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看到宮白的那一刻, 宮家人臉上的神情是精彩無比的。
震驚,懵逼,嫉恨, 無奈,後悔,茫然,一片空白……顯然,他們沒有想到宮白還活着。之前做的許多決定, 散盡家財,變現,分家, 都成了笑話。
子孫們面面相觑,個個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只有宮青玉長舒了一口氣,喊了聲:“二哥。”
老太爺被子孫們圍着, 鼻孔裏插着氧氣管。原本已是強弩之末,醫生是通知衆人來送行。此刻聽到這一聲,掙紮着睜開眼皮, 看過來。
宮白一步步走過去。
這時宮家老四站出來一把攔住他, “都這個時候了, 你還來幹什麽?讓人安心地走了不行嗎?”
宮老四也不裝了,宮家沒救了, 老太爺馬上要死了,他也用不着巴結宮白了。說話聲音硬氣,滿臉怒容:“我知道你今天來是看笑話的。你就行行好,讓老爺子走了吧,別讓他走也走的不安生!”
這時候, 卻聽宮子崎喊了聲:“爸,你要說什麽?”
原來是老太爺,嘴巴一張一合,要說什麽。老六宮子闕湊過去聽了,随後擡起頭來,道:“爸說,讓我們都出去,宮白留下。”
縱然百般不願,可是老頭子的意思,衆人也不能違背。很快,病房裏只剩下宮白一人。儀器緩慢地一聲一聲,顯示着老頭子的心跳愈發不佳。
宮白拉了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老太爺看着他,艱難地開口:“你……來了啊。”
是問句,也是陳述句。
宮白輕輕嗯了一聲。
事到如今,他倒不知道此刻是什麽心情。無論如何,老頭子是撫養他、栽培他的人。可同時,又是利用他、禁锢他、一步步把他逼上不歸路的人。
說不怨恨是假的,可這怨恨裏,又夾雜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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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育之情,不是說磨滅就可以磨滅的。
“我知道……你恨我。”宮老太爺嘶啞蒼老的聲音緩緩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從你九歲那年,我知道你不是宮家的血脈,确實……就沒再把你當成宮家人。之所以留着你,是因為……你更适合呆在宮家。”
宮白輕笑了一下。
老太爺繼續道:“我……那個時候,去看了寒藏。你的父母,都是高知份子……你們家,都是讀書人……可你的天賦,只有留在宮家,才能發揮到極致。”
“難道不是,你想讓他過正常人的生活?”宮白出聲道,他的聲音裏,帶了一點怨恨。
老太爺看着他。
宮白了然一笑,道:“我說錯了。在您心裏,只是從宮家的最大利益出發。至于我和他,有什麽樣的人生,什麽樣的父母,會因此有什麽樣的成長經歷。您并沒有考慮那麽多,是麽?”
這麽多年,宮白俨然是最了解宮老太爺的人。
老太爺嘆了口氣,“是我錯了。你……是個好孩子,是我,把你養差了。”
宮白卻道:“如今這樣說,是不是想讓我放過宮家呢?”
老太爺渾濁的眼睛有些婆娑。
他看着宮白,宮白看着他。
忽然,一老一少,都笑起來。
“哈哈哈……你這小子,都快成我肚子裏的蛔蟲了……”
宮白笑的很淡,他說:“我救不了。”
“我知道。”老太爺深吸一口氣,“我到現在才明白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宮家,不是我能救的,也不是你能救得了的……我只求你啊,不要落井下石就好了。也算是,了了你和宮家這段孽緣吧。”
宮白沒有再說話。
老太爺知道他是答應了。他道:“你出去吧。如今這種情況,我也不好意思讓你給我送行了了……走吧,讓他們進來。從今天起,宮家跟你再沒有關系了。”
宮白又坐了片刻,站起身,朝病床上的人微微鞠了一躬。随後,轉身走出了病房。
宮家人在外面站了一走廊。這是他前世今生,三十多年的家人。他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看着他,複雜地看着他。
埋怨的,仇恨的,陌生的。
宮白麻木地一一走過他們,也不知走了多久,在這盡頭,一道高大的身形擋住了他的去路。
宮白擡起頭。
原來,他已經走到了醫院的大門口。這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姜寒藏站在陽光裏,微卷的長發用橡皮筋紮起來,還做了錫紙燙,在陽光下看得出還染了暗棕色。
他逆着陽光,臉上幹幹淨淨,絲毫不見洛爺給他看的照片上的胡子拉碴。
看着呆愣的宮白,姜寒藏笑了笑。
“歡迎重新開始,姜小白。”
宮白這才注意到,姜寒藏懷裏還抱了一大束紅玫瑰,此刻正被怼在二人中間,顯得有些擁擠。
“……你這是,送給你爺爺的?”宮白蹙眉道。
姜寒藏一瞬間差點扭曲了一張帥臉:“什麽啊,這是給你的好不好。怎麽總是這麽不懂情調。”
說話間,他順手攀着宮白的肩膀,拉着人往醫院外面走。
兩人一路來到醫院外面的停車場。現在是春寒料峭,卻也是陽春三月,萬物複蘇。露天停車場上,一簇簇綠油油的青草堆茂盛地生長。
被外面的寒氣一吹,宮白覺得有些冷,也有些清醒了。姜寒藏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兩個人快要走近時,宮白道:“宮家人都在上面,你不去看看?”
“我之前就去看過他了,那麽多人,也不多我一個。而且——”
姜寒藏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不由分說地把宮白塞了進去。随後關上門,繞到前面,自己上了車。
“他也不在乎我這麽個人。”姜寒藏重重地關上車門,震下幾抹樹上的霜雪。
宮白詫異地看着他。
姜寒藏拉上安全帶,轉過頭看他:“難道你不這麽認為?”
見宮白坐着不動,男人笑嘻嘻的,伸手繞過他的身子,從他的腰部另一側拉過安全帶,給他系上。
“你肯定什麽都知道,就是想看我笑話。你這個小壞蛋。”姜寒藏捏了捏宮白的鼻子。
宮白惶恐地看着他,“你幹什麽?”
“幹什麽,你少給我裝傻。”姜寒藏狠狠地摸上他的臉,“消失這麽久,也不給一點消息……這是給你的懲罰。”
宮白的臉被揉了好幾遍,姜寒藏松手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自己臉被搓紅了。
“我受傷了啊,才醒沒多久呢……輕點兒,我這半邊臉都才換了皮。”宮白碰了碰自己的臉,有些不滿地小聲說道。
說完,他又看見姜寒藏沉默地看着他,眼眶深處,有些暗紅的水色。
“我看看。”
姜寒藏聲音有些低啞,溫熱的大手握着宮白的下巴,将他的臉轉到一旁。溫熱的拇指輕輕地摩挲着那般明顯更加細嫩的皮膚,讓宮白整個面頰更加發燙。
“都好了……”宮白輕輕推開他。
實在受不了姜寒藏深沉的目光,宮白別過視線,眼神落在姜寒藏打扮的一絲不茍的頭發上。輕笑道:“你這還有心情給自己整個新發型,過的也不錯嘛。”
姜寒藏哼笑了一下,轉過頭去開車。一邊道:“那還不是為了見你。”
車子發動,宮白窩在副駕駛裏,看着前方空曠的路面發呆。綠植和人群在兩側飛速而過,柳樹迎風招展,一切都好像是新生的。
姜寒藏看了看他,笑道:“你怎麽不問我去哪兒?不怕我把你拉去賣掉?”
“……我又不值錢。”宮白把額頭靠在冰涼的窗戶上,這樣就離外面那些新生的柳樹更近一些。
“你不值錢?白二爺,你是不是對自己的身價有什麽誤會啊?據我所知,現在全世界可都等着你出山呢。”姜寒藏打了個彎,車子拐進一條綠蔭小巷。
這是去姜家父母的住的地方的路。
想到那套一進屋就有溫暖食物的小套房,溫暖的燈光,總是放着搞笑節目的電視機,擺滿了水果幹果的茶幾,還有種滿了花草綠植的小陽臺,宮白的心,不禁也開始快速跳躍起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住胸腔裏翻滾的心跳。
然而聽到姜寒藏的話,他又一下子有些煩躁。
這種煩躁不是他以往的,有點像……像小時候的冬天裏,他抱着玩偶熊在被窩裏,卻被催着要去上學的煩躁。
他跟洛爺說的時間是下周。
今天是周四,也就只有兩三天了。
宮白突然很煩躁。
不想上班,不想出門,不想……離開他的家人。
“聽說你下周要去C國,到時候,我陪你吧。”姜寒藏把車開進小區,跟門衛師傅打了個招呼。
師傅探頭看到副駕駛坐上的宮白,笑着道:“帶朋友回家吃飯啊。”
“弟弟。”姜寒藏對門衛師傅說道。
“哦哦。”早就聽說姜家還有一個兒子,師傅也不知道是哥哥還是弟弟,笑着揮手。
宮白有些不好意思,等姜寒藏把窗戶放上去,不滿地道:“都說了,我比你早幾分鐘。”
“啧,你還不知道呢?許寶珠當時是騙你的,事實上是我比你早幾分鐘。”姜寒藏将車開進黑乎乎的地下車庫。
宮白瞪大了眼睛,“你胡說的吧。”
“我胡說,你去問媽就知道了。”
“可是……她為什麽騙我?”
“那不是照顧你的自尊心嘛……”這地下車庫山路十八彎,姜寒藏打着車燈,一路拐着彎向下。一邊道:“許寶珠說,你從小自尊心就強,愛面子。要是再讓你喊我哥,你肯定不樂意。”
宮白暗自咬牙,別說,這還是真有可能的。但這事兒不能聽姜寒藏一個人說,他回頭還真的問問姜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