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32日(22)

易阿岚驚得站了起來, 舉目張望,然而只有搖擺不歇的桦樹林,只有高高低低看不到盡頭的山頭, 只有寂靜。

一瞬間他的心髒也像是經歷了一次墜落, 猛然落空, 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易阿岚無意義地左右踯躅,才最終把目光落定在地上那一堆應急物品中的衛星電話上, 撲了上去。

軍用衛星電話,易阿岚迷惑地擺弄了少許片刻,就不得不放棄主動聯系周燕安的念頭, 他恐怕只能等周燕安來聯系他。

等待的時間十分難熬, 因為大腦皮層越緊張越活躍, 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例如周燕安是被敵人打下來的嗎,如果那樣,是否還來得及跳傘, 高度是否足夠;匆匆跳傘的情況下,會不會遇到意外……

大約過去半個小時,易阿岚還是沒等到衛星電話有所反應, 不好的預感躁動着,使人坐立難安。

不過很快他又發現了另外一個躁動的東西。

是定位儀。

定位儀的顯示屏上幾組數字不停地跳動着, 且幅度很大。

易阿岚雖然不清楚定位儀的具體操作方法,辦事處還沒對他進行編程以外的技能培訓,但憑他對機械軟件的了解, 也知道定位儀出了問題, 它無法精準定位。要麽是定位儀壞了,要麽就是這個地方的無線電被幹擾。

易阿岚更願意相信是後者, 這可以解釋周燕安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通過以無線電磁波為媒介的衛星電話聯系他。

雖然小朋友都知道和家人走散後最好在原地等候,但易阿岚不認為自己該繼續被動等待,萬一周燕安受傷了需要他人幫助呢。

仔細觀望後,易阿岚相中了他左面那座山,山腰處有片突起的區域,植被很少,在山底也能看到裸露的灰色岩石,爬到那兒應該會有相當可觀的視野。

易阿岚将物品都收拾回戰術背心裏,重新穿上,又折斷一根硬幣粗細的樹枝,充當開路杖,就毅然去爬山。

好在易阿岚本來就經常爬未開發的小野山,爬山技能點滿,青雲山脈又是些落葉闊葉林、針葉林,樹木再原始也沒有長到遮天蔽日、相互虬結的程度。認準了肉眼可見的目标,易阿岚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爬到了突出的山腰平臺。

易阿岚檢查了下山岩的風化情況,小心地踩上平臺,生怕它突然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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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不需要借助單筒望遠鏡,易阿岚也能看到正對面有座山峰的背面,斜斜地升着一股黑煙。那兒在起火,并且看煙霧顏色,不是單純的山火,還有化工制品。

其中一個墜機點。

再看其他方位,更高的視野帶來的是更大的茫然,波浪一樣的山巒層層疊疊,而他也只能看到些許浪尖,在山與山之間只有無限失落。

易阿岚嘗試發了一發信號彈,信號彈只能升到兩三百米高的地方,在這崎岖的山脈裏,它大概率會被遮擋住。

果不其然,易阿岚等了十分鐘也沒等到回應。

易阿岚收好信號彈,他不知道離他很近的起火地點是不是周燕安墜機的地方,但總得親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易阿岚轉頭又下山,朝着前面的山峰繼續出發。沒有毒蟲野獸,讓易阿岚走得很大膽,穿着的飛行服和頭盔又能有效避免樹枝割劃,只需要注意不滑倒、不踩到青苔、不陷入落葉淤泥中就好,因此易阿岚雖然有只傷腳,但速度并不是很慢。

在山腳下,淺淺的溪道旁,易阿岚發現了幾顆野生果子樹,看上去像是梨樹,可果實小得像李子,又青又硬。也許是在外邊吃了梨的鳥兒把種子帶到這裏來的,梨水土不服。

易阿岚有點餓,但看着這些青澀的野梨實在沒胃口,不過考慮到之後還不知道要怎麽辦,他還是摘了一挂果實較多的樹枝在溪水裏洗了洗帶着,被逼無奈時,也只能咽下去。

易阿岚沿着溪道走到前面山峰的背面山腳下,仰頭看起火地點,在這座高達一千五百米山峰的四分之三處,那兒已經沒有明火,只有一股持續不斷的黑煙。這将是一段很艱難的攀爬路程。

易阿岚埋頭把梨子一個個塞進嘴裏,沒有他想象中的酸味,準确來說嘗不出味道,又硬又幹,沒有多少水分,咬着像幹巴巴的樹皮。

無論如何,易阿岚還是補充好了體力,目測出一條相對平緩的上山路線,開始攀登。

兩個小時後,太陽已經逐漸偏西,密林裏更是昏暗。

橙色的霞光吝啬于它的普照,易阿岚穿行在陰冷的光與影中,撥動着只有風撥動過的枝葉,野蠻生長的樹木氣息濃郁而泛濫,這個時候,他多想聽見鳥鳴聲。

易阿岚終于聽到了哔啵的細碎響聲,接着又嗅到了些焦臭味。

應該是接近了墜機點,易阿岚不禁又是喜又是怕,忐忑地沿着氣味溯源而上。借着殘餘的天光,在大約一百米外的地方,易阿岚看到了焦枝敗葉下燒得不成形狀的戰機,分辨不出來那是不是雨燕10。

易阿岚只好靠近點,才走兩步,一股涼氣頓時從腳湧到頭頂,将他整個呼吸冰凍住。

有個人躺在戰機附近,在灌木叢中,背靠着樹幹,頭朝一邊歪着,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

易阿岚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心驚膽戰地看清在頭盔之下,是一張布滿血污、年輕但十分陌生的臉。

他松了口氣,生出一絲卑劣的念頭:只要不是周燕安就好。

原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忽然睜開眼睛

易阿岚與他四目相對了兩秒鐘,受驚地倒退,立馬躲到一棵粗大的側柏後面,從戰術背心的口袋裏拿出他能夠熟練使用的手/槍,上膛。

咳嗽伴着血沫,那位年輕的瀕死的飛行員眼神渙散地望着易阿岚的方向,斷斷續續地說:“對……對不起。”

易阿岚沒吭聲。

“我不想阻攔你們,但我也沒有辦法。”飛行員痛苦地呻/吟,“我隸屬于華國空軍48師,兩年前被派遣到西北研發中心當試飛員,當時我想過最壞的結局是試飛一架不完善的新型戰鬥機時死于意外事故。現在想來,也許那才是最好的結局,至少不用進入這個見鬼的世界。

“三十二日出現的前兩次,我真的把他當做可以并肩作戰的夥伴,我還以為,我們是某種恐怖陰謀下的幸存者。當時,研究中心的所有研究員都消失,總部也聯系不上,我們開着戰機巡查方圓五百裏,所見所聞就是這樣一個荒涼的世界……我不會說出你是誰,我只是不想就這麽不明不白而屈辱地死去!”

他最後一句話充滿了憤怒,但不是對易阿岚說的。

易阿岚猜測,如果這個人的話可信,那麽那個“夥伴”肯定在用特殊方式監視着他。

飛行員喘息着:“當我覺察到反複不休的三十二日會對國家、國際産生什麽惡劣影響時,已經晚了。我才知道我的妹妹,才七歲的妹妹,也在三十二日裏。那麽小的她忽然找不到父母時,最先想到的是給我這個千裏之外的哥哥打電話,然而她的電話都被那個人截留。那個人安排同夥在三十二日劫持了我的妹妹,威脅我聽他的吩咐。我做了一些錯事,已經無可回頭了。”

“她還那麽小……”飛行員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雙眼盛着從樹葉縫隙落下來的最後的光,“我并沒有見過妹妹幾次。我參軍以後,或許是父母覺得寂寞才生下那個孩子。這些年來,那個妹妹更像是個鄰居家的孩子,我只知道她一年年在長大,但從未參與過她的成長。然而在三十二日裏聽見我妹軟軟的聲音,我才感到血濃于水的親情,感到爸爸媽媽對我的思念。爸爸媽媽一定在年幼的妹妹面前很多次講到我這個哥哥,講我如何保家衛國,她才會對我這麽依戀;他們一定是每次給我打電話時,都抱着妹妹在一旁,所以妹妹才會在最無助的時候,懵懂地向我求助。只可惜,我保護不好她。”

“你答應過我,我攔截下雨燕10,就會放了我妹妹!”飛行員用盡最後的力氣朝“夥伴”吼道,“她不需要你所謂的‘照顧’,讓她在這個世界自生自滅吧。”

易阿岚緊握着槍,躲在樹背後聽着,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人的話。猶豫了片刻,易阿岚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問那個飛行員:“你知道我的同伴墜落到哪裏了嗎?”

飛行員像是死去一般沉默着,好半晌才掙紮着說:“我不知道。”

他偏了偏頭,望着一個方向,褐色的瞳孔放大、渙散。忽然起了瑟瑟夜風,一片樹葉落在他的臉上,他沒有拂開,他再也不能拂開。

易阿岚看了他許久,放回槍,掏出手電筒,決定往他臨死前看的那個方向出發,繼續尋找周燕安。能感覺到外面在降溫,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但飛行服很好地阻隔了寒冷。

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天色真正地黑下來,溫和的星光無法穿透茂密的樹冠。只有一束手電筒的光,易阿岚借此蹚過漆黑的夜,沿着山谷行走,看到能吃的野果就摘下來,等遇到水源洗洗之後就塞進嘴裏。某一叢暗紅色的野山莓味道出奇得好,水分足,味甜,易阿岚一口氣把那片給薅禿了。

易阿岚又一遍去看定位儀,數據依舊紊亂。

前方,不知道隔了多少座山峰的前方,忽然亮起來。也只有在夜裏,那微弱的光才能穿越多重山峰,抵達人眼。

一團紅色的光持續綻放了三十多秒鐘。

易阿岚快要哭了,感到自己整個人正逐漸活過來。

那是信號彈的光芒。

易阿岚急忙忙把自己的信號槍裝上為數不多的信號彈中的一顆,回應地發了一槍。升得不高,但易阿岚知道周燕安能看到信號彈爆炸後邊緣的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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