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雷古勒斯非常擅長在他人面前,露出一副非常認真地聽人教誨的模樣,至于背地裏是否照做那就兩說了。

卡萊爾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點,卻無可奈何。

……

每當教堂舉行獵捕行動時,民衆們的情緒總會高漲,潛藏的暴力因子可以肆無忌憚地爆發。生活上的壓抑、強制性的宗教信仰、沒有自由的言論,等等等等,這種心靈上日積月累的勞累感,使得他們必須要通過某種特殊方式進行排解。只要被定義為異端的存在不是他們自己,他們就會懷着一種暗含殘忍的興致勃勃的心情參與到其中。他們自發的準備好跳躍着火苗的火把,臨時加工出來的木叉,捆綁用的麻繩,以及進行焚燒時所需要的柴火。這一切的一切,甚至不需要教堂人員進行吩咐,他們就已經井然有序的準備好了。

“他們就這樣上街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事先預定好的圍剿日期應該是一個星期後。”卡萊爾的面上有幾分焦躁。他還沒有告訴衆人他的布置。他們根本不清楚今天要圍剿的對象是真正的異端,是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與速度的真正的吸血鬼。

另一個神職人員無所謂地說:“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他們一聽見要進行獵捕行動,就已經等不及了,畢竟對他們來說早一天解決掉這個隐患,倫敦就早一天恢複安寧。”

當卡萊爾趕到那條他所探查到有吸血鬼出沒的街道時,街道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火把的火光驅散了街道上的黑暗,若是有吸血鬼出沒,他們絕對會發現。

人們靜靜地等待着吸血鬼的出現。

身為獵捕行動的領導者,卡萊爾站在最前方。在剛才,他回頭向人群裏大體掃視了一下,沒有發現他記憶中的青年。這讓他稍稍松了一口氣,幸好阿克圖盧斯沒有因為這部分人在倫敦城裏造成的躁動而産生好奇,從而跟過來參與到獵捕行動中。

那麽,被卡萊爾挂念着的雷古勒斯現在在哪呢?

雷古勒斯警惕地看着擋住他去路的吸血鬼。

吸血鬼身着一件灰色的髒袍子,陰測測地盯着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不知道為什麽卡萊爾會提前圍剿行動。截止到今天,他才在暗地裏幫卡萊爾解決掉一名吸血鬼。這時,他又被前來為那名被他解決掉的吸血鬼尋仇的另一名吸血鬼給纏住了,無法即使趕到卡萊爾身邊。這讓雷古勒斯的心情非常不好,雖然他在面上沒有露出絲毫的異樣情緒。

直接幻影移行?別開玩笑了,誰不知道吸血鬼的速度之快,恐怕在他因為幻影移行而被迫停頓在原地無法行動的幾秒內,對方就足以将自己撕成碎片了。況且,以吸血鬼的身軀施展魔法,消耗的魔力要遠超以往,魔力臨近枯竭時他總會陷入饑渴的狀态中,那時給卡萊爾帶來危險的就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了。

對面的吸血鬼的眼睛呈現出一種充滿血腥的暗紅色,雷古勒斯對這種眸色并不怎麽喜愛。吸血鬼的胸腔裏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隆隆聲,聽起來就像是野獸在示威性的嘶吼。

雷古勒斯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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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有着這樣一副無害外表的雷古勒斯,真正認真起來究竟有着怎樣一顆冷硬又理智的心。以至于在警戒、焦急、擔憂之餘,他竟然還有心思對自己開了個玩笑——

‘感謝伏地魔大人。’

如果不是他的“細心栽培”,他哪來的對敵經驗?。

……

卡萊爾的心裏突然泛起了一股強烈的不安,他擡頭看了天空一眼。一陣風吹來,月亮剛好被飄過的雲彩遮擋住,人們舉着的火把上的火苗也閃動了一下。

突兀的,人群中傳來了一連串的說話聲。

“他來了!”

“看到了沒有?”

“上帝啊!黑影,好快的一個黑影,從牆角那兒消失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卡倫牧師,您看到了嗎?”

非常巧的,那名吸血鬼就在人群中的某人發問完後,毫無預兆的從卡萊爾身側掠過,他快速地動作如風般刮過卡萊爾的耳朵,帶起一陣生疼的刺痛感。

卡萊爾:“……是的,我也看到了。”

吸血鬼回頭的一瞬間,那雙鮮紅色的眼眸,針紮般刺進了卡萊爾的眼裏。

後面的人群立刻騷動了起來。卡萊爾向後打了個手勢。人們懷揣着高昂的情緒,開始追趕着這名吸血鬼。

吸血鬼的喉嚨裏發出尖利的不明音節,似乎是拉丁語,黑暗中又蹿出來幾名吸血鬼。

最開始出現的那名吸血鬼顯然并不是前一陣子作案的那名吸血鬼,他應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進過食。這名吸血鬼實在是太虛弱了,奔跑時的速度遠沒有傳說中的那麽迅疾。

其中一名早已跑遠的吸血鬼突然又奔回來,抓住了人群中的一名高個男子,張開了嘴巴,咬在了男子的脖子上,不過是兩三秒的時間,男子便被吸血鬼無情地折斷了脖子。而這只吸血鬼也逃無蹤影。

看到這一幕的人們紛紛發出了尖叫。

“散開!小心!”卡萊爾高聲吩咐道。

而那只虛弱的吸血鬼,也許他實在是太饑餓了,在經受了這鮮血味的刺激後,他也停下了原本可以勉強逃脫人們追趕的腳步。

卡萊爾只感覺到自己的左手前臂被人猛得抓住,緊接着,一股燃燒般的刺痛從手腕上升起。

接連兩人受傷的事實,并沒有消減人們繼續追趕吸血鬼的興致,人們的喉嚨裏發出怒吼聲。這只饑餓又虛弱的吸血鬼并沒有來得及補充多少血液,便不得不得為了躲避已經開始暴動的人們而放棄到口的美食,他殺掉了緊跟在他身後的兩人,又挾持着第三人作為路上的甜點開始逃跑。

暴動的人們緊跟在他身後,窮追不舍。

卡萊爾捂着自己留着鮮血的手腕留在原地,大腦因這燒灼般的疼痛而昏昏沉沉的,但是他很清楚,他不能繼續留在這裏,絕對不能。即使剛才的一切發生的是如此的迅速,他也知道自己是被吸血鬼咬傷了。

吸血鬼有着長而尖利的虎牙,上面有着會将人類轉化成吸血鬼的毒素,這毒素會順着被咬傷的傷口進入人體,不論被咬傷的是何處,不論進入毒液的多少,被咬傷的人都會被迫轉化成吸血鬼。

他父親不會饒過他的,他是個典型的狂信徒,厭惡一切異端,他會把一切與異端接觸過的事物焚燒殆盡,即使這個所謂的“事物”是他的親兒子。說不定他會在轉眼間,将自己之前為之驕傲的兒子視為自己畢生的污點。還能有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親呢?

求生的信念在卡萊爾的腦海中占據了上風。

……

吸血鬼死亡時是什麽樣子的?

雷古勒斯看着正在被黑魔法火焰灼燒的吸血鬼,直到對方被這火焰焚燒殆盡,他的心裏都沒有任何波動。

吸血鬼的嗅覺對于血液的味道是非常敏感的。當他從空氣中捕捉到那大量的來自熟悉之人的血液味道時,雷古勒斯的心下忍不住地升起了一陣惶恐。

這是卡萊爾的血液。

這個認知甚至讓雷古勒斯有些不知所措。

他暗恨自己在這裏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當他追尋着血液的味道,來到卡萊爾身邊時,就發現卡萊爾的一只手臂上沾滿了鮮血,而且他的身上還殘留着其他吸血鬼的氣味。一向儀容整潔的牧師,此時有些狼狽地扶着牆壁,盡力保持着站立的身姿。

卡萊爾竭力的在手腕的灼痛感中維持着清醒,在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後,無比驚訝的艱難出聲道:“……阿克圖盧斯?”阿克圖盧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你……怎麽會在這兒?”

此時的雷古勒斯根本沒心情回答卡萊爾的問題,他将卡萊爾抱到附近的深巷裏,順便在巷口布置下各類防禦性魔法。他的舉動被卡萊爾全部看在了眼裏,而卡萊爾卻因為咬傷處的疼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雷古勒斯在做什麽。

甜美的鮮血氣息,幾欲模糊了雷古勒斯的理智,即使是咒語也無法阻擋這種香甜的氣味鑽進他的鼻翼裏。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別擔心,只要及時将吸血鬼的毒液吸出來,就不會被轉換成吸血鬼。”是的,只要“及時”将毒液從體內排除就沒事,可是雷古勒斯卻深知他來得稍晚了,說這話也不過是用來自己騙自己。

卡萊爾倚着牆壁,疼痛使他大口喘着氣。他看着青年在他面前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托起了他的手臂,要為他吸出毒液。而就在這時,他終于意識到了一些事情,他看着青年,語氣冰冷地質問道:“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麽?”

☆、53

雷古勒斯從沒有聽過卡萊爾用這種冷漠的态度對自己說話,他一向是溫和又縱容的,他也從沒有用這種疏離的态度對待過自己,最多只會用溫柔而又犀利的眼神注視着自己,半迫使半誘哄地讓自己選擇順着他意願。

“你說我能是什麽?以前是巫師,現在是吸血鬼,都是你口中的異端,這個答案你可滿意?”語氣的強硬,也不過是為了掩蓋他內心真實情感的一種僞裝。

雷古勒斯知道現在可不是鬥嘴吵架的好時候。說完,他便低下頭,雙唇覆上卡萊爾手腕處被吸血鬼咬傷處,壓抑下自己的吸血沖動,控制好力度無比小心地吮吸着裏面的毒液。從卡萊爾手腕處流淌出來的鮮血,順着雷古勒斯的手指向手臂蜿蜒而下,血液也沾濕了他的衣袖。

雷古勒斯給出的答案,無疑讓卡萊爾确定了心中的猜測。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一時間,卡萊爾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好似比之前更加艱難了。

卡萊爾只清醒了一瞬,便又陷入了灼痛帶來的迷蒙中。他倚着牆壁坐在地面上,閉着眼睛,雙眉緊皺。

手腕處仿佛被人先塗抹上了油脂,又點上了火焰,無比疼痛。在這股灼熱中,卻有着一點冰涼,一絲清涼而柔軟的觸感覆蓋在傷口處,讓他忍不住沉迷下去。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青年正用嘴一點一點的為他吸出毒液。兩人靠得是如此近,不知是哪個人在混亂的獵捕中扔到深巷裏的火把,照亮了卡萊爾的視野。

他看到青年平日裏顏色極為淺淡的雙唇因為沾染上一絲血跡,而顯得明豔妖冶起來,那神情與目光卻克制、純淨至極,與之前那名吸血鬼有着一雙截然不同的金色眼睛,裏面絲毫沒有他在之前那名吸血鬼的眼裏感受到的貪婪與瘋狂。

卡萊爾的視線在青年吐出一點毒液時,從青年精致的面龐劃到了他微微露出的舌尖上,又劃到了他□出來的白皙脖頸上……

他再次強迫自己轉移了自己的視線,注視着地面。

究竟有哪裏不對?

迷蒙狀态中,混沌又遲鈍的思維讓他根本無法好好思考。

灼燒感逐漸擴散到全身,他在自己僅剩的理智沒被這股熱焰燒毀前,擡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向雷古勒斯一推,同時把自己被吸血鬼咬傷的手腕從雷古勒斯手裏抽了出來。

雷古勒斯完全沒有預料到卡萊爾的動作,一時不查,竟然真讓卡萊爾的手臂從自己手裏掙脫。

“卡萊爾,毒液還沒有吸完。”

“沒用的,你找到我時,毒素就已經蔓延到整條手臂了,已經晚了。”

雷古勒斯自然明白卡萊爾說的都是真的。可是,這讓他心有不甘。他曾對卡萊爾說過,其實他的本性裏帶着一絲專制。只要是他所認定的事物,便非常不喜歡他人觸碰。他本以為會是自己轉化卡萊爾,卻不曾想竟被一個從專門鑽下水道的地溝老鼠搶了先。既悲傷,又憤怒。

對于鮮血的欲望越來越強,這使得他金色的雙眼漸漸轉變成了沉郁的黑色。

他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再次握住卡萊爾的手臂,又一次低下了頭。說不清是在吮吸毒液,還是在輕輕舔舐手腕上已經逐漸停止流淌的鮮血,亦或是在親吻。

他以一種完全依賴以及信任的姿态,身子半伏在卡萊爾腿上,他絲毫沒有在意身旁這位即将被轉化成吸血鬼的牧師是否會帶給他危險,似是已經完全忘記了吸血鬼新生兒的力量往往會處于最高值這個事實,也忘記了自己剛剛親口承認的“異端”這個名頭。

鋒利的牙齒刺開卡萊爾的皮膚,還未完全冷下來的鮮血絲絲地滲入喉嚨。

得到鮮血滋潤的雷古勒斯,并沒有察覺到自己想要吸血的欲望減少,反而更加難耐。他為了克制這種欲望,甚至連為了屏蔽記憶、清空大腦的大腦封閉術都使用上了。大腦封閉術往往能起到克制情緒的作用,他沒想到這一條一向被他無視的附帶作用,在這時竟然如此管用。腦海中一片空茫,沒有任何繁雜的思想,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欲望。

雷古勒斯擡起頭,用手指擦了一下嘴巴。

這時,他聽見卡萊爾對他說:“阿克圖盧斯,離開這裏……帶我離開這裏。”

卡萊爾頗覺得有些疲憊。

他能感覺到折磨了自己許久的灼痛感正在漸漸消散。

他也能察覺到自己的五感正在變得極為敏銳,不論是地面上的每一顆沙粒,還是身側牆壁最高處的磚石的紋理,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拂過耳側的風聲,遠方鳥兒的啼鳴聲,以及外面街道上人們的說話聲,都能極為清晰地傳入他耳中。那自遠方随風飄來的血腥味,也正在逐漸變得不同尋常了。心底似有一只野獸,正在悄無聲息地突破牢籠。

而且,他父親也一定會遣人過來的。他無法想象自己将以怎樣的态度,面對一個一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父親。

很顯然,經過卡萊爾這麽一提醒,雷古勒斯立即就與他想到一起去了,“好的,我這就帶你離開這裏。”

雷古勒斯将卡萊爾帶到了他臨時居住的地方,這裏距離城市中心很偏遠,完全不必擔心會有人打擾。

他曾聽說過,卡萊爾的吸血鬼天賦大體上是“慈悲、無限的憐憫心與同情心”,但是雷古勒斯卻覺得卡萊爾的吸血鬼天賦或許還有另外一個——

克制。

不論是他自己曾經在霍格沃茲裏學到的知識,還是愛麗絲、埃美特他們曾對他介紹過的有關吸血鬼的常識中,都有提到過吸血鬼新生兒通常是沒有自制力可言的。

但是卡萊爾整整三天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吸血的沖動。

在這三天之內,雷古勒斯也曾試圖讓他飲點動物的鮮血,卡萊爾卻只是彬彬有禮地拒絕道:“勞煩你不要給我任何鮮血,如果我表現出任何吸血的欲望的話,請阻止我,拜托了。”并請求雷古勒斯不要在其餘事情上做出任何幫助,他想嘗試一下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卡萊爾能對他這些話來,很顯然是對他有着一定的信任,但是對方的語氣,卻又透露出明顯的疏離。雷古勒斯對于卡萊爾對他的态度究竟如何感到很茫然。

在花費了少許時間,适應了現在這副不論是力氣還是速度都增強許多的身體後,卡萊爾像是一個醉心于學術的學者般,無比沉靜地翻看着雷古勒斯搜集來放到書房裏的書,全然無視了周圍的環境。直到第四天,他才因為進食欲表現出了一絲焦躁。

白天時,雷古勒斯去了一趟倫敦城,然後遺憾地發現,那只轉化了卡萊爾的吸血鬼已經被人們解決了。

回來後,他斟酌了一下措辭,對卡萊爾說:“你父親在到處找你。”

卡萊爾的視線從紙頁上移開,擡起頭來,事實上,他已經一個多小時沒有翻頁了。“他是不是一副很焦急的樣子?”

“我沒見到他,不過根據現在幾乎大半個倫敦城的人都知道,前公會牧師在找尋自己兒子的情況來看,你父親是在不遺餘力的尋找你。”

很了解老牧師的卡萊爾,并不會天真的認為父親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我完全能想象出來他的想法——盡早把我找到并處理掉,以免傷及無辜。”

卡萊爾接着說,“不論怎樣,對于之前的一些事情,我想我還是有必要對你說聲謝謝。”

“不用道謝。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的。”這話說得多假啊。假得雷古勒斯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卡萊爾的眼神微閃。

他注視着阿克圖盧斯的眼睛,希望能從裏面看出什麽。在看到阿克圖盧斯眼睛的瞬間,他想到了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你眼睛的顏色與我的、以及我所見過的吸血鬼的瞳色都不同,這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嗎?”

雷古勒斯:“這是素食吸血鬼的特點,我們只喝動物的鮮血。”

卡萊爾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對這個回答不置可否。

他從不是迂腐之人,否則當初他也不會因為質疑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而不參與任何獵捕行動,也不會在不久前為了自己的生命而避開他父親對他的尋找。

在他看來,若是可以只飲動物血,自然是比傷人性命要好上許多的。現在的他選擇吸食動物的血液,就像以前的他食用動物的肉,同樣都會剝奪動物的生命,其實,這兩者間也沒什麽差別的……

難道不是嗎?

卡萊爾很想對自己說“是”,但是終歸說不出口。

【無論是誰吃血,那人必從民中剪除。】

【不可吃血,因為血是生命。】

他的猶豫與悲傷,并不是為了對逝去生命的憐憫,而是為了自己對信仰的背叛。

在他選擇避開自己的父親那時起,他就已經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54

幾天前,那短短的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內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超出卡萊爾一生的想象。先是自己在意外中變成了吸血鬼,緊接着,又發現他的至交好友竟然也是他口中的異端。不過是轉眼間,他的世界就變了個天翻地覆。

對于阿克圖盧斯的真實身份,震驚倒是有的,也有對于被隐瞞憤怒,至于憎惡……現在連他自己也變成吸血鬼了,又談何憎惡?而且,對方還幫了自己。他唯一能埋怨、怨憤的對象,也只有那個把他轉變的吸血鬼,然而這個吸血鬼也死了。

雷古勒斯并不怎麽擅長猜測他人內心的想法,他最擅長的是暴力窺探思想,也就是直接用咒語來一次攝神取念,可是這是他面對卡萊爾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他拉開卡萊爾對面的椅子坐下,“卡萊爾?”

卡萊爾斂去之前所想的一切,他的視線停留在雷古勒斯身上,“阿克圖盧斯啊……”

雷古勒斯:“嗯?”

卡萊爾眼睛的顏色比剛才深沉了少許。

他說:“你說你是倫敦人,你家裏還有一個哥哥,可是身為倫敦城的公會牧師,我卻對此毫無印象,找不出任何一戶與之相符的人家,不過我當時并沒有在意……再加上你現在的身份,我所知道的有關你的信息,似乎除了你的名字外,都是假的了。請原諒我,我實在有些懷疑,你的名字是否也是假的。”

卡萊爾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卻實實在在的歉意,讓人絲毫挑揀不出任何失禮之處。

又是這種禮貌到極點的神情。

雷古勒斯苦笑,“不,阿克圖盧斯真的是我的名字,不過它是我的中間名,或許你更願意稱呼我為雷古勒斯,但是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是最喜歡我的中間名。”這不僅是因為這個名字來自他的祖父,也是因為這是他從他人口中得到肯定的證明,這個名字他最為珍惜的寶物。

“卡萊爾,請你相信,在這些方面我從未欺騙過你。我只是‘隐瞞’了我身為吸血鬼的身份。也許你在倫敦城裏根本找不到家裏有兩個兒子的布萊克家,但是這并不能證明我在騙你。這是有原因的。”

他緊緊盯着卡萊爾,想要從他的眼睛裏判斷出卡萊爾是否真的相信了他的話。

“雷古勒斯……阿克圖盧斯……”卡萊爾将這兩個名字來回低聲念了幾遍。

在他聽完他的話後,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他竟然選擇了相信對方的說辭。甚至可以說是在他說出解釋的瞬間自己就相信了。而他也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再次在心裏對自己說一遍:這是不對的。

卻仍然找不出哪裏不對。

吸血鬼的外表,會永遠停留在他們成為吸血鬼的那一天,永遠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改變。或許阿克圖盧斯的家人,真的生活在倫敦,不過是在幾百年前的倫敦。

卡萊爾在想到這一點後,便試圖透過雷古勒斯年輕的外表猜測他今年的真實年齡。

他一直是一個善于請教的人,他想知道這個答案,便也就進行詢問了。

“我的年齡?”雷古勒斯在等待了對方片刻後,完全沒有預料到對方向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詢問他的年齡。

由于他的時間線多次混亂,他對于自己的年齡非常不敏感。他想了想,回答道:“事實上,我剛脫離了吸血鬼新生兒期,加上成為吸血鬼後的年齡的話,我現在的年齡應該是二十一歲,也有可能是二十二歲。”語氣中帶着幾分不确切。

卡萊爾驚訝地看着雷古勒斯:“我以為你的年齡,至少一百歲向上了。”若是對方真的只不過二十歲出頭,這無疑比他自己現在的年齡還有年輕。

雖然雷古勒斯很不喜歡別人總把他的年齡估計小了,但是也不用把他的年齡估計得如此大吧。“根本不可能一百多歲,別開我玩笑。至于我的家人,不論他們究竟在哪個城市裏,你認為現在的我能回去與他們相聚嗎?”他還沒有自大到能夠只身穿過空間屏障,具有回歸他本來的世界的能力。

卡萊爾:“的确不能回去了。”他也一樣。身為吸血鬼,若是回去,一旦被發現身份,只有被架上十字架燒死這一種結局。

窗外的陽光被一層細薄的輕紗窗簾阻擋住了小半,正中央未拉緊的簾縫處,一束燦爛的陽光從縫隙間射了進來,将對坐在書桌兩側的兩人,分割了開來。

這哪是橫插在兩人之間的一道光,分明是一條警戒線。

雷古勒斯的心底有意個聲音在告訴他:你不該越過它的,這對于現在的你們來說是最好的間距。

他這樣想着卻沒有這樣做。他一手撐着桌面,緩緩地站了起來。他擡起另一只手,穿過這道由光化作的分割線,慢慢地撫上了卡萊爾的心髒,絲毫不委婉地說:“是的,的确不能回去了。它已經停了,不會再跳動了。”

“既然已經回不去了,就向前走吧。”

卡萊爾感受着他的觸碰,手指掌心都覆在自己的心髒處,這三天內他感知了無數次,都無比遺憾的發現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似乎在相觸之後漸漸地、重新搏動了起來,雖然他明知這只是他的一種臆想。

這是一種來自心靈上的鮮活感,如此的令人——

着迷。

與此同時,雷古勒斯也縮回了手,他不自然的向後退了一步,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卡萊爾曾對他說過,若是一個吸血鬼遇到一個擁有讓他難以自持的血液的人時,一定要留心一下,說不定那人就是自己未來的伴侶。(卡萊爾對此曾研究了許久,仍說不出這種類似于“命定伴侶(注1)”的規律,究竟是怎麽産生的。)在真正的喜歡上對方後,這種僅限于被對方血液的味道所帶來的吸引,就會慢慢變質成難以遏制的親近感。而且,在對方也被轉化成吸血鬼,這種感覺就不再是只有單方面能感受得到的了。

在沒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時,他在與卡萊爾相處時根本沒有在意過這點,這種不可自控的親近感在兩顆坦誠的心面前,根本無所謂有無。

但是現在的卡萊爾會怎麽看待,這種仿佛來自靈魂上的悸動呢?

來自巫師的惡作劇?

還是吸血鬼施展的魅惑術?

雷古勒斯看着面露一絲難以置信與厭惡的卡萊爾,艱難地張開了口,“我出去一趟。”話音剛落,原地便不見了他的蹤影。

由曾經的卡萊爾教導出來的,選擇合适落腳點的方法,使得雷古勒斯選擇的臨時住宅往往坐落在樹林的包圍裏。

雷古勒斯來到森林深處,發洩似地淩虐着一顆粗壯的樹木,魔力仿佛凝聚成了一只無形的大手,剝去全部的枝葉,掰斷一根又一根的枝幹,肆意的舉動間,卻透露出一股異樣的輕柔,或者該說是陰柔。

想起之前卡萊爾眼裏的情緒,他忍不住想道,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卡萊爾看向雷古勒斯原本所在的位子,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的悸動,那一瞬間的吸引,給卡萊爾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明了。并點醒了他故意忽略的事實。

他想他明白了為何在很久之前,自己的視線總會在不經意間停留在阿克圖盧斯身上;為何喜歡借由讓對方傾聽自己講話,從而把目光也投向自己;為何他總會輕而易舉地相信對方所說的話。

原來,這一切都竟然是因為……

也只是因為……

因為一份他自己所意想不到的另類感情。

那個青年時而成熟得過分,眼裏一閃而過的沉痛,完全不屬于他這個年齡應該經歷的。時而又帶着幾分孩童的天真,只要見識過一次他眼裏飛揚的神采,他再乖巧的表現都只會被記憶中那雙眼裏曾透露出的飛揚之色替代。

這份吸引是致命的。

卡萊爾低頭,一手有些無力地撐住額頭。

他怎麽可能不明白這種感覺呢,不過是明白得晚了點。他怎麽會不懂得這種事情,他曾翻看過父親的卷宗,經他父親之手裁決的異端中,有一名靈魂沾染上污穢堕入淫邪的神職者,就是使他了解到這世上還有這種畸形的感情的源頭。

【愛能遮掩一切過錯。】

‘夠了,卡萊爾,什麽時候你也學會為了自己的意願而故意曲解聖經。’

現在這樣的自己讓卡萊爾覺得厭惡。

作者有話要說:原著中,用于形容這種類似命定伴侶的詞彙是“歌者”、“曲者”。這兩個詞我是怎麽讀怎麽別扭,就沒怎麽用到文裏,大家心裏有個數就行,頂鍋蓋跑走

☆、55、

雷古勒斯在不知道卡萊爾對兩人間這種非自願性的親切感有何感想之前,他一直都在很小心的避免與他進行肢體接觸。

他拿着一杯動物的鮮血放到桌子上,“吸血鬼新生兒擁有着超越年長吸血鬼的力量,不要讓自己陷入到過度饑渴中,否則到時即使是我也有可能壓制不住你。我想你應該不希望,由于吸血的欲望而陷入思想空白,等到自己恢複神智時,發現自己身處于某個不知名居民宅中,并站在血泊裏。”

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愛喝不喝随你便”的意思,眼神卻帶着幾分忐忑與期待的意味向卡萊爾那兒飄去。

卡萊爾低笑。他拿起杯子,眼睛盯着裏面暗紅色的液體,本該散發着鐵腥味的血液,此時正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香甜味,再加上身體被鮮血勾引出來的躁動,不同以往,這次的他幾乎沒有任何抗拒飲了下去。

這讓雷古勒斯松了一口氣。

“謝謝。”這次由卡萊爾口中說出的道謝,不再像之前的幾次那樣禮貌有餘,親近不足。

雷古勒斯卻憂郁地發現自己竟然對此有些不适應,這與他之前所預料的卡萊爾會有的反應有些不同。

他如同大部分英國的傳統紳士般,既矜持又帶着幾分傲慢的颔首,“不用謝。”

他看向窗外的森林,“卡萊爾,或許你可以嘗試下在林間奔跑。說不定你會喜歡上那種仿佛插上了翅膀,和着風自由飛翔的感覺。相信我,這具身體帶給你的不只有悲傷,也同樣會帶給你前所未有的快感。”

雷古勒斯很喜歡高速運動,他曾經是霍格沃茲魁地奇運動的找球手,他喜歡在追趕金色飛賊時,将掃帚的速度發揮到極限的急速感。

卡萊爾又一次在青年眼中看到了那抹不同以往的神采,這種飛揚又自由的感覺輕而易舉地感染了他。他說:“我相信,我會喜歡上的。”

雷古勒斯頗為滿意地轉身離開。

卡萊爾注視着雷古勒斯。他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如此認真地注視着一個人,他看着他拿起杯子毫不留戀地走出房間,他看着他的背影從他的視野裏消失。

一股輕微的差點被他忽視的悵然若失劃過心頭

他的心裏流淌着有如地下暗河般,幽靜卻危險的情感。但在他的認知裏,這種感情是不該存在的。然而……

有些事情若是不點明,他還可以若無其事的裝作它不存在。但是當他一旦明了了,它就會變得如同被火星點燃了的引信一般。星星點點的火光一點一點的、一英寸一英寸的逐漸蠶食着所剩不多的引信,直到“轟”的一聲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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