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0月(5)

易阿岚試圖從他與Joker的短暫交流中總結出更多關于Joker的東西, 好去判斷能不能得到Joker的幫助,但是只有失望。

Joker像是躲在屏幕後面,沒有人性高光同時也沒有人性弱點的的電子上帝。他只願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建立三十二日社區以及保護社區裏每一位用戶的信息隐私。他不允許有人攻擊三十二日社區的服務器來竊取用戶信息, 但對那些主動暴露信息的帖子也不會去好心撤銷或隐藏或提出警告。他對于現實和三十二日社區裏發生的一切, 都漠不關心。

易阿岚在社區看到過關于販毒、包養、交易以及一些其他的各種獵奇行為, Joker默認所有內容哪怕是道德淪喪的都可以随意讨論,百無禁忌。

易阿岚忽然想到什麽, 眼前一亮,從沙發上蹦起來,扭頭就想和周燕安說話。

随後他才意識到周燕安并不在這兒。周燕安要接受比易阿岚更多更專業的訓練, 因為雨燕10已經墜毀, 而研發中心又沒有雨燕10這款戰機, 周燕安得去熟悉其他更适合飛行的戰機或直升機。另外, 确定由劉今越老爺子進行三十二日的援救行動後,周燕安還得學習一下老式直升機的操作。

劉今越退役許久,他最熟悉的直升機也已經是多年前的老款了, 讓八旬老人再學習新式戰機顯然太不人道。經過讨論和研究,三十二日裏,劉今越将駕駛他所在城市一座小型空軍基地裏一架行将退休的直升機開展山地救援。

考慮劉今越的身體狀況, 在他成功接到周燕安和易阿岚後,将由周燕安接手這架設有武裝的老式直升機, 同時應對靠近研發中心可能伴随的來自神秘間諜的攻擊。

因此這幾天,周燕安一直在飛行基地日以繼夜地學習各種可能用不上、但一旦能用上那就可以救命的駕駛技能。

易阿岚向羅彩雲申請去程思思家和程思思面對面交流,羅彩雲沒有追問原因, 很快就安排人将易阿岚送到鄭铎那, 由鄭铎安排易阿岚和程思思的接觸。

程思思的父母已經将不安完完全全地寫在臉上,他們習慣了各種審查, 但怎麽也想不到有什麽事值得幾次三番地與一個七歲小女孩秘密溝通。

易阿岚頂着這對父母焦慮的目光,與程思思在房間裏聊了一上午,随後才尴尬地離開,對鄭铎說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程思思房間裏有竊聽器,鄭铎實際上知道易阿岚和程思思聊了什麽,那也是鄭铎問過程思思很多遍的問題,即看押她的男人長什麽樣、有什麽明顯特征、話語中有沒有暴露出什麽信息等等。小女孩的回複也總是那些差不多的內容。

鄭铎說請他吃午飯再安排送他回去,吃飯地點就在程思思家對面一棟樓的安全屋裏。

易阿岚無可無不可,答應了。

午飯是安全屋負責輪流監控程思思家附近動态的一個特工做的,味道相當不錯。

易阿岚忍不住贊嘆:“你們做這一行的廚藝都很好啊。”

Advertisement

鄭铎說:“你是說周燕安吧?”

易阿岚笑了笑,點頭。

鄭铎說:“我倒是希望他不必去鑽研廚藝。”

他的聲音低落,讓易阿岚一聽就感覺到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嘴裏咀嚼的食物頓時索然無味了。

鄭铎問:“周燕安最近的狀态還好嗎?”

易阿岚說:“我也好多天沒見到他了。”

鄭铎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說來:“我覺得他可能不太好。”

易阿岚看了下周圍,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或許是我多此一舉了。”鄭铎說,“就像當年我替他向上面申請退役一樣。但我還是想和你聊聊周燕安。”

易阿岚擡起頭看着他。

“周燕安是個孤兒。在他九歲的時候,他們一家在某熱帶島嶼度假。那可真是一個度假勝地,每年那個時候,雲集了全世界各地的游客,而他父母所住的地方是當地的高端酒店,住的都是發達國家各界的精英人物。如果說恐怖/分子想制造社會混亂、打擊各國政府,還有什麽比那裏更合适的呢。

“那一次,國際警察和各國反恐機構落後了恐怖/分子一步。僅僅一步,就有了一場災難。那棟住了上千人的酒店被爆炸和火焰吞噬,年僅九歲的周燕安之所以逃過一劫,是因為他趁父母午睡後溜到室外游泳池貪玩。盡管如此,熱浪和沖擊波還是很快蒸發泳池裏的水并将他震到昏迷。等他醒來時,在抱着他的反恐特警哀傷的眼神中,他被宣告成了一名孤兒。

“政府把他接回來,對他進行了心理治療。當時的心理醫生都說周燕安的心理很強大,他盡管為父母的逝去痛哭不已,但他的心理狀态大體算是健康的。于是經過評估後,由他父親的親戚收養了他。

“再然後,就是他十八歲考上軍校了。他在學校以出色的表現吸引了領導的注意,經過重重考核,他被吸納進陸軍特種作戰部隊,開始執行一些很艱難的任務,他完成得很好,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特種軍人,不僅在于他出衆的能力,還在于他身上獨有的特質,他總是能夠安撫受害者的心情,讓人在恐慌之中感到安心。他給人的感覺很溫暖、積極,不像是有過童年創傷的人。我相信這一點你深有體會。直到……”

鄭铎停頓了片刻:“周燕安左手腕上有一塊疤,你注意過嗎?”

易阿岚點點頭。他很早就注意到了,但他從來沒問過周燕安,周燕安顯然也不想提及那塊疤痕。

鄭铎問他:“你知道那是什麽造成的?”

“搏鬥的刀傷嗎?還是小時候的那場爆炸餘波?”

“都不是。”鄭铎說,“是塊骨頭割傷的,從一場爆炸裏飛濺出來的骨頭碎片。”

“那是五年前的一次任務。”鄭铎的雙眼有着迷茫而痛苦的漩渦,像是連靈魂都要被拖進記憶中難堪的洞穴裏。

“當時國家因為經濟發展,與很多國家展開了合作,有一些是不太/安穩的,內部矛盾多,外部又虎狼環飼。其中一個,因為其地理條件特殊,出于地緣政治和經濟的雙重需求,我們排除萬難與他們的合法政府開啓了良好合作。我們為他們提供資金、技術、人才,幫助修建道路、電路、工廠,讓他們的資源能夠快速高效變現,同時我們的資源進口也能更多樣化、更安全。他們的政府拿着變現的資金終于能夠武裝軍隊、鎮壓內部反動勢力,社會逐漸穩定,就業崗位增多,民衆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但這些,肯定不是某些國家樂意看到的,他們希望這裏混亂、落後、貧窮,好從中牟取利益和達到一些政治訴求。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某些國家政府暗地裏資助式微的反動勢力,發動了一場臭名昭著的恐怖行動。”

易阿岚渾身一震,他有印象。五年前,新聞鋪天蓋地都是那件事的報道,批評其殘忍、血腥、毫無人性。但他沒想到,那件事竟然與周燕安有關。

“那些反動勢力發動自殺式襲擊,綁架了我國在當地的衆多工程師、工人及其家人。我和周燕安所在的特種作戰部隊因為距離該國較近,臨危受命前去救援。救援行動不能說簡單,也犧牲了幾個好同志,才将大人們從恐怖、分子的秘密建築裏解救出來。是的,只有大人,成年人。他們的孩子全都不見了。”

易阿岚因為知道事情的最後走向,已經不忍再聽下去了。

“正當我們為搜尋孩子焦頭爛額、打算先把成年人撤走的時候,一輛由一個恐怖、分子駕駛的卡車出現在我們前面。卡車上裝了一車孩子。那些不谙世事、受了驚吓的孩子被放了下來,歡呼着奔向我們,奔向他們最愛的父母。他們的父母在我們身後驚叫雀躍,想跑過去抱住孩子,但是被我們死死攔住。

“那些孩子身上,都綁着炸彈,計時器已經在倒數,只有三十秒,而他們距離我們不到兩百米。我們拼命呼喊,讓孩子停下,但他們怎麽能聽得懂?他們只知道,穿着我們這樣衣服的人,就是電視裏說的英雄,他們可以不再害怕了,可以跑進父母懷裏了。我們讓成年人退後,可前方跑來的是他們的孩子啊,怎麽可能丢下不管。

“那一刻,我們面臨着一個巨大的難題,并且需要在三十秒之內做出決定。可我們不敢。在只剩下五秒的時候,周燕安開槍了,用機槍掃射了那些純真無邪的孩子——像他當年那樣差不多大的孩子們。他們撲倒在離父母很近的地方,小鹿一般的眼睛裏滿是不解和痛苦。随後,爆炸摧毀了那一切。當時,我們的距離是那麽近,近到一片飛出來的骨頭碎都能割傷周燕安握槍的一只手。再近一點,哪怕一秒鐘,我們,以及我們身後那些哭嚎崩潰的成年人都會像孩子們一樣被爆炸粉身碎骨。

“這就是恐怖/分子的可怕之處,他們沒有人性,卻以折磨人性的柔弱為樂。他們甚至向全世界直播了這個場景,得意洋洋宣告他們的勝利,并借此激勵潛伏在世界各地的恐怖/分子。

“沒有人譴責周燕安,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錯。民衆譴責恐怖/分子,譴責那個國家沒有做好反恐工作,譴責那個國家政府內部出現叛徒才導致恐怖/分子行動成功。工程師和工人悲痛欲絕,發誓再也不會踏入那裏的國土一步,其他人也紛紛拒絕再去那裏援助。兩個國家的關系因為此事不得不陷入僵局,那個國家又重回混亂之中。而那些在背後主導的國家呢,并沒有實質性證據。雖然我們都知道,那個國家混亂了,對誰的好處最大。政治才是最大的恐怖主義。

“周燕安從那時候開始,出現了嚴重心理疾病的症狀,失眠、精神恍惚、幻聽等等,他甚至無法與一個孩子面對面交談。他見過很多罪惡,從不哀怨,以驅除黑暗為使命,但終究還是被這虛假惡心的現實打敗了。我那時候才知道,他不是沒有因為童年創傷而産生陰影,只是那陰影正向塑造了他,讓他勇敢、善良、博愛,想去拯救這世界不停在發生的災難。可是那三十秒,內心驚濤駭浪、不得不做出選擇的三十秒讓他的理想不堪一擊。他發現自己原來面對這世界的罪惡根本無能為力。他曾經有多強大、靈魂有多純粹,理想破滅後就有多脆弱。”

易阿岚怔怔地眨着眼睛,想說點什麽卻難以開口,視線變得模糊了。

他無法想象周燕安究竟承受着多大的折磨。或許也只有這種漫無邊際的折磨,才會讓那麽清醒果敢的人在第一次經歷三十二日後,會懷疑那只是臆想。一個人能承受苦痛的極限,是不敢再相信自己。

“我給周燕安打了申請退役的報告,”鄭铎說,“當時周燕安是反對的,他說他能調整好。我也相信他能調整好,而且失去那麽一個優秀的軍人是個很大的遺憾。我只是,只是不想讓他費勁心思去與心理疾病抗争了。他應該回到繁華的城市裏,看看那些忙碌但總有幸福之處的人們,看看那些規律平和的生活,讓他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區域是美好的。而另外一些地方,是不需要他一個人來抗的,累了就去休息吧。我們國家還有那麽多好兒女,他們也在為一個共同理想浴血奮戰,并彼此依靠,做彼此的後盾。他在保護別人,也有人可以保護他。

“那時候我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一天,真的只能讓他一個人去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