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鴨蛋

“你不生我的氣了吧?”連朔小心翼翼地問。

兩人在樓頂天臺吹着風, 夏天的江城總是悶熱,尤其是這種風雨欲來的陰天,天空是灰沉沉的, 壓抑着空氣中的水分和灰塵, 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雨來,砸得人猝不及防。

然而風雨之前的風是罕見的輕松涼爽, 再加上一根老冰棒, 別提多惬意。

姜施羽坐在水泥地上,剛買的白色連衣裙都被她壓在身下, 懷裏放着連朔給的一小盒包裝精致的巧克力。

“哼,看在你這麽乖的份上, 姐姐我就姑且原諒你了。”姜施羽咬下一口冰棒,嘴邊都在冒涼氣。

是的, 她比連朔大幾個月, 平時在她家她爸媽都是用的這個理由,讓她對連朔好一點。

連朔愛幹淨, 不會跟她一樣随便坐地上, 很快就找來兩個小板凳, 一人一個。

姜施羽嫌麻煩, 但是還是坐下了。

兩人就這麽坐在天臺吹着風,拆開那盒巧克力,一起吃着。

姜施羽對這一幕印象深刻,無關她新買的連衣裙,無關那盒酒心巧克力, 只是因為那天的連朔出奇的安靜, 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 在她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他還沒到變聲期, 此時的聲音還像小孩子一樣清脆。

“我本來想,你要是能跟我一起上三中,這樣我們就能互相照應,偶爾你去醫院治病,我也能幫你記筆記。”

“再碰到流氓,我也能陪你上下學。”

“你要是餓了,我還能翻牆去給你買宵夜。”

“姜姐姐,我會照顧你的。”

“就像你在醫院照顧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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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訝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涼風吹過,帶走燥熱不安的水汽,空氣中彌漫着冰棒的冰甜還有淡淡的酒香,陰沉的天氣都變得美好起來。

這幅畫面在姜施羽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知道自己在回憶,也很快想起來了之後的事情。

之後連朔去了三中,而她留在了離家近的四中,兩人漸行漸遠,姜施羽有了新朋友,似乎也漸漸忘了他。

直到她再次進醫院做手術,這一次是徹底跟腦子裏的那玩意告別,她的爸媽都非常緊張,手術前,連朔忽然出現。

已經比她高半個頭的少年坐在病床前,也不知道明明是周三他是怎麽跑出三中的,這會兒看着她紅了眼睛,幾乎要沒骨氣地哭出來。

“喂,我還沒死,別急着哭喪啊。”

他咬牙切齒:“姜施羽!”

這種時候說不吉利的話,他氣得差點跳腳。

“哎呀,沒事啦,只是個小手術而已,你別緊張,醫生說有六成把握!”姜施羽笑着說,“你不是叫我姜姐姐的嗎?!真沒禮貌!”

他似乎是真的生氣了,這次無論她怎麽逗他,他都不肯再叫她姐姐。

這是兩人第二次一起在醫院裏。

上一次她做化療,連朔被醉酒的繼父揍得腦袋破了個口子,正巧,都碰到一起了,不過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兩人進去手術的時候還沒骨氣地一起哭鼻子,那場面簡直沒眼看,兩個剛上初中的小屁孩嚎啕大哭,幾個護士來勸都勸不住,最後還是姜施羽意識到自己是姐姐,好好安慰了連朔,兩人才止住。

這回他們都沒哭,看來年紀大了還是有些長進的。

姜施羽很樂觀,“你放心,我六個小時出來後又是一條好漢!”

“我等你出來。”他說。

“好!”

可惜。

姜施羽清醒後并沒有看見他,她幾乎都要以為手術前見到連朔是自己在做夢,後來聽爸媽說才知道,連朔是翹了考試跑出來的,整個學校都在找他,後來電話打到家裏,他繼父過來把他帶走了。

在那之後,兩人就很少見面了。

聽說他搬家了,又聽說他考上了首都醫科大學,又聽說他跟家裏決裂,再也不會回江城。

姜施羽縮在這一個小小的空間,腦子不受控制地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她的爸媽,小時候的狐朋狗友,還有連朔。

她從小到大雖然大部分時間都被腦子裏那玩意折磨,但是不得不說,也是受盡寵愛,除了在醫院,就沒吃過別的苦。爸媽護着她,學校老師也喜歡她,還有個忠實的小跟班。

那時候兩人是出了名的狼狽為奸。

姜施羽揍人連朔遞磚頭。

姜施羽想吃冰棒,兩人沒錢,連朔都能去小賣部刷臉給她弄來。

姜施羽考試不會寫,連朔故意考砸跟她一個考場現場指導,要不是他成績太好名聲在外,監考老師估計早就把他請出考場。

有時候姜施羽都感慨,要是她爸媽再給她生一個弟弟就好了。

有個像連朔一樣乖巧懂事還聰明的弟弟,多好啊。

她還真的提過,後來被她媽揍了。

“還要弟弟?你做夢吧!養你一個就夠了,我們哪來時間去養另一個?你就不怕我們更愛弟弟把你扔了?”她媽恨鐵不成鋼。

她媽最愛她了。

她會一手叉着腰在欺負她的小孩家門口用方言破口大罵,從人家祖宗罵到未來小孩,罵完了還要狠狠碎一口才解氣,當然,這種時候她都是一手要捂着她耳朵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讓她聽的,罵完了才哄着她去吃冰棒,用蹩腳的普通話說:“我們不跟他們這種壞小孩玩!”

每次她去醫院,媽媽都會陪着她一起,看見她打針都會哭,哭完又哄她,明明她哭的比自己都厲害。

這時候她爸作為家裏的頂梁柱,就會抱着她們娘倆……一起哭。

她爸哭起來可厲害了。

聲淚俱下,嚎得整個醫院都聽得見,比電視劇裏演得都厲害,一度哭贏她跟她媽,到最後她媽還要去哄她爸。

姜施羽的童年就是在又哭又笑中度過的。

每每回憶到自己生病住院的那段時間,她總覺得像是一根針狠狠紮進心裏,知道心裏某個地方受了傷在流血,但卻無能為力。

那種無力感将她包裹住,越發讓她不願意面對現實。

她覺得現在就很好,躲在一個不知名的小角落,什麽責任都不用負,什麽事情也不用想。

如果可以她願意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絕不做人!

姜施羽自私地做了決定,閉上眼睛,幹脆兩耳不聞窗外事,睡自己的大覺。

市一醫院。

正是中午休息的時間,沈季一下班就打起精神去找自己的朋友。

就是那個喜歡養鳥的朋友,也是他同事。

今天他讓人幫忙帶一顆柯爾鴨的蛋過來,想着順便介紹給他師弟看看,說不定他師弟看見這只鴨,哦不,目前還是鴨蛋,就動心了呢?

沈季萬分後悔,早知道他當初就答應連朔把龜苓膏送給他了,也不至于出現龜苓膏被小巴咬死的慘劇。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多麽像電視劇裏出手闊綽的惡婆婆,千方百計防着連朔接近龜苓膏,最後以悲劇結尾。

最近這段時間師弟都不咋理人,沈季就想了這個辦法,試圖彌補兩人之間的師兄弟情。

“這個鴨蛋什麽時候能孵出來呢?”沈季看着面前的白花花的蛋,疑惑問道。

同事是個養鳥達人,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孵蛋,但是聽見他把面前這個蛋叫做鴨蛋,心裏還是小小膈應了一下。

可能是因為這裏是醫院食堂,兩人也正好坐在餐桌旁面,鴨蛋兩個字确實怪怪的。

“已經孵出來兩只了,這一只我看它是正常的,可能就是小鴨子太弱了,活肯定是活了的,我待會吃完飯找個鑷子幫它破殼看看。”同事解釋道。

“那就是說今天就能孵出來?”

“是啊,你要是想,我現在就給你弄出來也行。”同事也很奇怪,這只鴨孵的時間很長了,就是不肯出殼,他明明都聽見裏面的動靜了。

所以他判斷,肯定是這只鴨太弱了,沒辦法掙紮出來。

總不可能是因為這只鴨太懶了吧?

“你等等,我去找我師弟過來。”

說不定見證鴨鴨出世能喚起他師弟的憐憫心呢!

市一醫院就這麽個大食堂,他師弟平時就在一樓吃飯,這個點正是師弟出沒的時候,沈季三兩下扒拉完面前的飯菜,就去尋找師弟了。

幾分鐘後,沈季拉着師弟一邊勸一邊往這邊走。

“師弟你信我,這一次我給你找的鴨肯定滿意!”

走過去不知名科室的醫生一臉驚恐看向他們兩人。

沈季連忙解釋:“柯爾鴨!是柯爾鴨!寵物!!”

“我對鴨子不感興趣。”

“說不定看了就感興趣了!”

“絕不會。”他怎麽可能會對一個不會控制自己排便的物種感興趣?

連朔端着飯菜,一臉冷漠在他們這一桌落了座。

于是三個大男人,其中一個連朔還在吃飯,就看見同事一手拿了個鑷子,一手扶着蛋,細心地開始破殼。

一開始就破了一個小口子,大家都能看見裏面有灰色黃色夾雜的羽毛,還是濕漉漉的,明顯裏面已經是一只鴨了。

此時突然見到光亮,小東西還朝着破掉的地方探了下小腦袋。

姜施羽睡的好好的,忽然有人給她把窗簾拉開了。

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

“這長得也不小啊,怎麽就不會破殼?”同事一邊念叨,一邊小心翼翼把人家半個屋頂都拆了。

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姜施羽被吵醒,破口大罵:“媽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一只小小的渾身還濕漉漉,黃色灰色毛夾雜的小鴨子從殼中蹦了出來,嘎嘎叫了兩聲似乎十分不滿。

然後,連朔整個人一愣,筷子上還夾着一塊肉,目光跟桌子上的鴨子對上。

那一瞬間,姜施羽整個人都傻了。

她現在鑽回去還來得及嗎?

全程冷漠毫不關心鴨蛋的連朔瞬間變臉,對着沈季跟同事微微一笑一臉人畜無害春風和煦:“多謝師兄。”

作者有話說:

沈季:還真被我蒙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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