兇了一句,很乖順地低下頭,這個動作使他和左正誼靠得更近,鼻梁幾乎貼到了後者的臉上。
左正誼伸手推了一把,竟然沒推動。
紀決戲很足,近乎哽咽了:“不要推開我,哥哥。”
“……”左正誼頭皮發麻,“你差不多得了,少耍花招。”
“我沒耍花招,我真的想你了。”紀決緊緊盯着他,瞳孔中倒映出左正誼微惱的面容,“他們都欺負我,只有你對我好。”
“誰欺負你了?”
“他們。”
“他們是誰?”左正誼一頓,心中有了個模糊的猜測,“隊友嗎?你跟蠍子的人相處不好?”
紀決點點頭:“其實也還好,但他們不信任我。”
“什麽意思?”
“可能是覺得我菜吧。”紀決借着委屈,又往前靠了兩寸,大腿都和左正誼的貼到一起,将後者整個人籠罩在自己的身軀下,近得有點放肆了。
可他的眼神相當卑微,仿佛這麽做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必須貼近左正誼,從他身上汲取力量才有勇氣開口:“都怪哥哥,你幹嗎要這麽厲害?solo把我打得好慘,他們都覺得我菜呢。”
“……”
左正誼還沒開口,紀決又說:“所以哥哥要對我負責。”
“怎麽負責?”左正誼一邊說着,一邊用力推紀決的肩膀,“起開點,你又不是小孩了,還這麽黏人好變态啊。”
紀決被他推得收不住去勢,猛地撞到身後的樹上。
小雨還沒停,樹枝一陣搖晃,葉片上的積水灑落下來,澆了紀決一身,左正誼也沒能幸免。
雨水冰涼,左正誼打了個噴嚏,不高興道:“如果我感冒了就怪你。”
他披着紀決的外套,還給人家甩臉色。
紀決上身只剩一件單薄的白色T恤,此時已經濕透,聞言委屈道:“你又兇我。”
“兇你怎麽了?”左正誼趾高氣昂地說,“不想被兇就別來找我麻煩,我訓練很忙的。”
他忽然話音一頓,目光落到紀決的肚子上。
準确地說,腹肌上。
白色衣料濕透後變得十分透明,又緊貼皮膚,紀決腹肌的形狀被清晰地勾勒出來,從胸部以下,到人魚線……
有點眼熟。
左正誼微微一愣,突然想起“絕”的那張照片。
可是不應該吧,男生的腹肌都長得差不多。
“你在看什麽?”紀決忽然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人家在跟你說正事,你怎麽盯着我的身體看呢,哥哥?”
左正誼略有點尴尬,紀決卻掀起衣擺,露出赤裸的腰腹,很大度地說:“給你看,要摸摸嗎?”
左正誼:“……”
有病吧,誰要摸啊?
他不伸手,紀決竟然主動貼上前,還順手掀開了他的衣服,一把摟住他的腰,傾身将他壓到牆上。
兩人胯骨緊貼,腹部相對,紀決一本正經地說:“哥哥的腹肌沒我的硬呢。”
“……”左正誼無語,“你別這麽幼稚,是不是還要比誰的那個更大啊?”
“那我确實很大呢。”紀決順勢頂了他一下。
“!”
左正誼被頂得身軀一晃,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你變态啊!!”
紀決一臉無辜:“是你要比的。”
“走開!”左正誼推他。
紀決不松手,忽然收起玩鬧的神色,像一只失落的大狗狗似的,把頭垂在他肩上,嘆了口氣:“哥哥,我真的心情不好。”
“打游戲比我想象得難。”紀決低聲說,“在蠍子待了幾天,我才發現我不擅長和人相處,團隊游戲可能不适合我……”
這話左正誼不愛聽:“才剛開始,你就打退堂鼓?”
“是他們太菜了。”紀決換了一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口吻說,“隊友跟不上我,配合不到一起去,他們還反過來怪我冒進、不為團隊考慮,菜逼就是借口多。”
左正誼:“……”
你還挺狂。
左正誼回想了一下蠍子戰隊的主力配置,五個人都是上賽季交過手的,要說這其中哪個人比較厲害,他還真說不出來。
但他的眼光本來就比別人高得多,看誰都菜,很難客觀評價其他選手的水平。同樣,他也不知道紀決口中的“菜”是什麽标準。
“我好後悔啊。”紀決突然說,“正賽還沒開始呢,打幾天訓練賽我就受夠了,以後可怎麽辦?也許我不該打職業,還不如去當個主播,直播看你打比賽算了。”
左正誼面色一變:“你在說什麽屁話?”
他扳過紀決的臉,盯着他道:“你是為什麽來打職業的?”
紀決想了想道:“為了你。”
左正誼:“……”
“我開玩笑的。”眼看左正誼要發火,紀決立刻改口,“來之前我沒想太多,蠍子要簽我就簽了。當時我覺得,我這麽厲害——天下第二厲害吧,只比哥哥差一點,那當然要打職業,否則豈不是浪費了?”
左正誼皺起眉。
紀決似乎從小就是這樣,沒上進心。
不過,用“上進心”來形容不太準确,應該說,紀決不喜歡争名奪利。
這也不是淡泊,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不在乎。
相比之下,左正誼就很在乎。
因為母親死得早,父親家早期聯系不上,後來聯系上了,那邊卻不想要他——當然不想要,他爸爸另有家庭,有老婆孩子,有事業要名聲,怎會承認這個多年前外遇來的私生子?
最多就是給他點錢,偷偷地照顧他一下。
左正誼很生氣,不願意接受他父親的錢,認為這是羞辱。
對方根本不在乎他,以為拿幾個臭錢就能打發走親生兒子了,當他是乞丐呢?
當時他還小,紀決也小,在一旁看着他,奇怪道:“你幹嗎不接啊?有錢沒爹,多好,不寫作業都沒人管。”
左正誼說:“你懂個屁,這是尊嚴問題。”
紀決撇了撇嘴:“尊嚴是什麽?略略略,我不要。”
紀決把左正誼丢到地上的錢撿起來,快樂地說:“今天哥哥請我吃火鍋哦。”
左正誼好生氣。
他瞪了紀決一眼,發誓以後一定要更加努力,變成了不起的大人物,讓所有人都不敢不重視他。
紀決卻滿腦子只有火鍋,像個傻子。
那時候左正誼以為這是仇恨,他恨他爸爸。
後來上學了,經老師一點撥,才知道這叫“志向”。
那個老師很喜歡他,對他溫柔又照顧,告訴他:“說是仇恨也可以,志向本質就是一種仇視情緒,底層仇視上層,小衆仇視大衆,孤獨者仇視熱鬧,‘啞巴’仇視掩蓋自己聲音的人。”
為什麽會仇視呢?
因為想奮發向上,不想被欺壓,不想被孤立,要發出自己內心的聲音,卻得不到機會。
“所以正誼要努力呀。”女老師拍了拍他的頭,“你是個好孩子,将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那時左正誼剛上初二,其實聽不太懂,哪怕現在也沒能完全明白。
但他記住了要“向上”。
爬最高的山,練最強的劍,他要當第一。
這個觀念貫穿左正誼的整個青春期。
但和他一起長大的紀決卻從來都不在乎。
坦白說,左正誼不知道紀決在乎什麽。
這也是他當初離開時,感到茫然的原因之一。
當習以為常的一切被揭開欺騙的面紗,他才意識到,他一直都不了解紀決。
現在就更離譜了,紀決竟然說,後悔來打職業了。
他把比賽當兒戲嗎?
左正誼很惱火:“你究竟明不明白電子競技是什麽?”
紀決靜靜地看着他,目光從他臉上的每一寸皮膚掃過,輕聲說:“我明白,是你的夢想。”
“那你呢?”
“我——”
紀決思考了一下:“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
“別耍貧。”左正誼不悅道,“你知道我在圈內的綽號是什麽嗎?”
“黛玉?”紀決秒答。
“去你的。”左正誼敲了他一下,“是‘雷電法王’,因為一打雷就下雨——EPL十六支戰隊,十四支裏的選手被我打哭過。”
“……”
紀決默了一下,左正誼說:“等你也被我打哭,就知道電子競技究竟是什麽了。”
他從紀決身邊掙脫,踏出牆檐走進漫天的雨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場雨下了三天。
9月5日,夏季轉會窗口正式關閉。
EPL官方公布了新賽季首周的賽程,揭幕戰定在9月11日,第一場比賽是SP對戰蠍子,第二場是WSND對戰Lion。
四大豪門齊上陣,都想争個開門紅。
但競技比賽沒有平局,有贏必然會有輸。
在揭幕戰的前一晚,左正誼拔下鍵盤,拿到休息室裏,重新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