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魏丹程很難說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

她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等待謝司岚能回來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橘貓已經喝醉,現在抱着酒瓶趴在坐墊上睡着了,那對翅膀并沒有收起,就胡亂散開着,随着呼吸輕輕起伏。魏丹程壯起膽子,把這兩個翅膀都拉開,拍照,然後用自己的手臂和翅膀翼展對比,拍照。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四十了,謝司岚依然沒有回來。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魏丹程心中的恐慌也正在漸漸減少——不如說她正在逐漸變得麻木。

等待的期間,她又一次來到陽臺上,蹲在了飼養蜥蜴的收納箱前:“你好。現在是晚上了,你能說話嗎?”

無人應答。

箱子裏空無一蜥,可能是在躲避窩裏。

“他給你回不了話了。”鹦鹉說。

他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而且模樣既不是玄鳳也不是麻雀,是一種魏丹程從未見過的模樣。

陽臺上沒有開燈,窗外也一反常态的一片漆黑。無論是城市的燈火還是夜空的星光,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光顧此處。除了從大門艱難擠進來的客廳的燈,唯一的光源是自己眼前的鳥。

鳥架對于他的身形來說過于渺小了,濃厚的黑之中,瑩藍色的羽毛正在閃爍惑人的光,彎曲的尾羽拖到了地面上,地面像是被輕輕觸碰的水面一般泛起了層層漣漪。鳥的身邊,光亮被賦予了形狀,像是花粉,又像是海浪,它輕輕地從羽毛上抖落下來,落在漣漪的水面上,給水面也暈染尚瑩瑩光暈。

魏丹程聽見了水波的聲音。

“別站的那麽遠嘛。”她聽見鳥說話,溫柔的撒嬌:“靠我近一點嘛。”

啊,這不好吧......

海風拂面,帶來輕微的鹹味和不知名的香氣,這令她的腦袋變得昏昏沉沉,可卻依然能夠保持自己的思想。魏丹程皺着眉頭艱難的拒絕:“不了,我還是......”

“來吧。”

柔軟的邀請,魏丹程一腳踏入海中。

嘩啦——

平靜的海水瞬間席卷上來,無數光點一擁而上,像是一下子來到了海底。金色的魚從她手邊游過,珍珠從更上面的海水飄飄然落下來,像一頂頭冠戴在她的頭上。極遠處,像是蘑菇一樣的發光水母正在一蹦一跳的游過來,魏丹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水聲中,她聽見有人唱歌。

然而水已經漫過了頭頂,窒息漸漸壓過了驚訝和好奇,令她驚恐又茫然,短暫的僵直之後下意識地将自己的雙手用力的向上伸去,胡亂揮舞——被握住了!

被可怕的力量一口氣從凝固了一般的海水當中拖出來并不是什麽好的感受,魏丹程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也許蘿蔔被拔.出來的時候并不非常高興。

她似乎落入了一團火中。光被姜黃色的羽毛層層遮蔽,大腦昏沉,她趴在那充滿酒味的肩膀上有些茫然,落水的失溫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簇擁着自己的棉被般的羽毛攏得更近了。

“鏡鳥,這作為一個惡作劇來說有些過火了。”她聽見有人說:“這不是可以原諒的做法,你等死吧。”

“只是玩耍一下而已,有什麽關系。”是會發光的鳥的聲音:“我也只是有點好奇罷了——我要是真的想要傷害她,可不會只是這樣。”

魏丹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她的衣服實幹的,頭發也是幹的,可是落水帶來的失溫還在繼續,不知是恐懼還是寒冷,魏丹程一直在顫抖。按在自己後背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像是安撫。

“要是覺得可以接受新的世界。”充滿酒味的男人說:“轉過身來也無妨。”

在鼓勵、安撫和溫暖之中,遮蔽着客廳暖光的羽毛移開了。視線随着羽毛移動,然後就看見了面前的......老鷹?獅子?長着老鷹翅膀的獅子?

她一臉呆滞:“......寧好,請問寧是什麽?”

“沒讓你看我,讓你轉身!”面前的奇怪生物人立起來,那張獅子的臉竟然還能看出來一絲無語。它用兩個前爪按住魏丹程的肩膀把她一百八十度旋轉,讓她面向陽臺。

陽臺的窗簾并沒有拉上,但玻璃窗依然漆黑一片。魏丹程想起自己曾經看到過一種叫做“梵塔黑”的超黑材料,因為反射的光已經到了人的肉眼無法鑒別的程度,形狀和輪廓都消失了,面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個虛無的黑洞。

現在的陽臺就給她這樣的感覺。

原本的地面已經成了海面,潋滟水波無法蕩出來,但之前從發光的大鳥身上落下的熒粉此時卻熠熠生輝,于是那些光點組成了海浪,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拍打騰起來,再落下。

大鳥正在看着她。美麗的藍色大鳥翅膀收斂,青金石一樣的眼睛注視過來,聲音得意:“喜歡我的海嗎?你看得目不轉睛,小甜瓜。”

大概是喜歡的,但就是裏面沒法呼吸我怕死。

這樣想着,過大的驚訝卻叫人沒辦法說話。她肩膀上的重量還在,那只獅子還在她的身後,毛茸茸的觸感還沒有消失。

“我是鏡鳥。”那只大鳥說:“如你所見,是個囚徒。等我什麽時候擺脫了謝司岚給我的這讨厭的鎖鏈,到時候在帶你去我的海裏玩耍,但是現在——”

鎖鏈捅進鎖眼,開門的聲音響起。

原本逼格拉滿,神秘氛圍濃厚,仿佛下一秒就能讓人見識到非人生物之偉力的氣氛突然消失。無論是鏡鳥還是獅鹫,不約而同的短暫僵硬後,立刻慌張了起來!

水面、梵塔黑,全部消失!窗外又透出了屬于城市的花紅柳綠,原本鳥架上快要放不下的鏡鳥一下子變成了一只普通的玄鳳,慌張的整個鳥毛都炸起來了,還有一只眼睛依然是青金石,沒變回去。

獅子也是一樣,它飛也似的拿來掃帚簸箕,之前散落一地的姜黃色羽毛三兩下掃起來,門就快開了實在沒辦法處理,幹脆把心一橫,直接把羽毛塞進了嘴裏後沖進陽臺。

門開了。

是謝司岚。

她已有醉意,目光也有些迷離,身上不是今天發給魏丹程的照片上那一身星光長裙,也沒有巨大的寬檐帽。

“我回來晚了,你在等我嗎?”她輕輕按着太陽穴笑笑:“辛苦啦,以後你就自己睡吧,我會記得帶鑰匙的。”

“不是這個問題。”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一時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魏丹程緊緊拽住自己的衣服,指向陽臺:“我還是想跟你談談關于你的寵物的問題,當然還有你今天發給我的那張照片——那真的不是P出來的嗎?”

醉意讓謝司岚的臉上始終充滿笑意,她好脾氣的點頭,将依然有點驚慌的魏丹程拉過來坐下,柔軟的抱住她。冷意在姨媽的懷抱裏突然就無影無蹤,甚至讓人覺得在烤火,她還忍不住拉了一下領子。

謝司岚:“我聞到海風的味道。一定是鏡鳥給你看了他的海吧?”

魏丹程點頭。

“那就沒辦法啦。”謝司岚嘆了口氣。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發出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然後拿着一把劍和一個裝滿鮮紅液體的小瓶子走了出來。女人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往陽臺走,不知為何魏丹程心中突然警鈴大作,在她進入陽臺之前趕快撲上去把她攔住。

謝司岚:“怎麽啦?”

魏丹程:“你想幹嘛?”

哦對。

謝司岚安撫的拍拍她:“別擔心,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不過确實挺少兒不宜的。”她想了半天應該要怎麽樣和魏丹程解釋,可是為難了半天,她突然想到了一種更加便捷的方法。

謝司岚說:“你該去睡覺了。”

看着魏丹程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回到房間,謝司岚抹了一把臉。

利劍出鞘,她冷着臉進入陽臺。

“讓我看看是誰這麽迫不及待啊?”

溫柔的聲音,凜然的劍意,瑟瑟發抖的鏡鳥和獅鹫。

居高臨下的人類看着抱在一起的貓和鳥,笑意盈盈:“老子很長時間不殺魔獸,你們是不是忘記我的刀不限號了?”

·

魏丹程比鬧鐘先醒來。

時間還很早,作為一個休息日來說,時間真是太早了。

在猶豫是否要起來的時候,她聽見姨媽房間的門輕輕響了一聲。

魏丹程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直接沖過去:“姨媽!我有事情要問你!”

房門打開。

身穿破碎星光長裙,頭戴尖角寬檐帽的謝司岚被打斷施法,正用不贊同的眼神看着她。

在她身後,是被剪去了飛羽,毛都快被剃光了,戴着嘴套縮着脖子的獅鹫和鏡鳥。它們脖子上的鎖鏈都被姨媽握在手中。

一片死寂。

“要是覺得能接受得了就過來。”謝司岚說:“要是不能接受,就關上門回去睡覺。”

魏丹程有些無措。

一直以來她都無需自己去思考這些事情。考試、專業、日後的工作,這些事情好像別人一早就替她決定好了,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學習、選擇,然後接受。一切都保持着最快樂的狀态,最美好的模樣,偶爾超出預料的好或壞都會讓人有點手忙腳亂,比如這一次的超常發揮,就讓自己脫離了既定的路線,沒有去往家門口的大學。

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

直到命運第一次将她帶到了一個富有別樣意義的岔路口,要她自己做出決定。

“怎麽樣?”謝司岚正在催她:“來不來?”

謝司岚的房間裏,窗戶是開着的。突然迎面吹來一陣勁風,帶着尚未凋零的花朵香味,一下就要把門帶上。

魏丹程突然動起來。

在門被風關上之前,她下意識的從門縫一下竄進去,沖進謝司岚的懷裏時,腦袋還是懵的。

“好。”姨媽說:“這樣,我就當你是做出選擇了。”

接下來會怎麽樣,魏丹程不知道,她只覺得慌張——但一種奇怪的興奮和期待正在緩緩騰起。

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但——她已經做出選擇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去異世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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