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價值
左正誼好不容易打好腹稿,沒想到,第二天周建康出差了,不在基地,第三天下午才回來。
這時左正誼已經把那些禮貌客氣講道理的臺詞忘幹淨了,他走進周建康的辦公室,簡單粗暴地說:“合同重新談一下吧,我要加薪。”
像左正誼這樣沒出過社會的人,一般臉皮薄,不大好意思直接談錢,為說這句話他鼓足了勇氣——明明他不理虧,可他竟然心虛。
他站在周建康的辦公桌前,一只手背在身後,無意識地揪住自己的衣擺,眼睛倒不閃躲,盯緊周建康,想看後者會給什麽反應,他很在乎。
周建康的反應不太明顯,只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指着椅子讓他坐。
左正誼不坐。
周建康問:“加多少?”
其實加多少左正誼沒想好,他心裏沒有确切的數字,因為那不是他的期盼。他只是不想比別人低,否則顯得他不值錢、不被重視。
“一千五百萬?兩千萬?”左正誼試探地說,“直播合同也重新談一下吧——你那是什麽表情?”
周建康嘆了口氣,眉毛擰在一起:“有人跟你說了什麽嗎?”
“是啊,你猜到了。”左正誼不隐瞞,周建康的問話反而激起了他心底的委屈,他郁悶道,“你應該比我更懂行吧,還用我多說嗎?”
“……”
周建康又嘆了口氣,說:“正誼,每個俱樂部的財政狀況不一樣,不好直接比較。我——”
左正誼打斷他:“我不想聽這種話,你只說同不同意就好了。”
“同不同意不是我說了算。”周建康低頭避過他的注視,整理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文件,嘆聲道,“我去和許總談談,你等我的消息吧。”
左正誼答了聲“好”,轉身要走。
周建康叫住他,可能是心裏有點愧疚,放輕聲音說:“正誼,你別想太多,有心事就來找我說吧,我們之間沒什麽是不能商量的。”
“……”
他話裏有話,似乎是不希望左正誼聽信別人的讒言,疏遠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左正誼含糊地應了一聲,推門走了。
在此之後,左正誼不知道周建康和許宗平到底談沒談成,他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周建康的回話。
但時間不等人,比賽還得照常打。
10月9號,WSND對戰KI戰隊。
10月14號,WSND對戰MX騰雲戰隊。
10月19號,WSND對戰UG戰隊。
10月24號,WSND對戰TT戰隊。
……
左正誼一直等不到續約的消息,心裏憋着股火,在場上打得格外兇,為證明什麽似的——盡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他就是無價之寶,是WSND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積了大德,才能有資格撿到的天才。
天才帶領WSND在10月獲得全勝,一路贏進11月,貢獻了讓EPL官方剪輯師剪到手軟的無數高光名場面。
不止EPL,幾乎全世界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每個人都很好奇,左正誼的狀态為什麽那麽瘋狂,又那麽穩定?他的巅峰究竟有多高?
不知不覺已經十連勝了,他會刷新自己上賽季十五連勝的最高紀錄嗎?
——左正誼也不知道。
雖然戰績很漂亮,但WSND在打法上存在的問題其實并沒有解決。
這段時間,左正誼氣勢如虹,根本無人能擋,場上場下皆如此。
當一個人強到某種程度,他身邊的人會不自覺地服從他,不會對他産生任何異議,即便心裏有微妙的想法,也沒資格提出來。
那些“想法”在左正誼近乎非人類的操作下顯得非常可笑。
連WSND的數據分析師都有點動搖:左正誼還需要戰術上的輔助嗎?
數據告訴他,左正誼1v1無敵,1v2大概率能雙殺,1v3幾乎不會死,1v4有機會換一個,1v5——當敵人傾盡全隊五人之力來抓左正誼的時候,WSND的另外四人随便做點什麽都好,怎麽打都不會輸。
但左正誼并不高興。
他逐漸意識到,許宗平好像是在拿捏他。
他的價值已經無需證明了,但他帶着脾氣打比賽,有意想證明自己,越這麽做越說明他不想離開WSND。
這是他的弱點。
但許宗平拿捏住他的弱點,似乎也不是為了省錢。
WSND真的缺錢嗎?左正誼不信。
他們每年不算比賽轉播費,光贊助商給的錢就是一大筆天文數字了。
況且許宗平本人就是一個不差錢的土老板,上賽季花重金買金至秀,也沒見他有過一絲手軟。
可除了錢,還能是因為什麽?
左正誼思來想去,隐約猜測,可能是領導嫌他“功高震主”吧,想挫一挫他的銳氣,讓他聽話,除此以外再沒別的原因了。
他的确越來越像個隊霸,和上賽季一樣,教練組再次淪為他的陪襯。
鄭茂完全失去話語權,一開始還跟他争辯幾句,後來可能是意識到争辯無用,能贏的就是爹,從此放棄對他的管教,連每一場的複盤都不深入做了。
WSND的複盤很沒意思,他們的弱點始終如一,優勢也從來不減,複不複盤都改變不了什麽。
左正誼心情不好,臉色就不好,他演不來卑微的戲碼,沒人來哄他,他也懶得去搭理別人。
他甚至想,大不了就不續了,沒關系,就算離開WSND有死亡那麽痛苦,他又不是沒“死”過,怕什麽呢?
每當這個想法從腦海裏冒出來時,他确實就體會到了瀕死般的心情。
然後忍不住打開微博,看看WSND官博的評論區裏,粉絲們在說什麽。
“正誼不怕烏雲”依舊活躍在每一條微博的熱評裏,除了她,還有其他左正誼覺得眼熟的粉絲。
雖然最近WSND的隊內氣氛不好,但外界對此一無所知。
超話裏和論壇上,隊粉都在慶祝十連勝,有人轉發抽獎攢人品,也有人寫長文分析戰術,給戰隊提意見,希望他們能走得更遠。
除了這些有正經內容的評論,還有很多重複的、完全是情緒抒發的消息闖入左正誼的視線裏,比如“End要加油我好喜歡你,WSND是冠軍”之類的話,左正誼順着私信列表往下拉,一天能刷出無數句。
被人喜歡着的感覺很好,但左正誼越看越委屈,漸漸就不想看了。
——他們不知道他的委屈,只一股腦地祝福他、誇獎他。
他很想把粉絲當成朋友去訴苦,得到一些安慰,但不行,他不可能開口,只能忍着。
這種忍讓左正誼越發難受,他把微博上的評論提醒關了,私信設置改成了“只接收我關注的人的私信”,世界一下子清靜了。
唯一能安慰他的人是紀決。
紀決最近的處境跟他相似也相反。
相似的是,蠍子終于贏了,并且也開始連勝了。相反的是,紀決在隊內競争中成功上位,開始玩打野,心情好了起來。
蠍子的AD位則由之前的替補AD選手來擔任,Gang被擠下場,坐上了冷板凳。
11月上海的氣溫逐漸降了下來,今天晚上,蠍子剛剛大勝一場。
左正誼坐在基地二樓的窗邊吹冷風,拿手機看完比賽直播,給紀決發微信。
End:“你打得很好哦。”
紀決剛下場可能在忙,半天才回複。
決:“你在看我的比賽?你好愛我:)”
End:“。”
End:“閑得無聊罷了。”
End:“剛打完訓練賽,休息呢。”
決:“好幾天沒見面了,今晚想見你,有空嗎?”
End:“明天吧,可以見個十分鐘的。”
決:“明天幾點?”
End:“到時候再約。”
左正誼靠在窗邊,打了個呵欠。
WSND二樓的訓練室準确地說,應該叫訓練大廳,走出大廳,往休息室的方向走,會路過一面貼滿照片的牆壁。
這些照片有一部分是左正誼親手貼上去的,包括他的正面照,側面照,捧着獎杯大笑照,穿隊服的背影照……
他看了一眼,轉開視線。
左正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可能是憤怒,也可能是別的什麽。這股情緒促使他給周建康發了條微信——
End:“你告訴許宗平,他贏了。”
End:“我不續約了,賽季末就滾,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