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9月(1)
八月三十二日的深夜二十四點如期而至, 易阿岚以一種相對平和——這是死裏逃生後某些東西蛻變——的心态,迎接這個時刻。
當恍惚感過去,易阿岚回到自己的家, 母親和奶奶依舊安睡, 在剛剛轉瞬即逝的那一秒鐘裏,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易阿岚跳起來,立即撥打簡成的電話。他知道, 簡成肯定擔心得不行。
簡成接通電話的速度證明了他一直高度緊張地捧着手機。
“阿岚?”這是一句不敢喊出來、輕到極致卻破了音的呼喚。
易阿岚喊道:“是我!簡成,我還活着!活得好好的,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太好了!”簡成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哽咽, “太好了!太好了, 阿岚。”他這一秒鐘的等待, 不亞于二十四小時的反複煎熬。
簡成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 但知道易阿岚還活着,又實在不必再說什麽了。
易阿岚話裏帶笑:“這下不用擔心我了,簡成, 這段時間你一定沒有好好休息過,現在快去睡吧,我也去睡了, 都睡個好覺。沒什麽好再擔心的了。”
“嗯。”簡成發出沙啞的鼻音,随即破涕為笑, “阿岚,我好像是重新活過來了。”
易阿岚笑道:“我也是。”
約好了白天再見的時間,易阿岚挂了電話, 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昨天才寫好的遺書, 展開看了兩眼,笑了, 将它撕成碎片丢進垃圾桶。無論生活有多難,活着總還是有希望的。
北山市的淩晨三點,最瘋狂的夜生活也開始沉寂的時候,一間燈火明亮的會議室內,會議長圓桌圍坐着七八個神色凝重的人。
桌前那位面目沉靜的大領導開口道:“諸位怎麽看?”
首先說話的是科學院院長,他翻着面前的多份分析報告:“我們先前就已經知道,周燕安的生物波以及空間輻射在即時監控下并沒有特殊的變化,腦電波的異常波動也只是因為經歷過一天三十二日的正常起伏。血液樣本分析剛剛送到我這兒,兩點三十三、兩點三十四和兩點三十五總共三份報告,各種數據對比下來,幾乎沒有差別。也就是說,目前,我們暫時沒有科學的辦法捕捉、監察、乃至于證明三十二日的存在。”
大領導微微點頭:“那麽,對于三十二日是否是真的,各位現在還有什麽不同的看法嗎?”
Advertisement
情報局局長說道:“從各處搜集上來的情報看,我還是傾向于是真的。”
異常事件處理組組長盧良駿說道:“我覺得三十二日不一定是真的,但三十二日社區倒可能存在。”
情報局局長問:“怎麽說?”
盧良駿說:“我的意思是,三十二日社區不在那個所謂的三十二日裏,而在我們身邊,是網絡上的一個神秘組織,只是我們還沒發現而已。一群反社會、反國家、反人類分子在網絡社區聚集,并策劃出三十二日這個驚天騙局。至于目的嘛,那就太多了,制造全球性的恐慌;竊取國家機密,我們都清楚,哪怕我們再怎麽防範,要清掃所謂三十二日裏的威脅,多少都要透露出些最核心的東西。”
情報局局長斜眼看他:“你覺得涉及到那麽多人的行動能夠隐瞞得滴水不漏?在三十二日死亡後的心源性猝死又是怎麽一回事?”
盧良駿笑道:“如果有現實上的接觸,這種大規模行動肯定瞞不住。但我不是說了嗎,只在網絡上聯系,如果我們查不到那群人的上網記錄,他們的所作所為就相當于隐身了。對于這種可能,陳部長怎麽看?”
陳部長正是信息安全部部長:“理論上,是有可能存在足夠隐蔽的三十二日社區,對于互聯網,更多的發展重心其實是在民間,若是他們有所突破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并不知道Joker的偉大理想,但對于三十二日社區的假定猜測倒是與Joker的網絡烏托邦不謀而合。
盧良駿得到支持,繼續道:“猝死嘛,就更不用說了,那些人的确是突然在每月1日淩晨猝死,但是不是因為三十二日而死就不能肯定了。要知道,我國每年有50萬人猝死,平均一分鐘一個,法醫可沒辦法把猝死時間精确到兩點三十四分。要是他們能換個更奇特的死法,搞不好可能性更高點。”
軍委總參謀長這時說道:“其他人不好說,但周燕安在陸軍部隊服役期間表現優異,立過一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如果說這樣一個忠誠的士兵成了盧組長口中的反人類分子,甚至主動來竊取國家機密,實在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盧良駿說:“我看過他的資料,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周燕安是因為心理問題退役的吧?他既然因為他的任務而出現負面心理問題,就證明他對他的作為并不十分認同。”
總參謀長立即冷下臉來:“盧組長,大好兒女參軍,只是成為一名保家衛國、有勇有愛的軍人,并沒有抛棄人性,成為沒有七情六欲的人形兵器。歷來戰争中,多少老兵退伍後出現心理問題,你是不是說他們立下的赫赫戰功都不算數了?”
盧組長忙道:“我自然沒這個意思诋毀那些英雄。我只是說單獨的個體,在百萬人中,某一個人出現問題是很有可能的。”
總參謀長哼了聲:“這點道理我還是清楚的,我也并非護短,早安排對周燕安做了測試,測謊儀自不必說。在這一次他進入三十二日前,我囑咐過他一定要去我的辦公室,親手銷毀一紅一藍兩份重要文件。在周燕安從三十二日回來後,向我彙報,他在我的辦公室只找到一份藍色文件,并沒有紅色文件。”
說到這兒,總參謀長微微一笑:“的确,本來就只有一份藍色文件,從來沒有紅色,一紅一藍是我故意試探他。如果他沒有去過三十二日,三十二日不像他說的那樣是對我們世界的真實複刻,他又從何得知這只有我一個人知曉的秘密呢?除非盧組長認為,我也是三十二日社區的一名反人類分子,和他串通好了,在做戲。”
盧良駿小聲嘀咕:“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總參謀長正要發作,大領導擡擡手,笑道:“三十二日看上去并不科學,但我們仍要以科學的态度去對待,科學的精神就是批判嘛,我們要探讨一切可能性。你們都記住,要把三十二日當做真的來應對,絕不能抱有僥幸心理,同時要盡全力去證明它是假的。”
第二日,□□就起草《三十二日臨時規章》,成立三十二日緊急事務組,擁有實權,專人專職負責三十二日的相關事宜。在關鍵時刻,全國各部門機關都要優先配合三十二日事務組的行動。
緊急事務組組長由國安局副局長羅彩雲擔任,同時設三位副組長,由異常事件處理組組長盧良駿、情報局副局長嚴飛、信息安全部部長陳汝明擔任。與此同時,國安局局長、情報局局長在本部門要大力處理三十二日的衍生問題,即時跟進緊急事務組的最新進展。
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嚴控嚴查外國人員尤其是留學生的出境,這是一個相當現實、無奈且無從苛責的問題。
留學生多知識分子又年輕熱血,在有秩序規則的正常社會,雖然很多人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而進修,但也有不少的一部分想的是好好學習,回去報效祖國。而這種愛國但立場不同的人如果到了三十二日,極大可能會被他們的國家招募,鼓勵在三十二日遞取情報。這不需要付出多大代價又相對安全的間諜行為并不會被排斥,尤其是在祖國也面臨機密洩露的危險時,他們甚至會産生拯救國家的自豪感。
在這個方面,實際上全球各國都采取了大同小異的措施。
三十二日是一場極為赤/裸的囚徒困境。
如果每個國家、每個人在三十二日裏可以什麽都不做,那麽皆大歡喜,三十二日不會帶來任何災難。
然而沒人能保證,自己不動,對方也會不動。如果一方傻傻地不作為,敵對方也許不僅占據先機毀了自己的掣肘,還會來竊取他的秘密。不想淪為被動,只能先下手為強。
全球各個國家,都在奔赴一場暫時還沒有硝煙的戰役。
囚徒困境無解。除非将人心都剖開,晾在一起見見太陽。
三十二日事務組的第一位正式組員自然是周燕安,他的班長鄭铎因為在上報三十二日事件時态度強硬、力排衆議得到賞識,也被納入事務組中,主要在以周燕安為首的組員和組長副組長之間起溝通調和作用。
預備組員易阿岚的資料已經擺在臨時劃分的三十二日事務組會議室內,一位組長、三位副組長均查看過。
組長羅彩雲說道:“請各位副組長投票表決,是否同意招募易阿岚加入三十二日緊急事務組。”
盧良駿說:“沒什麽好不贊成的,反正現在誰也不清楚誰。”
嚴飛道:“易阿岚主修人工智能的運動與控制,學歷也不算突出,與計算機的信息安全其實差別很大。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贊成招募。”
曾是信息安全部部長的副組長陳汝明說道:“我倒覺得易阿岚不是權宜之計,而是絕佳選擇。他懂計算機語言,但并非精通,這就代表着我們可以只教給他特定的密鑰通行方式,讓他照虎畫貓足以攻破安防系統就可,不必去知道核心數據的意義。要是真有個計算機高手,哪怕是我手下的人,在沒有任何監管的三十二日,我都不敢輕易用呢。”
“四比零全票通過。那就……”羅彩雲擡起頭看向三人,“麻煩盧組長跑一趟南林市親自去招募了。”
盧良駿無所謂地一聳肩。他知道,嚴飛和陳汝明都有重要職責在身,而他原來是處理異常事件的閑職,沒什麽舉足輕重的,跑一趟就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