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2日(11)
如果易阿岚能在三十二日替簡單科技掃清所有可能洩露機密的隐患,那麽簡成還能按照他父親的計劃一步步來。
同時這也意味着簡成對易阿岚巨大的信任,他把他最大的軟肋都交給易阿岚了。而且三十二日裏到底做沒做成,有沒有徹底銷毀,都是易阿岚一句話的事情。畢竟簡成沒有任何辦法去求證在三十二日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照片、影像,什麽都沒有。哪怕簡成還能找到另外一個身處三十二日的人去幫忙檢查,誰又能保證那個人不會在金錢、利益面前動心?
易阿岚懂簡成的信任。他也很用心地把簡成交代給他的密碼和重要位置反複記憶,然後靜靜等待又一次三十二日的到來。
這段時間,他發現網絡上已經有小規模讨論三十二日事件的跡象。或許是joker覺得對大衆隐瞞這麽長時間已經夠久的了,而他又在三十二日社區裏對大家解釋過說出去的利弊,任何人的選擇都将由他們自己承擔,于是撤走屏蔽網。
不過那三三兩兩的讨論完全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覺得那是玩梗,或者哪個寫小說的在編故事。三十二日對現實的沉重影響,遠還沒有顯露讓人警覺的端倪。
易阿岚也依舊和周燕安保持密切的聯系,他相信周燕安,但沒有把簡成托付的事和他說。就像他也覺得周燕安很信任自己,不過有時候依舊能從他的消息裏察覺到他有不願意吐露的心事。
7月31日深夜,易阿岚白天特地補過覺,靜心凝神地坐在床上,一臺開啓着的錄像機豎在他床對面的桌子上,能将他完完整整錄下來。他想知道,當他去往三十二日時,正常世界的他會是什麽樣的狀态。
時間走向了8月1日,但他知道,只要兩個半小時零四分鐘,他就會回到7月32日。
這一次,易阿岚特意認真地去感受正常世界和三十二日更替的變化。沒有大的變化,他只感覺到自己本該十分清醒的精力不可控制地變得有些迷糊,像極了每一個将要熟睡的夜晚。
他晃了晃頭,再擡眼,就看到了梁霏和小護士在他對面的病床上,睜大了眼睛。她們也同樣沒有睡覺,等着三十二日的降臨。
他們三人手表上的三十二日時區表盤,都精準地指着午夜十二點。
可以說,這次大家都是在有意識、十分刻意的情況下進入三十二日,只可惜進入的過程飄渺而迅速,像是走夜路後脖頸被一口氣吹了下,回頭看卻什麽也沒有。不能細想。
小護士看清眼前環境後,捂着臉小聲地啜泣起來。她倒不是害怕什麽,而是因為沒有值得害怕的更感覺恐懼。
梁霏只看得到她的孩子,久別重逢之下,把孩子緊緊貼在懷中,生怕他餓了,拉起病床旁的遮擋簾給孩子喂奶,孩子怎麽也不吃,他飽得很。梁霏一怔,意識到上一次離開三十二日時給孩子喂過。兩個世界的時間差距顯出難以适應的溝壑,讓她失魂落魄了。
“大家……”易阿岚整理言辭,“既來之則安之,好好過好在這裏的一天吧。”
他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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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燕安發來的消息:你們那還好吧?
易阿岚回複:還好。
周燕安:那就好。你們注意休息,一定要好好休息。
經過周燕安這麽一提醒,易阿岚才注意到自己其實很疲倦,他起初還以為是兩個世界交替的輕微後遺症,但現在發現并不是這麽一回事。這種疲倦來自于身體和大腦,必須要好好睡一覺才能緩和。
雖然前幾個小時,他才飽飽得睡了一個下午。
顯然,正常世界的休息,對三十二日的身體無用。
仔細算起來,三十二日已經有三天整。五月三十二日,六月三十一日,六月三十二日,以及今天剛剛開始的七月三十一日。
三十二日的時間連續性獨立在正常世界之外,對生活在這裏的人的影響也應該是獨立于正常世界的。
那麽,易阿岚在這整整三天裏,其實并沒怎麽睡覺,加起來也許才幾個小時的淺層睡眠。他在正常世界睡得再多,也無法讓三十二日裏的他得到一點休息。
易阿岚原本還打算連夜就去簡單科技,但現在不行了,他必須好好休息一晚。
易阿岚把他關于睡眠的推論和梁霏、小護士說了下,讓她們別着急,累了就先去睡覺。
梁霏和小護士的确是也感覺到累了,不過有個小孩在,夜裏無論如何都睡不安穩。
梁霏不好意思連累小護士:“你去另找個房間睡吧,孩子太吵了。晚上我可以照顧得來。”
“不。”小護士搖頭,“一個人我怕,聽聽孩子吵我倒覺得安心呢。”
小護士如此率真,倒讓梁霏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她說:“這樣吧,等這次回去,我們現實中見一面,我給你一些報酬作為感謝。”
小護士連忙說:“不用啦。”
“要的。”梁霏很堅決,“如果不是我,在這裏你完全可以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誰的時間也不是大風吹來的。”
小護士見梁霏過意不去,便只好答應。
易阿岚對于看護孩子實在是有心無力,他還有簡成的事需要忙。
他抱歉地回到自己房間,将睡未睡的時候,想到周燕安有重要的事要做,他自己也有,如果有一天,小護士也有更重要的事要離開,那梁霏該怎麽辦?
一覺睡到天亮,易阿岚精神抖擻地醒來,看時間他睡了整整七個小時,只是一想到昨晚臨睡前的問題,不免又有些惆悵。他沒表現出來,吃過早餐後,對梁霏她們說他要離開一趟。
小護士愀然:“你去哪?該不會像周燕安一樣一去不回了吧?”
易阿岚再三保證:“晚上肯定回來。你們沒事可以看看三十二日社區在讨論些什麽,很可能他們身上會遇到一些可怕的事情,你們要引以為戒,要警惕。”
小護士嗯嗯點頭。
易阿岚準備要走,又停下來說:“看三十二日社區的話,你們就用我那臺電腦看,上面賬號是自動登錄的,就不需要重新注冊賬號了。”
新注冊的賬號,會暴露出他這裏的人數。雖然joker說他不會洩露大家的隐私,還會保護大家的注冊信息不被其他人竊取,但萬事還是小心為上。尤其是經過了兩次三十二日死亡事件,易阿岚認為這個看似無害的世界其實對所有人都抱有極大的惡意。
易阿岚開車直驅簡單科技的公司總部,它位于繁華的商務圈中心,上一次在正常世界來這裏時街道十分擁堵、街道人群摩肩接踵,而現在卻是暢通無阻。商務大樓靜坐在大地之上,孤獨地仰望蒼穹,樓表玻璃閃爍出楚楚可憐的光芒。
易阿岚拎着一桶汽油和一把消防斧走進它。
按照簡成引領的,易阿岚一樓一樓地掃清重點區域,先把重要的移動硬盤和合同、文件拿出來集中在一個袋子裏,再用消防斧去砍電腦的硬盤,直把電腦砍得稀碎,任誰也修複不好。
咔啦咔啦的聲音響徹在這棟寂寞的樓裏,又在空曠的牆壁上撞出綿延的回聲。易阿岚就在這樣的背景音樂裏,揮舞着紅色斧頭,投入、認真地使用暴力破壞財産。如果這個樓裏還有其他人,恐怕要被他吓壞。
易阿岚竟然覺得這有種發洩的快感。他砍的不是電腦,而是這個不正常的世界。
不過一連發洩了幾層樓,易阿岚也感覺累了,只能節約體力,砍碎電腦硬盤就收手,不追求砍出藝術感。
在簡成辦公室裏,易阿岚在抽屜裏找到無人駕駛汽車鑰匙,塞進口袋後,就在保險箱裏輸入自己的生日,拿出裏面重要的文件,他看也沒看,也一同塞進袋子裏,等着最後的集中處理。
一直到董事長辦公室。
易阿岚看到辦公室的厚重紅木雙開門是大開的狀态,他靠近一點,很快就看到了辦公室裏一地的狼藉,以及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
是簡徐明。像他叔叔一樣血流了滿地後開始凝固。
易阿岚站在門外,一時不敢邁步進去。
他過往二十多年遵紀守法,從未見過血腥場面。哪怕是他父親去世的時候,岳溪明都沒讓他看看父親的屍首。
然而,這短短一兩個月,他已經親眼看到兩個被害的人了。
接着易阿岚想到一個讓他懊悔不疊的問題,殺害簡徐明的人還在不在這裏?如果在,應該早就聽到了他鬧出來的動靜,他沒出來,是躲在了暗處嗎?還是在殺死簡徐明之後,他就離開了?
易阿岚感到頭皮發麻,背後冷汗瞬間沁出來,他就這樣站在門口站了許久,聽着這層樓的動靜。
毫無動靜。
易阿岚握緊了消防斧和汽油桶,拖着裝着移動硬盤和文件的袋子,小心翼翼地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離得近了,能看出簡徐明的致命傷是腹部和脖子上的刀傷。
易阿岚在心裏默念一句對不起,為了你的公司,恐怕沒時間為你好好安葬了。銷毀數據和文件,比他預想的還要費工夫,他在這棟樓裏幾乎已經耽誤了快三個小時了,還有生産車間和南鐵分公司等着他去處理呢。
易阿岚扭過頭不去看簡徐明血淋淋的屍體,直奔保險箱。
畫作後面的格擋已經打開,露出十只黑沉沉的保險箱,在上面,還有些許艱難留下來的打砸痕跡。
易阿岚猜測,那個歹徒威脅簡徐明說出密碼,也嘗試強行用簡徐明的聲紋、虹膜去解鎖,但簡徐明堅決抵抗,和歹徒搏鬥,歹徒氣急敗壞殺死了簡徐明,而他再也拿保險箱無可奈何。
易阿岚不敢耽誤時間,按下背得滾瓜爛熟的密碼,打開保險箱,讓他意外的是機密文件居然都已經化成灰燼堆在裏面。易阿岚不禁深深佩服簡徐明的先見之明。
易阿岚接着把那大袋子的移動硬盤和文件也倒了出來,在地板上堆成一堆。
這棟大樓的部門多是商務和管理,但也有一些房間特別隔離出來,擺着一些産品用來給客戶展示或演示給領導看,也有的做生産線臨時調整,因此倒也有些設備和相關工具。
易阿岚先前經過時,拿了一把沖擊鑽。他給沖擊鑽通了電,把那些重要的移動硬盤全都打孔,将它們徹底損壞。
然後,他把汽油倒在斑駁的硬盤和文件上,退後一步,丢進去一個點燃的打火機。
火焰,蹭得一下冒起,直噴天花板,像是從地獄裏噴出來的惡魔火焰,帶着滾滾的黑煙和刺鼻的味道。
火舌狂舞,肆意地舔舐着這幹淨的一方空間,拼命地尋找新的燃料。
易阿岚看了幾秒,确定文件都被燒成灰以後,走到了簡徐明身邊,倒了點汽油在他身上。或許這是他最好的歸屬,陪着自己傾注半生心血的公司一起化為灰燼,永遠保守秘密。
易阿岚退出火焰終于燒到木頭辦公桌的辦公室,很快,這座豪華的辦公室會成為火焰的天堂。
易阿岚一路退下樓,一路帶着絕緣手套,拿金屬線在插座孔裏搗鼓、擰結,又把電器打開,拿些報紙、紙張塞在電器或者散熱口裏。
電火花開始噼裏啪啦地閃起來。
易阿岚見差不多了,趕緊跑出去,要不了多久,裏面各處插座、各種電器都會紛紛短路、起火,一開始都是很小的火苗,但會很快燒到辦公用紙、窗簾,随後是木頭、塑料制成的辦公桌椅,再之後,撲不滅、也沒人來撲的火焰會将這棟大樓燒得幹幹淨淨、內外通透。
好在這棟樓是獨立的,火勢應該不會蔓延到其他地方(或許它們更願意被波及)。
易阿岚完美地完成第一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