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到住處, 沒有多說什麽,宮白下了車。
他正要上樓,秦覆在身後喊他:“二爺, 您……”
宮白回過頭看他,秦覆欲言又止。宮白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無非是忐忑和不安。說實話,今晚宮白對與秦覆,的确有試探。試探的原因, 無非是他覺得秦覆對于宋離之太過了解。
但,還是那句話,他即便現如今手眼通天, 但對于上輩子後來發生的事,這輩子還沒有發生的事,畢竟是無從下手的。
“怎麽了?”宮白看着秦覆,希望他自己能夠說實話。
秦覆躊躇了片刻, 卻只是搖着頭,道:“沒什麽,二爺, 我只是希望您一切小心。”他看了一眼別墅區, 宮白新買的房子, 也是鼎鼎大名的文化國際社區。這種地方自然保衛森嚴,但是秦覆還是不放心。
“您一個人住在這裏, 需不需要配些人手?”
宮白說:“我心裏有數。”
秦覆想起什麽似的,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從小區往裏走,這麽晚了,門口的保安還多看了宮白兩眼。但很快認出了他, 讓他登記簽了個字,就笑眯眯地讓他進去了。還貼心的問:“白先生,怎麽也不坐車啊?”
畢竟這裏的有錢人,都是坐着私家車進出,保镖司機一應俱全。宮白這麽大的人物,每次卻都是自己走到小區外面別人來接他。保安仔細看了,每次都是不同的車。
聞言,宮白蹙了蹙眉,冷眼看過去。對方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便不敢再多問,點頭哈腰地打開門,讓宮白進去。當初選擇這個社區,是因為交通方便,而且周圍很安靜。這樣的地段自然好,自然貴,但也聚集了許多勢利眼的人。
宮白低着頭一路走進小區,沒走兩步,就看到不遠處的林區長椅上,坐着個青年。
如今已經入了冬,姜寒藏穿了一件黑色套頭毛衣,下搭一條白色長褲長靴。宮白之所以一眼看到他,就是因為大晚上的夜燈下面,姜寒藏那一雙大長腿可太顯眼了。
姜寒藏似乎有點冷,旁邊放一個食盒,抱着膀子有點哆嗦。
看到宮白這麽晚回來,明顯不太高興。
Advertisement
宮白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又往周圍看了一眼。
“你看什麽呢?”姜寒藏不滿地瞪着他。
宮白道:“我看這大半夜的,你這麽坐在這兒,也不怕吓着人。”
“你還知道大半夜,也不看看幾點了,現在才回來。”姜寒藏站起身,跺跺腳,提着食盒皺着眉往裏看:“炖了三個小時的湯都涼了。”
兩個人一直站在這裏,那保安探頭探腦的看。宮白蹙起眉,姜寒藏推着他往家走。
一邊道:“你啊,這麽晚回來,哪個小區的保安都會問的。”
“那那些坐在車裏的,他也敢這樣跑上去跟人家打聽?”宮白覺得這些人太沒規矩了。
姜寒藏道:“坐在車上的,跟他攀談的自然就是司機了,人家也不會問你啊。誰讓你每次自己從大門口大搖大擺地走,這很正常。就像你回來,鄰居跟你打招呼一樣。也不都是壞人啊。”
宮白聽着他的話,倒似乎很有些道理:“既如此,明天我還是配一輛車吧。”
原本是覺得既然做回普通人,就要有普通人的樣子。可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即使是想過普通的生活,也總有各種攔着。
這一次,姜寒藏是光明正大地,進了宮白的房子。
自從宮白搬過來後,這是姜寒藏第一次進來。這是一套兩層的大別層,巨大的落地窗能夠一眼望到山脈。裝修簡譜整潔,整體以白色調為主。
這個小區裏本來還有聯排別墅,不過宮白不喜奢華。就是這套房子,他也覺得一個人住太大了。
在玄關換了鞋,姜寒藏自顧自地去了廚房将湯重新熱好。
宮白也沒有阻止他,畢竟他一晚上到現在,的确沒有吃飯。原本是打算演唱會結束後請餘霜程去餐廳吃的,誰想到後面這一連串的事情。
去樓上洗漱換了衣服,宮白下來的時候,姜寒藏已經把飯菜熱好了,擺在餐桌上。
宮白心裏裝着事,也沒多說什麽,坐下來就吃。
姜寒藏看着他那般淡然的吃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倒不好開口了。
房間裏開了暖氣,姜寒藏也喝了一碗湯,覺得有些熱。便順手将毛衣給脫了,露出裏面淺灰色的打底襯衣。
宮白的動作一頓,擡眸看向他,定定地盯着他的脖子。
姜寒藏脖子上有一處痕跡,雖然轉為暗紅,但還是特別明顯。他定定地盯着看,姜寒藏自然知道他在看什麽。他這兩天穿這麽個高領毛衣,可不就是為了遮這個地方。
臉上不自然地笑了笑,低着頭繼續低頭喝湯,同時覺得有些尴尬。宮白,不會不好意思吧……
然而尴尬和不好意思的人只有他自己。
宮白疑惑地看着他的脖子,但也只是疑惑。吃完了飯,就說了句:“我先去休息了,你随意。”
反正一樓也有沙發被褥,是之前姜媽媽送過來的,姜寒藏完全可以自己安排。
說完以後,宮白就自顧自地上了樓。
姜寒藏坐在位置上,頗為淩亂。
宮白怎麽是這麽個反應呢??姜寒藏想不通,他死勁兒想,終于想通了。
看宮白這個樣子,他,他該不會根本就沒反應過來這是他弄的吧????
這把姜寒藏給氣的,一晚上沒睡着。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他算好了今晚上才跑到宮白這裏來。誰曾想在外面等了大半宿,這就算了,宮白居然對自己所做的事毫無知覺?!
宮白這一晚上也沒怎麽睡好,但他完全沒有想過姜寒藏,滿腦子都是餘霜程和宋離之的事情。宋離之雖然在他眼裏是個毛熊孩子,但這也也忒無法無天了。
這次也是迫不得已,宮白動用了手上的一些關系。後來又陸續收到一些信息,這才知道,宋離之這些年都幹了什麽事,以及,宋離之為什麽那麽恨他。
這一切都要怪宋家那畸形的成長環境。
宋家的上一輩,只有三個大老爺,沒有女人。老大宋遠德一心修道,不曾娶親。老二宋遠山倒是娶了,也就是宋離之的媽。可是宋離之的媽,受不了宋遠山的變态掌控欲。拼着你死我活,也要逃離宋家。為了讓自己的女人回心轉意,宋遠山将她關在地下室裏。
當時宋離之的媽已經懷孕了,是在地下室裏生下的他。宋離之陪着母親在地下室裏一直生活到五歲,他聰明早慧,認真表現,只為讓父親看到自己的優秀,早早讓他和母親出去。
五歲那年,宋離之過生日。他努力了很久,家教老師們都說他的水平,超出了同齡兒童。還用外面學校的試卷考他,宋離之全都拿了滿分。宋遠山很高興,宋離之趁機乞求他,放母親出來。經過這麽長時間,宋離之的媽似乎也認命了,沒有折騰了。宋遠山于是就答應了,還給宋離之辦了一個特大的生日宴會。
宴會上,宋離之穿着小西服,不安地跟在宋遠山身後。宴會上來的人都非常厲害,名流富貴,權勢執掌。人們看到宋離之,都紛紛誇他聰明懂事。
但誇到最後,總會補充道:“看着有點像宮家那個二小子了。”
“欸,那宮家二少爺,那可是個厲害的主。這才八歲,已經跟着他們家老頭子進出生意場了。那天帶着來吃飯,我看了看,嚯,不得了……”
于是話題,很快就轉到了宮家二少爺身上。
宋離之有點不高興,他看了看父親的臉色,發覺父親也不高興。小小的眉頭一蹙,有點嫉恨這位宮家二少爺。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宋離之對宮白有一種病态的恨。
那天晚上,宋離之的媽,從樓上跳下來了。就落在宴會大廳的正門口。
鮮紅的血染紅了潔白的大理石地面,宋離之的媽穿着晚禮服,畫着明豔的妝容,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媽媽!……”宋離之大聲哭喊着,沖上去跪在面前,不斷地喊她。周圍的客人和仆從亂作一團,他的父親将他蠻橫地拉走了。
據說,周圍的人很冷漠。他們依舊交談,依舊喝酒歡笑。甚至有人,還在讨論着宮家的那位二少爺。
“我聽說是宮家上一輩人都不中用,這是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八歲的孩子身上啊。能行麽?”
“那可不一定。宮家還是有一定的積累,如果這個孩子真能一直這樣保持下去,不出十年,宮家必将在紫錦城有名。不說別的,就說這宋家,只怕到時候會如芒在背……”
這些話,都是從宋公館的一位老人那裏敘述出來的。宮白只能推算,宋離之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将恨意轉嫁到他的身上。他母親死後,宋遠山沉寂了一段時間,但很快就把關注力投入在培養宋離之身上。宋遠山也曾想過再多生幾個孩子,無奈都沒有成功。他對宋離之的要求也就愈發嚴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宋離之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也難免性格偏執古怪。他囚禁餘霜程,是在他母親去世兩年之後。要知道他的母親也是一位出名的藝術家,在宋離之生活在地下室的那些年,他母親時常給他彈奏鋼琴解悶。
母親的死宋離之一直以為是自己把母親帶出地下室,他想如果他當時不求父親放母親出去,母親就永遠不會離開他。
于是他囚禁了餘霜程。
在七歲的宋離之心中,餘霜程就是母親的轉世。是母親以另外一種樣子,重新回來陪伴他。
……
後來的事情,就八-九不離十了。
宮白有些頭疼。
宋離之不像那些人,他不圖財,不圖名利。天不怕,地不怕。他像一條瘋狗,雖然不足為懼,但是沒有邏輯,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從哪裏跳出來。
想着這些事情,宮白一晚上自然是睡不好的。後半夜昏沉睡過去,這一睡,就睡到了次日九點。
他起來上衛生間,聽到樓下丁零當啷的,便走到樓梯口看了一眼。
姜家人都來了,還有那條邊牧。姜芸正追着它,讓它不要亂跑亂跳,怕它尿尿。
姜家父母在廚房裏忙活,姜寒藏從洗衣機裏拿出洗好的被套沙發套等東西,在陽臺上晾曬。
看到眼前的這些,宮白有些疼痛的後腦勺,逐漸地平複下來。
寧靜,平凡的生活。
其實很多人畢生所求的,也不過就是這些。
有些人是從一生下來就失去了這些東西,譬如宋離之。
有些人,因為生命的不可控,将來再也沒有機會去追求這些。譬如餘霜程。
而宮白,是有這樣的機會的。
狗是第一個發現宮白的。屁颠屁颠地一路跑上樓梯,用濕漉漉的鼻尖拱了拱宮白的手。灰白相間的腦袋上,兩只智慧的眼睛興高采烈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