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陽光鴿哨

此時已是下午四點,但看那天光也就是兩三點的樣子,因為這個“四點”不過是“新鐘”的四點。1938年武漢淪陷後,日本人就要求把全城的表調快一個小時,和東京時間保持一致,稱之為“新鐘”。但是太陽可不管你是新鐘舊鐘,三點的太陽就是三點的太陽,任誰也改變不了。

魏耀揚靠在醉仙樓後面的小巷裏曬着太陽,天空中一群白鴿飛過,灑下一陣輕快的鴿哨聲。魏耀揚不禁嘲諷的想,這個時局居然還有人有心情放鴿子。但是他很快自嘲的笑了下,自己和那個放鴿子的人又有什麽區別。蘇青龍後天就會來武漢,以那個人的行事風格,估計一定會引日本人插手這件事,到時候只怕醉仙樓的人都要遭殃。那個時候他該怎麽辦,他又能怎麽辦呢?

十年前魏耀揚黃埔軍校剛畢業的時候,正是少年裘馬意氣風發的年月,可他被派到日本擔任駐守軍官時,卻愛上了法國大齤使館的一個女職員。當時他擅離職守不顧一切的追到法國,去了等待他的卻只有她的遺像——她先一步死在了德國人的轟炸中。因為這件事情他在軍隊的仕途全都毀了,他一直都活在懷才不遇遭人排擠的窘境中。那場不顧一切的愛似乎已經燃盡了他這一輩子的激情,那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個不茍言笑冷靜理智的人,當年的那種沖動再也沒有了,魏耀陽想可能自己是真的老了吧。但是這次,自己又算怎麽回事呢?安秀秀對他那單純的喜歡他看的出來,但魏耀陽卻說不上來自己和安秀秀到底算什麽關系,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戀人,或許他只是貪戀和她在一起時享受到的在亂世中的茍安,但他卻仿佛中邪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到這裏。或許他只是太久沒有這樣等過一個人了,一心一意。但是三天以後蘇青龍來了事情又會變成怎樣呢?想到這裏,魏耀陽的心裏就一陣煩亂。他猶豫了一下,終于從懷裏掏出了煙盒。他點上一支煙,深深的吸進肺裏,然後看着升騰的煙霧在空氣中蜿蜒盤旋。

“老魏你又躲在這兒抽煙。”魏耀陽肩上被人冷不丁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轉過身一看,正是安秀秀那張蘋果一樣的臉。

魏耀陽笑笑說:“怎麽這麽巧,被你抓了個現行,你跑到這兒來不怕你師哥罵你?”

秀秀撫弄着自己的辮梢說:“現在不是飯點,不開工的,我跑過來看看正巧就遇見你了。”她當然不會說她每天只要沒事就往這裏跑,只為看看他在不在。

“對了,”秀秀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魏耀陽說,“送給你的,幫你戒

煙的。”

魏耀陽接過來一看,居然是個口風琴。

秀秀說:“老魏你會不會吹呀?”

魏耀陽擺弄着手裏的口琴說:“我試試吧,上學的時候會,很多年沒碰過了。”說罷魏耀陽把口琴放到嘴邊,音樂聲就震顫着周遭靜谧的空氣悠揚的飄了出來。秀秀歪着腦袋看着微微閉着眼的魏耀陽,下午的暖陽能照的出他身邊緩緩流動的塵埃,她自己都意識不到她是如何沉醉于這個看上去總是漫不經心的男人的,從他踏進她的生命開始,她始終都無力拒絕。

一曲終了,魏耀陽放下口琴笑笑說:“很久不吹了,好像有點走調。”

秀秀搖搖頭說:“沒有啊,我覺得你吹的特別好聽。”

魏耀陽把口琴收進大衣口袋裏說:“我以後想抽煙了就吹這個,争取早點戒煙摘掉老魏的帽子。”

秀秀捂着嘴咯咯笑了,她笑了一會兒停下來問:“老魏,你後天中午有時間嗎?”

“後天?”魏耀陽想了下,心裏不由一沉,那天正是蘇青龍到武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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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空就算了。”秀秀失望的低下頭踢着腳邊的石子說道。

魏耀陽定了定神說:“我有時間的,怎麽你有事?”

秀秀一聽他的話高興的擡起頭看着他說:“那你中午來我家吃飯吧,孫老板給我們發了白面和肉,我要在家包餃子,你也來嘛。”

魏耀陽笑着說:“那你中午不上班了?”

秀秀搖搖頭笑眯眯的說:“我跟孫老板告假了,他準我休息一天。”

魏耀陽笑笑說:“安大廚,你這是在約我麽?”

秀秀紅着臉輕輕推了他一把說:“我就是叫你吃頓飯嘛,被你一說跟什麽似的。”

魏耀陽好笑的說:“我也沒說什麽嘛,再說約我就約我呗,反正那天晚上我們都。。。”

說到這裏魏耀陽看着秀秀通紅的臉突然住了口,眼前又閃出那晚的情景,他尴尬的扯起嘴角笑了下,就別過了臉去,氣氛一瞬間變的有點微妙,暖暖的陽光裏滿是暧昧。

這時适時響起的尖銳的警報聲打破了沉默,魏耀陽擡頭看了看小巷上空一線的天,那群鴿子早就不見了。

警報結束了,秀秀對魏耀陽說:“我得回去幹活了,後天中午你記得來哦,我等你哈。”說

罷就扭頭匆匆跑了。

魏耀陽看着秀秀消失在小巷盡頭,他從口袋裏掏出口琴一個人吹了起來,那是他在法國留學時喜歡的一首歌。

que je t'aime,只愛你。

第三天早上魏耀陽一大早就起來了,他興沖沖的洗了澡還刮了胡子,他穿上幹淨的襯衫對着鏡子一邊梳理頭發一邊想,要不要帶禮物去呢?想了下他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秀秀只是說讓他去吃頓飯,自己的洋派做法搞不好會吓着她。

“新鐘”時間剛到十一點,魏耀陽就到了秀秀家,秀秀正在廚房裏和面,她看見魏耀陽來了高興的說:“老魏你怎麽來這麽早呀?餃子都還沒做好呢。”

魏耀陽笑笑說:“我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你的。”

秀秀笑着說:“就你呀,不添亂就不錯了,你還是乖乖等着吃吧。”

魏耀陽把大衣一脫挽起袖子說:“安大廚不要看不起資産階級嘛,你不是說要帶我這個徒弟麽。”

秀秀笑着把手上的面粉洗幹淨,把魏耀陽扔在床上的大衣整整齊齊疊起來,然後招呼魏耀陽進廚房說:“那你進來乖一點哈。”

“遵命。”魏耀陽一本正經的敬了個軍禮,秀秀被他逗的咯咯笑起來。

魏耀陽進了廚房找了個臉盆想洗手,秀秀攔着他說:“那個水冰手,我給你兌點熱的。”說着從竈上燒着開水的鍋裏舀了一瓢兌進去。

魏耀陽在溫溫的水裏洗幹淨了手後,湊近竈臺去看秀秀和面。秀秀把和好的面團搓成長條狀,然後從頭上揪出一個個小面團,她把面團搓圓以後在案上輕輕按扁,再用擀面杖一擀,一個小面團就變成了一張又薄又圓的餃子皮。

魏耀陽看的來了興致,說道:“我能不能試試?”

秀秀點點頭說:“當然可以呀,小心衣服別蹭上面粉。”

魏耀陽拿起擀面杖,才發現這個的難度不亞于自己那天炒的那盤白菜,他左邊擀點右邊擀點,那個面團最後還是變成了長條狀,半點都不像餃子皮。

秀秀哭笑不得的支開他說:“你這根本就是在浪費糧食嘛,你還是別擀了,你去扯面團吧,像剛才我扯那麽大小就行。”

魏耀陽退到一旁,一邊扯着面團一邊看秀秀擀餃子皮。她把兩個面團壓在擀面杖兩端,一邊擀着一邊用手指撥着面團,兩張餃子皮就變魔術

一樣擀了出來,她把擀好的餃子皮在案上一劃沾上面粉,然後就扔到一邊,動作潇灑又利索。魏耀陽突然有點明白秀秀為何會那麽迷戀廚房,這裏淡淡的煙暖暖的竈,果然很有家的溫馨。

秀秀把手邊的面團擀完了,湊過來看魏耀陽的進度,她剛看了一眼臉上就又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怎麽揪的這麽難看,叫我一會兒怎麽擀嘛。”

魏耀陽看着自己的傑作,皺皺眉說:“我覺得挺好的呀。”

秀秀笑着搖了搖頭,走上去在案上拿起一個個醜兮兮的面團揉了一番,然後捧到掌上送到魏耀陽跟前說:“要這個樣子的,看明白了?”

魏耀陽苦笑着說:“安大廚,你要求也太高了。”

秀秀拿起一個面團給他演示道:“你用力輕一點,均勻一點,揉出來就好看些。”

魏耀陽看着秀秀那沾着面粉的靈活的手指,不知不覺的就把自己的手靠了過去,他把手撫上秀秀的手,兩個人就這麽十指糾纏在了一起。魏耀陽握着秀秀的手輕輕把她往自己這裏一帶,整個人就從她身後貼了上去。

秀秀紅着臉微微掙紮着說:“老魏你別鬧,幹活呢。”

魏耀陽把秀秀扳過來對着自己,輕輕笑着說:“我們休息一下,勞逸結合,我教你跳舞好不好?”

秀秀擺着手說:“不行的,我跳不來的。”

魏耀陽笑着說:“沒關系,又沒有外人,我自己也好多年不跳了。”說着她擡起秀秀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說:“你把手放在我肩上。”

秀秀往回縮了一下手說:“我手上都是面粉,把你衣服都蹭髒了。”

魏耀陽笑笑說:“沒關系,反正我幾乎每次來你家都要報廢一件衣服。”

秀秀紅了臉低下頭笑了下,一只手怯怯的搭上了魏耀陽的肩。魏耀陽握起秀秀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就在這狹小的廚房裏帶着她慢慢跳了起來。他嘴裏哼着一只舒緩的曲子,那節奏那麽舒緩和暖,魏耀陽在這節奏裏漸漸閉上了雙眼,他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抵上秀秀的額頭,用自己的鼻尖抵上秀秀的鼻尖。秀秀看着魏耀陽近在咫尺的陶醉的臉龐,仿佛被蠱惑般也漸漸垂下了自己濃密的睫毛。竈上煮着水的鍋裏氤氲出一層淡淡的水汽,接近晌午的刺眼的陽光在那團水汽裏也變的迷離起來。空氣裏滿是廚房那讓人安心的柴火味,魏耀陽低沉的嗓音如風琴般低低的吟唱着。

br> 突然魏耀陽的節奏一轉,攬着秀秀就一個急轉身,秀秀被吓得嘴裏驚呼出聲,抓緊了他的肩膀,魏耀陽不由的出聲笑了,秀秀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又回到了那舒緩的節奏裏,他們的臉貼的那麽近,魏耀陽的唇仿佛無意般不時拂過秀秀的唇。剛開始秀秀本能的躲他,後來也微微仰起了頭去附和他。魏耀陽的腳步越來越慢,終于在原地停了下來。

秀秀睜開眼睛問他:“跳完了嗎?”

魏耀陽看着她聲音低沉的說:“沒有,還沒有。”他深沉的眼睛打量着秀秀,終于微閉了雙眼把自己的唇湊了上去。

秀秀紅着臉微微推着他說:“老魏,我們這樣不好吧,餃子還沒熟呢。”

魏耀陽風琴樣低沉的嗓音喃喃着說:“我等不到它熟了。”說着就貼上了秀秀的唇,一點點加深了他的吻。秀秀的雙手抱着魏耀陽的脊背,他幹淨的襯衫上沾了一身的面粉。

案上孤零零的扔着幾個醜兮兮的面團,開水鍋不緊不慢的冒着淡淡的蒸汽,外面的陽光是那麽和暖,淪陷中的武漢期盼已久的春天好像真的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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