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由于昨晚容灼在書房待了大半夜,探子沒找到合适的時機去偷策論。
所以直到隔日夜裏,事情才辦成。
于景渡拿到策論後,當場就打開看了。
不出他所料,容府書房裏的策論與容灼所寫的果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甚至不需要看完,只掃了幾眼就知道這策論無論是風格還是見地,都與容灼截然不同。
這件事情真的太奇怪了,同一個人怎麽可能前後有這麽大的差別?
難道先前這些策論是找人代寫的?
不可能!于景渡很快否認了自己這個想法。
一個人的學識和談吐能瞞過外人,卻瞞不過教授他的先生。
若這策論有問題,季修年不可能發現不了。
那麽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裏?
“殿下,這策論有問題嗎?”黎鋒見他神色凝重,忍不住問道。
“黎鋒,你還記得你此前同我說過,容灼是老四第一個想要招攬的人,對吧?”于景渡問道。
“是。”黎鋒忙道。
“這些日子這小纨绔如何,你也見着了。”于景渡道:“你覺得,以太子用人的習慣,他有可能會招攬容灼嗎?”
“不會。”黎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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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太子的确暫時放棄了招攬他的打算。
從前于景渡未曾深想過這其中的違和感,今日仔細一想,才發覺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太子以前看中容灼,說明容灼才學品性都沒有任何可诟病的地方。
後來是因為容灼的種種行徑,才讓太子放棄了他。
于景渡記得容灼朝他說過,自己是故意這樣想避開太子的招攬。
可是為什麽呢?因為不想入仕?因為讨厭太子?
若僅僅是如此,為何從前他沒有這麽做?
仔細想來,小纨绔應該就是在認識于景渡之前不久,才開始胡鬧的。
是什麽原因讓他開始胡鬧?
是因為轉了性子,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想到兩份風格迥異的策論,于景渡心中漸漸浮現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的猜測……
“你說,從前被老四看中的容灼,會是什麽樣的人?”于景渡問道。
“依着太子的喜好,必定是有才學,人品端方之人。”
“是啊。”于景渡咂摸了一下這兩個和容灼都不怎麽沾邊的詞,“若非差別太大,老四又怎會輕易放棄了他?”
黎鋒擰眉聽着于景渡的話,卻一時猜不透自家殿下的心思。
畢竟他沒看過容灼的策論,不知道這位容小公子不僅是表面玩世不恭,寫起策論來簡直和胡扯一般,任誰看了都要搖頭。
“明日一早我出宮一趟。”于景渡朝黎鋒道:“你讓人将策論再還回去吧,務必做得幹淨一些,別讓人看出來異樣。”
“是。”黎鋒說罷便拿着策論走了。
于景渡起身在房中踱了幾步,目光落在琉璃花瓶裏那支風幹的月季上,心緒十分煩亂。
次日一早,他便去了趟國子學。
季修年再次見到宴王殿下,似乎并不意外。
“那日本王與父皇聊天時,提到來過國子學,父皇叮囑本王将來要多來看看,還讓本王多結交幾個文人。”于景渡朝季修年道:“邊關戾氣太重,本王就盼着多來幾回,沾沾這裏的清正之氣。”
季修年沒想到他這麽直接。
畢竟太子想結交文人,都要特意搞個詩會掩人耳目。
宴王殿下倒好,往他面前一坐,就說要結交文人。
“殿下可有屬意之人?”季修年問道。
“有。”他說着取出一張紙放到季修年面前,上頭寫着幾個名字,正是他此前讓黎鋒去查過的那幾人。
季修年一看,開口道:“殿下眼光獨到,這幾人在國子學的功課并不是拔尖的,但性情無一不率真坦蕩。若是放他們去了朝中,高官厚祿未必可得,但各個都是能踏實做事的人。”
“先生果然最懂自己的學生。”于景渡目光落在一旁的書案上,認出那是學子們交上來的策論,季修年應該尚未批改完,“本王能看看嗎?”
“殿下請便。”季修年道。
于景渡聞言便慢條斯理地翻開了幾頁,很快找到了容灼那一份。
“本王突然想起來,季先生門下似乎有個容家的兒郎,一直是先生的得意門生。”于景渡看向季修年,“此人品性如何,是否值得招攬?”
“少年人心性不定,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季修年不動聲色地道。
“這策論……”于景渡挑了挑眉道:“看着倒是有點見地,只是觀點太過懸浮,一看就是對朝中之事不慎了解……算是無功無過吧,失望倒不至于,卻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
季修年聞言淡淡一笑,并不做聲。
“先生方才說他少年心性不定是何意?”于景渡問。
“老夫并無深意,随口一說罷了。”季修年道。
“那他從前心性穩着的時候,寫的策論應該不是這樣的吧?”于景渡道。
被于景渡這麽一問,季修年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容灼朝他說過的話。
當時他讓容灼幫他整理書稿。
沒過多久,對方就将書稿還了回來。
那日容灼朝他說,人生如朝露,還說今日的他已經非昨日的他……
“宴王殿下今日為何對他這麽感興趣?”季修年問道。
“無事,随口一問罷了。”
于景渡能感覺到,季修年有過那麽一個欲言又止的瞬間,所以定然是朝他隐瞞了什麽。
此事他來之前就有了結論,連他都能發覺容灼的異樣,季修年又怎會沒有察覺?
他來找季修年,本意就是想試探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但季修年比他想象中更難應付,壓根就不給他繼續試探的機會。
若他想問清楚,就要将事情攤開。
一旦事情攤開了,勢必會影響到容灼。
于景渡還沒想好要怎麽善後,自然不願輕易走這一步。
不過這一趟,于景渡也不算白跑。
起碼他可以斷定,自己關心的問題,季修年應該也覺察到了。
從國子學離開之後,于景渡并未立刻回宮,而是又去找了一趟江繼岩。
“你大白天公然來找我,不怕陛下的人盯着你?”江繼岩問道。
“他越是盯緊了我,反倒越安心,不讓他盯着,他該着急了。再說,本王有些事情必須要避開他去做,越是這樣,大部分時候就更應該讓他盯住。”于景渡道。
只有大部分時間不離開皇帝派來的探子的視線,才能穩住君心。
這樣哪怕他偶爾消失那麽一下,也不會引起對方太大的不滿。
“殿下今日來是為了貢品外流的事情?”江繼岩問道。
“此事不着急,你慢慢查。”于景渡道:“我今日來是想問你另一件事情。”
他說着走到一旁坐下,“你先前不是讓人給我做過人皮面具嗎?這東西若是做得精細了,能不能照着一個人的臉,做出完全一樣的面具?”
“應該是可以的。”江繼岩道:“但是比較難。”
“仔細說說,難點在哪兒?”
“殿下用的那個給周豐做小厮的面具,其實是在殿下五官的基礎上,去掉了某些特征,将殿下的五官盡量平庸化,變得沒有辨識度。”江繼岩解釋道:“但歸根結底,底子還是一模一樣的。”
“所以,若是想做出和殿下一樣的面具出來,就要求戴這個面具的人,五官和殿下不能相差太大。”江繼岩道:“就好比,你可以讓桃子戴上面具變成蘋果,因為它們形狀相似,若是換了蘿蔔就不成了。”
于景渡聞言便明白了。
人皮面具雖能僞裝,卻無法脫離一個人的長相憑空捏造。
“而且就算一切都合适,真扮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也不能算萬事大吉,假的就是假的,熟悉的人很容易看出異樣。”江繼岩道。
也就是說,要靠着人皮面具複刻出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這種長期且持續的情況……
于景渡記得,先前在江府,容灼臉上還受過傷呢。
單憑這一點,其實就能排除這個可能了。
“殿下。”于景渡從江繼岩房中出來,黎鋒便快步跟了上來,“周豐讓人傳了話來,說容小公子要請您去江月齋用飯。”
于景渡腳步一頓,問道:“小纨绔要請我吃飯?”
“是。”
于景渡怔了片刻便想起來了。
那日他幫容灼整理策論,容灼給過他金葉子之後,确實說過要請他吃飯。
也不知這小纨绔跟誰學的這些禮數,名義上的公子哥,竟會為了這點小事請他一個名義上的小厮吃飯。這若是放在旁人眼裏,多半要覺得容灼腦子壞了。
但仔細一想,他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待人時從不看人的身份。
就好像無論花樓裏的小倌兒,還是為奴的小厮,都不妨礙他親近。
念及此,于景渡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殿下?”黎鋒一臉不解。
“他可有說何時請本王用飯?”
“說是明日下學之後。”黎鋒道。
“成。”于景渡道:“明日你記得提醒本王,別忘了。”
小纨绔要請他吃飯,他當然要去。
次日黃昏,于景渡如約等在了國子學外頭。
容灼從前見了他都會笑着打招呼,今日卻顯得有些疏離。
為了不讓他尴尬,容灼今日只請了他一人,并未邀請周豐。
周豐也有眼力見,提前就找借口說有事兒溜了。
兩人去了江月齋,要了個雅間。
在容灼點菜的時候,于景渡一直盯着他看。
小纨绔這張臉白皙漂亮,配合着他略有些纖瘦的身形,顯得稍稍有些嬌氣。不過這份嬌氣和少女柔美可人的那種嬌氣不同,而是獨屬于少年的某種特質。
容灼這種獨特的氣質,配合恣意的性情,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是戴着個人皮面具就能營造出來的……
容灼點完菜之後,很快便覺察到了“大壯”的視線。
對方盯着他看時,簡直是貪婪又不加節制。
他怎麽從前就沒發現“大壯”是這樣的人呢?
被對方這麽一盯,容灼越發肯定了先前的結論。
“大壯”确實喜歡他,否則一個大男人怎麽會盯着另外一個大男人看起來沒完?
“你別老看我。”容灼忍不住道。
“嗯。”于景渡挪開視線,莫名覺得小纨绔這語氣不大正常。
大概是被“大壯”開局盯怕了,容灼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對方吃完,這才取出那個木盒。
于景渡一看見那木盒,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想,黎鋒那日的提醒好像不無道理,這檀木盒子應該是真的惹事兒了。
“這個還你吧。”容灼将木盒遞到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佯裝不解,“這是賠給你的。”
“我不要。”容灼忙道。
“為什麽不要?你不喜歡?”于景渡問。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在尋歡樓有個相好的。”容灼道。
于景渡眸光一沉,“跟這個有什麽關系?”
“昨日我不是收了你的手帕嗎?晚上回去,他跟我鬧了一宿,都不讓我睡。”容灼嘆了口氣,“早知道,我就不該收這東西。”
他說着取出一方手帕,不緊不慢地擦着手。
“他這人就喜歡無理取鬧,非要說朋友之間不能贈手帕,只有相好的才能贈手帕,你說可笑不?為了不讓我收旁人的手帕,他連夜給我繡了一塊,你看。”容灼說着将手裏的手帕展示給于景渡看,便見上頭繡着不大成形的蘭花,繡工差極了。
他這番話等于旁敲側擊地将“大壯”的心思揭穿了。
而毫不猶豫地把對方的手帕還了,則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所以這個只能還你了。”容灼又将木盒往他身邊推了推,“他說了,往後只讓我用他一個人繡的手帕。”容灼說這話時,眼底帶着笑意,手裏一直握着那手帕揉搓,看上去像是真的很喜歡。
于景渡接過那木盒,眸光極其複雜。
他看着眼前的小纨绔,暗道怎麽對着他的時候,三天兩頭張嘴閉嘴就是“不喜歡男人”,如今對着青玉時,挂在嘴邊的話就成了“太能鬧?”
而且青玉這繡工也太差了!
“這手帕繡工這麽差,你就不怕用的時候搓得臉疼?”于景渡道。
“嗨,有什麽辦法呢?”容灼笑得一臉寵溺,只不過那寵溺不是對着于景渡,而是對着并不在場的繡手帕的那人,“畢竟是他親手繡的,搓得臉疼也不能不用啊。”
容灼說罷還不算完,擡手拿着手帕在臉頰上輕輕蹭了蹭,漂亮白皙的臉頰當場就被粗糙的繡工蹭得粉了一小片。
于景渡:……
這怎麽還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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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那誰那麽喜歡繡花,怎麽不找個繡花廠子上班呢?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