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聲震破耳膜的巨響之後, 兩輛車緩緩停了下來。

那一瞬間紀拾煙的聽力已經完全缺失,耳邊像是蒙上了一層抽真空的鼓膜,只有嗡嗡的耳鳴, 什麽也聽不見。

意識也恍若被撞散, 安全帶拉扯的反作用力, 和撞在安全氣囊與車門上的重擊,讓他渾身一陣巨疼。

但也只是疼, 好像沒什麽實質的傷。

紀拾煙捂着耳朵,等刺痛和耳鳴下去,意識漸漸恢複,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陸朝空。

轉過臉的一瞬間, 紀拾煙心髒驟停。

越野車在撞擊過後已經沖出去五米開外了, 由此可見先前的車速有多快, 但紀拾煙對此沒有任何概念,他只看到,入目所及都是血, 從碎裂的玻璃到方向盤,染紅了陸朝空的半邊身子,硬生生紮的眼眶疼。

紀拾煙已經懵了, 精神恍惚到不屬于了自己,整個人僵在原地, 根本控制不了身體和聲音。

良久,他重重咬了一下舌尖,顫抖着手、安全帶都解了半天, 然後撲過去摸陸朝空的臉:“陸朝空……”

一觸上, 那冰冷的溫度就刺激得紀拾煙指尖一顫。

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麽,在一片狼藉的車內找着自己和陸朝空的手機。

終于翻出了陸朝空的手機, 剛按亮屏幕,紀拾煙驟然發現,這裏沒有信號。

不知道是因為在山裏,還是被刻意屏蔽掉了。

心髒瞬間被絕望與慌亂淹沒,紀拾煙快要無法呼吸,瘋了般邊晃陸朝空的胳膊邊喊他,聲音帶上了哭腔:“陸朝空,陸朝空你醒醒,陸朝空……”

半晌,陸朝空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唇徹底沒了血色,微張,而後有些痛苦地蹙了下眉,才發出了聲:“紀拾煙。”

那一貫冷淡的聲音染上了啞意,又很輕很輕,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吹散在空中,但紀拾煙還是無比清晰地聽到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饒是在孤兒院的方才已經隐隐有了猜測,但被陸朝空親口叫出來,他還是徹底怔住了。

紀拾煙撫在陸朝空臉側的指尖一僵,就這麽注視着陸朝空,什麽話也說不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陸朝空忽然笑了。

這是紀拾煙與他相處這麽久以來,見到的他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像是皚皚雪地裏的清梅,冷淡清隽依舊,在這片寂寞世界裏卻是如此驚豔,晃了人的眼。

雖然他冷白的肌膚上濺了血跡,額間一個不知道有多深的口子正汩汩流着鮮血,但那雙眼卻像是盛滿了浩蕩星河,熠熠生光。

明明陸朝空極少笑得如此燦爛,但紀拾煙還是鼻子一酸,莫名好難過。

陸朝空的手慢慢覆上了紀拾煙的指尖,聲音依然很淡,卻蘊着溫柔與執意:“煙煙,休賽期你被池眠帶走,因為高燒休克出現幻覺說錯了話,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是紀拾煙了。”

“從來沒有把你當過替身,從來愛的只有你。”

“紀拾煙,我愛你。”

“之前沒有能夠護住你,這次,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紀拾煙頃刻間淚流滿面,視線模糊成一片,他卻努力睜大眼,想要去追尋去牢記陸朝空此刻的笑容和話語。

“陸朝空……”

紀拾煙嘴唇顫抖着,就要回應什麽。

陸朝空還沾着血的指節突然抵在了紀拾煙的唇前,笑:“等我們出去,再告訴我答案。”

如果你不愛我,請讓我死前也保持着最後一絲念想。

如果有幸聽見你說也愛我,我卻死了,等了這麽久還是沒能與你共度餘生,那多遺憾啊。

紀拾煙不知道陸朝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然他……一定一定會把“我愛你”三個字說出口。

“陸……”

紀拾煙話沒說完,陸朝空的手突然從他唇邊移開了,然後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轉身,推開了已經被撞到畸形的車門。

紀拾煙擡眼,前一秒還沉浸在難過裏的心情驟然一涼,緩緩坐直了身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周圍已經圍了三四輛車,方才那輛越野車上下來的,也是池眠的人。

這一刻,紀拾煙對池眠是從未有過的強烈恨意,盡管前世種種傷害、盡管他代替了陸朝空的身份,但他總歸是把自己帶出孤兒院、治好眼疾、建立俱樂部支持打職業的那個人。

而此刻,紀拾煙只想池眠消失在這個世上,哪怕一輩子看不見東西、哪怕不會有機會再打電競,他也不想認識池眠。

也許就是自己那兩年對池眠的付出讓他愛上了自己,才有了之後這些事情,紀拾煙現在對曾經沒有認清人的自己,也是無比厭惡。

他緊緊抓着車把手,對池眠的恐懼與逃避全然消失不見,透過碎裂的車窗看着外面。

相比紀拾煙滿心的恨意,陸朝空的情緒卻很平靜,面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站在離車不遠的地方,明明染了一身鮮血的他看着該是更可怖,迎面走來的池眠卻更如同地獄惡鬼、面目猙獰,語氣冷戾:“陸、朝、空。”

陸朝空掀了一下眼:“開心了麽?”

池眠冷笑一聲,就要朝副駕駛的方向走去:“讓那個賤人把東西還我。”

陸朝空擡手擋住了他,語氣淡漠:“與時言無關,是我要的,照片上的人本來就是我,難道不對麽?”

“你!”

“不管照片還是和紀拾煙的回憶,本來都該是我的,池眠,裝久了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聽到陸朝空的話,池眠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一陣怒意沖上了頭頂,擡腳就踹向了陸朝空的腹部。

陸朝空蹙了下眉,他不知道自己的肋骨斷了幾根了,和血肉交錯在一起,對疼痛的知覺已近麻木。

倒也沒什麽所謂,陸朝空擡手摸掉唇邊溢出的鮮血,繼續道:“這一直都是你和我之間的恩怨,已經因為它傷害到一個人了,你還要再牽扯無辜的人進來麽?”

池眠知道陸朝空說的那個人是紀拾煙,臉色一沉,緩緩握緊了拳頭。

陸朝空看着他,面無表情:“我知道你恨我,因為我間接導致你在池家受到的折磨和待遇我很抱歉,但這與時言無關。”

“你生氣于我在讓他替換掉紀拾煙的一切,這是不可能的,但和你講道理更不可能。所以換個角度,池眠,你替換掉我的一切,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知道紀拾煙記憶裏的人不是你。你也不再幹涉時言的生活,遠離我的俱樂部,這個交易可以麽?”

他們二人彼此都太過熟悉了,池眠瞬間就懂了陸朝空的意思。

他笑了一下:“陸朝空,你覺得我把你們連人帶車從懸崖上扔下去,僞造成車禍現場,需要給‘失控越野車的司機’多少封口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幹出什麽事那個老不死都有手段給我擺平。”

陸朝空的語氣依然很淡:“你真的覺得我來這裏沒有做任何準備麽?從前我是顧忌時言的名譽和不要惹上你這個麻煩才沒有把你對他做的事情曝光,如果時言死了,這些顧慮就不存在了,我的人會随時把那些證據放出去。”

“你是有錢也有權,但我想KPG的影響力你很清楚,池家最近在擴展海外業務,你很清楚那邊有多看重人品和聲譽。”

他緩緩補充:“池總也是。”

一聽到這兩個字,池眠瞬間被激怒,一把攥住了陸朝空的衣領,咬牙:“你這個人真的惡心,你多活在世上一天我都不安穩。”

“嗯。”

陸朝空道:“這不是正合你意麽。”

“行。”

池眠放開了他:“你去死吧,我放過你的小情人。”

陸朝空看了他一眼,正要轉身去和紀拾煙說話,後背卻突然一陣劇痛,而後整個人被池眠按着跪在了地上。

“你還有臉給我提那個老不死的,當初要不是你非要來我家,我的煙煙、我媽、我的一切都會還在。”

“真好啊陸朝空,因為你我什麽也沒有了,你害死了我媽,你拆散了我和煙煙,現在你和你的僞造品也生死永隔去吧。”

“你怎麽不早點去死,你死了我們所有人都會是最好的狀态。多給點錢不做屍檢的事而已,陸朝空,我把你打死也解不了我對你的恨。”

陸朝空知道提到池南景、池眠會發瘋,但沒有辦法,他才是對他最大的威脅。

他單手撐在地上,表情沒什麽變化,靜靜地看着面前彙聚起的一灘一灘血跡,突然在想,等他走了,紀拾煙能不能一個人照顧好自己。

應該是不能吧。

他的煙煙,天生就該被人寵着。

不過也沒事,沈知玖會替他照顧好的。

意識有些恍惚的時候,陸朝空腦海裏最後的念頭居然是,還好還有沈知玖知道時言就是紀拾煙。

“——池眠,放開陸朝空。”

一個清澈卻異常冷淡的聲音突然從二人前方響起,陸朝空一怔,竟然第一時間沒有反應上來這是誰的聲音。

片刻,他驚醒,擡起頭,見紀拾煙從車上走了下來。

男生的眼是紅腫的,明顯剛哭過,然而不同于以往,那乖巧清秀的面容并沒什麽表情,細看之下甚至和陸朝空的淡漠有一絲相像。

紀拾煙擡眼,平淡開口:“池眠,生什麽氣啊。”

那一瞬間陸朝空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方才的平靜不在,一向漠然的眸底如同落了一塊石子的冰面,一寸一寸碎裂開來。

他瞳孔驟縮,音線染上了一分慌亂,掙紮着直起身:“不要,時言……不要,求你了……”

這般語氣從陸朝空嘴裏傳出來,饒是池眠也聞所未聞,一時有些發愣。

紀拾煙話是對池眠說的,眼卻怔怔注視着陸朝空,就這麽看着後者的雙眼逐漸從哀求轉到一片荒涼。

“是我讓陸朝空帶我來孤兒院的,照片也是我拿的。我就是紀拾煙。”

“很難以置信吧,我重生了。”

“池眠,現在就送陸朝空去醫院,他沒事的話我會跟你回去,不然我死在你面前。”

紀拾煙笑了下,清清冷冷的笑意絲毫不達眼底:“反正已經被你親手毒死過一次了,池眠,你想看我因為你再死一次嗎?”

最後一個音落下的時候,空氣瞬間安靜了。

紀拾煙還在看陸朝空,陸朝空也在看他。

周圍的一切恍若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靜的動的、有生命的沒生命的,都被全然消除,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二人,他們眼底只剩下了彼此。

陸朝空嘴唇翕動了一下,卻什麽也沒有再說出口,雙臂無力地垂落,緩緩閉上了眼。

紀拾煙忽然看到,有一滴淚從他的眼尾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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