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9月(8)

在經過對易阿岚為期十天的緊急培訓後, 張老師對陳汝明點頭:“可以開始執行較為簡單的任務了。”

“好。”陳汝明攬過易阿岚的肩膀,邊欣慰地拍着邊帶他往外走:“很有天賦啊年輕人。等三十二日這事結束了,考不考慮來我部門工作?”

易阿岚看了眼陳汝明走在年齡前面一大截的發際線, 委婉道:“還是不了, 太費腦子。”

陳汝明哈哈大笑, 笑完後又嚴肅起來:“今天下課很早,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裏, 你所得知的任何東西,都得爛在你一個人肚子裏。周燕安問你,你不能說。我問你, 同樣不能說。實際上, 如果誰向你打聽什麽事, 你都得對他抱有疑心, 并且向組織上報。”

易阿岚點頭,這段時間他已經快要習慣這裏的噤若寒蟬。

走了兩步,陳汝明想起什麽來:“你可以給你家人打個電話報平安了, 以後除非去到一些非常重要的地方,你也可随時和你的家人保持電話聯系。不過我實話跟你說,你的通訊都會受到實時監控, 如果你在和你家人的聊天中洩露出什麽,會被立刻掐斷信號。希望你能理解配合我們的工作, 大家都不想的。”

易阿岚腳步一停,陳汝明後面的話全然不重要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 沒等回到私密的空間, 就拿出手機撥通母親的號碼。

陳汝明笑了笑,踱着小步, 沿着走廊進了電梯。

所謂的“下課早”,也已經是夜裏十點多了。

易阿岚擔心生活作息一直很健康規律的媽媽會早早睡了,接不到電話。但嘟嘟聲沒響過幾秒,那邊就立即被接通:“阿岚?”

“媽!是我。”易阿岚喊道。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似哭似笑的鼻息,嗯嗯應答。

兩邊都陷入沉默,在各自進入迥然陌生的新生活後,分別的十天顯得格外漫長,洶湧堆疊的情感倒一時間沒辦法好好地傾瀉出來。

最後易阿岚輕輕問道:“媽你還沒睡嗎?”

岳溪明說:“才睡沒多久,睡得很淺,迷糊聽到電話響,就覺得是你,一下子就醒了。”

易阿岚鼻子發酸:“在那還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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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單位分配了房子,兩室一廳,我和你奶奶住。住的地方就在醫院大院裏,能進這醫院看病的也不是一般人,安保又嚴,這裏很安全。”岳溪明說,“你呢?”

“也挺好。就是住的沒你們好,我就一個卧室。”易阿岚想使話題變得輕松些。

“哦,單人間啊。”

易阿岚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辛苦嗎?”岳溪明小心翼翼地問。

“不辛苦。”易阿岚又感到一陣苦澀,他什麽都不能對母親說。他這十天學了新的編程語言,心情是新奇而好奇的,其實也有點累,學習時間太長,大腦像是被強塞進攪成一團的知識,很艱難地去消化,但消化掉後又會振奮,驚嘆于計算機語言的美妙。

這種種多樣的、占據他生活內核的情緒都不能和家人分享,易阿岚只好繼續說一些關于吃喝的瑣碎之事:“我這裏夥食很好的,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去食堂,食堂裏飯菜特別豐盛,再挑食的人在這裏吃得都會很愉快,我感覺我都要長胖了。”

“我這裏也不錯。”岳溪明明白易阿岚的有口難開,配合地将話題停留在表面,然後暗自琢磨背後真實生活的樣貌,“每天都有魚肉,蔬菜做得很健康,口味也差不了多少。你奶奶之前還怕吃不慣這邊的菜,帶了兩罐腌菜過來呢。”

易阿岚忍不住笑起來,咧開的嘴角卻品嘗到鹹澀的味道。眼淚已不受控制。

易阿岚打開宿舍的大門時,聽到浴室裏有水聲,周燕安今夜回來得也很早。同伴的氣息讓寂靜夜晚中不斷低落的易阿岚感到一絲躍動的慰藉。

易阿岚走過玄關,照了照牆面的鏡子,整理好喪氣的臉色。

這十天來,易阿岚和周燕安真正面對面的次數很少。周燕安要訓練在各種條件下熟練駕駛戰鬥機,尤其是風雨天的夜晚,遠比易阿岚艱苦得多。更何況飛行訓練是跨長途地域的,有時候為了能有充足的睡眠,周燕安就直接睡在降落的訓練地點。

在三十二日,沒有指揮塔臺、空中加油和地面輔助人員的幫助,所有的起飛、航行、降落都靠周燕安自身的判斷。天氣晴朗還好,要是遇上雷暴雨天,加上夜晚時地面燈光寥寥無幾,對于非空軍出身的周燕安來說,就有點危險了。他必須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專業。

按理說,三十二日的天氣都是正常世界6月1日之後的那幾天的天氣,完全可以預判。但因為三十二日的人口驟降,人類活動産生的碳排放接近零以及熱島效應的大大減弱等衆多或大或小改變的因素,已經明顯影響到了那裏的大氣系統。正常世界的天氣無法再作為三十二日的參考,每一天的陰晴都是未知的。

易阿岚在客廳站了站,卧室站了站,忽然覺得不知道在等周燕安洗好澡的這段時間該做些什麽。

瞥到自己放在書櫃上的電腦,易阿岚忽然想起來他第一天到辦事處時,陳汝明提醒過可以打開電腦C盤看看。只不過這段時間易阿岚忙着學新語言,回到宿舍,腦子也是經過高強度學習後的暈乎,急需休息,倒把這回事給忘了。

想必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否則陳汝明不會提過一嘴就不再繼續提醒。

易阿岚拿過電腦,在客廳沙發盤腿坐下,開機。

進入C盤,易阿岚沒急着輸入陳汝明告訴他的“0907”指令,而是先自己查找了一番,尤其是電腦防火牆的存儲路徑,看能不能有所發現。他估摸着是陳汝明黑了他的電腦,繞過防火牆內置了什麽程序,要給他一點技術上的“下馬威”。

下馬威很成功。易阿岚沒有發現,只好輸入指令。

電腦屏幕立馬跳出一個頁面,花花綠綠地堆砌玫瑰、蛋糕、蠟燭、香槟,浮誇地用飛揚的彩帶組成八個大字“歡迎易阿岚的加入”。

雖然陳汝明在故意用彈窗病毒引起易阿岚注意後還能繼續悄無聲息地在他電腦硬盤裏植入數據,讓易阿岚很服氣,但這可怕的美術設計,任誰看了都要拍桌子罵人。

易阿岚笑了笑,正準備關閉這個別出心裁的歡迎儀式,發現界面還有點擊按鈕。

易阿岚點進去。

花裏胡哨的歡迎界面翻轉成一個昏黃狹窄的洞穴,洞穴中間還有個拿鑿子的小人。

易阿岚操控鼠标點了點那個小人,跳出一個編輯框。易阿岚明白了。

原來是挖礦游戲。字面意思上的挖礦,非虛拟貨幣挖礦。

易阿岚随後按自己的理解輸入了一些字符,看呈現出來的結果,終于确定這就是一個關于語言編程的挖礦小游戲。

他只能用新學到的Dre語言對小人的動作進行編程指揮,可以去挖鐵礦、銅礦、銀礦等,小人挖到足夠多的礦後,他還可以編程出冶煉礦石的步驟,将礦石煉成金屬。以及他現在的Dre編程水平還做不到,但是能預見的游戲未來——能用編程将各種金屬組裝一個新小人來幫他繼續挖礦,直到編程出一支小分隊,不斷積蓄財富。

易阿岚在嘗試玩了一小把後,發現很多步驟都需要他對Dre有一定的了解才能做得到,有點像市面上很常見的兒童編程教學游戲軟件,只不過更深入更難操作,也更有發揮空間。易阿岚覺得,如果Dre語言編程水平足夠高,完全能從洞穴挖出去,打造一個金屬帝國。

這個游戲一方面能幫助到他鞏固學到的知識,一方面也能檢測出他當下的水平。

易阿岚覺得還挺有意思,饒有興致地玩着,在寓教于樂中很快聽到了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

這一回,他總算是看到了周燕安洗完澡後的樣子。

頭發還是濕的,毛巾草草擦過,淩亂地支着倒着,但還是很帥;穿得是白色棉T恤和寬松的中褲,結實而流暢的肌肉半隐半露。

不知道是不是水光的折射,也或者是這段時間一絲不茍的訓練延續到現在,周燕安臉部線條顯得更硬朗。

但他一笑時,便仿佛春風吹過宿冬的枝,所有的冰冷都變得軟和:“放學了?”

易阿岚哈哈直樂,放學這個古老的詞彙太戳他笑點了。

周燕安跟着笑了兩聲,在易阿岚旁邊的沙發坐下,他身上熱水殘餘的溫熱氣息裹着強烈的男性荷爾蒙席卷了易阿岚。

易阿岚笑得有些勉強了。

周燕安說:“明天我們應該會去同一個地方。所以,明早早餐有什麽想吃的嗎?”

易阿岚仰倒在靠枕上,想了好長一會兒,無奈地說:“我本來不挑食的,你一問,把我給問挑了。”

周燕安好笑地偏頭看着他。

易阿岚突覺坐立難安,合起電腦,從沙發上跳起來:“我去洗澡了,明天你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浴室裏還有沒來得及散去的香味,那單純是沐浴露的味道,但因為是周燕安使用過的,以至于正常而清爽的柚子清香變得有些旖旎。

易阿岚開始痛恨自己的心猿意馬。

快速洗好澡,易阿岚躺在床上時,周燕安也從廚房裏走出來,擦了擦濕潤的手,準備睡覺。

現在并不早了,本就清淨的三十二日辦事處變得更為寂靜,從窗戶看出去,只有崗哨處寥寥幾盞燈火。

易阿岚和周燕安的床鋪之間,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落針可聞的夜裏,呼吸仿佛就在耳邊。

周燕安伸手關了燈。

看不見人,但人的存在被黑夜無限放大了。

易阿岚睜着眼,一些白天不想在意、無力在意的情緒,滋生起來,“矯情”起來。

他知道,周燕安在監視他。

就像那款游戲也在監視他操控新語言的能力。

這棟宿舍原本的形制都是單人間設計,但上面特意把他和周燕安安排住在一起——離得這麽近,伸出手就能摸到對方床緣,自然只能是為了對他進行更方便的日夜監視。易阿岚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的忠誠、品格、理想都無從量化,但他即将知曉太多舉足輕重的秘密,遠遠超過了他的身份和能力能夠承受的。必須對易阿岚進行滴水不漏地包圍,确保秘密無法從他的身邊洩露。

可是又有什麽關系呢。易阿岚心想,反正周燕安這麽好,對他這麽好。易阿岚也許永遠不可能再過上這種生活,沒有太多心理負擔的,和一個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說是有好感的男人住在同個屋檐下,晚上可以聊聊天,看對方關燈,他空閑的時候會為自己做早餐、午餐、晚餐。

多麽像在認真地生活啊。平凡,美好,是易阿岚不敢奢求的。

第二天的早餐是一碗面。周燕安因為一直在訓練,沒時間從食堂那裏拿新鮮的食材,只能将就着把冰箱存着的面粉在昨晚揉了,好好發了半宿,早上正好做老面面條,又加了幾個荷包蛋,也算是不錯的早餐。

面條筋道有韌性,根根分明又柔軟地纏卧在碗裏;荷包蛋嫩滑,咬一口,清香的蛋黃液盈滿口腔;湯水是普通調料調的,但味道很爽口。易阿岚滿足地想,這一碗面條也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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