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暗了,一輪明月高高挂起,照亮凡間兩個生氣的人。

客棧內,餘沙燃着悶火撒手不管了。關瀾頭也不回地走到憑春坊的街上,走得遠了,心裏的氣也撒了出去,十分潇灑。

就是有些不知還能去哪。

華燈初上,憑春坊又到了一天裏面最熱鬧的時候。今日因金盞閣的盤查耽擱了不少時間,卻也都開門了。

關瀾只知道如何出憑春坊,如今離了客棧,要找處別的下榻的地方,便又在這憑春坊中亂逛起來。他耳力好,主街絲竹樂聲漸起,他便尋了過去。

店面開了,街上行人卻少,多是些衣着行事與漓江做派不同的外人。想來是本地人忌憚金盞閣近日的諸多動作,閉門不出了。

如此一來,雖說門臉大些的店家還有些熱鬧,其他地方倒是門庭奚落,沒什麽人。只有穿着綢衣的龜奴百無聊賴的在門口候着,只等看能不能碰見個客人。

關瀾順着小巷入主路,正巧被這人看見了。

關瀾習武之人,對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察覺到有人看他,就本能地看了回去。

那龜奴只是毫無目的地在街邊攬客,剛瞧了關瀾一眼,就被他回看了過來。對上那張臉瞬間被煞得不行,直接湊過去,谄媚地打招呼:“喲~這位郎君好面相啊,不知要去什麽地方?小的給你指個路?”

他一湊過來,身上那些脂粉混着酒的氣味也一起熏了過來,關瀾本能地退了一步,沒搭理他。

那人湊過來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把關瀾通身都打量好了。

一身不值錢的的布袍布鞋,磨損得有些嚴重,還不合身。看來是穿了許多年,家境怕是不好。

他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關瀾的臉,年歲不算小了,但是長相實在是逼人的漂亮。要是漓江這邊的人,沒理由都這個歲數了還未聽聞過,說不定就是和漓江近日那些外客一道從外面來的。

他心下有了盤算,笑容就真誠了幾分:“郎君,這漓江巷道複雜,可是一時失去了方向?不如跟我進店裏坐坐?喝杯水酒,我給郎君畫份地圖來,也不耽擱郎君趕路。”

關瀾上下看他一輪,發覺這人的做派和餘沙全然不像,警惕地很,盯着他說:“地圖我有,不必客氣了。”

這就坐實了是外地來的,那人笑意更深,“哎!我們這裏的水酒可是一絕,餘閣主生前也是常常誇贊的,不喝可惜了!”

這是一套專門對着外客說的話術,漓江最有名的便是金盞閣,金盞閣最有名的便是餘少淼。于是這些做皮肉營生的便老打他的幌子出來唬人,倒也有些用處。

就比如此時,關瀾瞳孔微微一怔:“你認得餘少淼?”

那龜奴笑着說:“那當然,我們的醉今朝不比牡丹書院的女兒紅差,餘閣主更是和姑娘們都很熟悉呢。”

關瀾抿緊了唇。

若是前日,他必然是不信的,何況這龜公嬉皮笑臉的看着就手癢。可是他見過了餘沙,長了見識,一時也拿不準漓江這地界是不是真的處處卧虎藏龍,就猶豫了。

那人把這猶豫看在眼裏,心下暗喜,又多催促了幾句。

關瀾想了片刻,還是拒絕:“我身上沒有錢財,值錢的物件也抵了出去。還是算了。”

這不正中那龜奴下懷,于是笑的愈發熱情:“本就是請郎君喝的,不打緊,快些進來吧。”

關瀾又思索片刻,想來想去,反正他也要打聽餘少淼的消息,聽聽也無妨。

這般打算着,就跟那龜奴一道進了屋。

客棧那邊,餘沙回到自己的床上,閉眼就要睡。可是已經睡了一個白天,此刻哪裏還能睡得着,只能翻來覆去地烙煎餅,腦子裏亂糟糟的,都是各種糟糕的念頭。

他強迫自己別去想,閉着眼睛休息,折騰了半天,倒也迷糊了一會兒,發起夢來。

他夢到太陽高照,灼得人皮膚發疼。金盞閣門口,一溜金盞閣的弟子拖着個血葫蘆似的人出來了。

那血在地上蹭出好長好長的痕跡,紅得紮眼。

金盞閣的人把人摔在地上,那人的身體受力就翻了過來,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形狀姣好的眼睛睜開,裏面是空的。

餘沙被吓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坐起來,看室內油燈燃燒的情況,他睡過去居然還不過兩刻。

看來關瀾昨天那一系列操作真是把他吓着了,連做夢都是這點事。

他見過虎的,沒見過虎成這樣的。

餘沙咂摸下嘴,舌苔都發苦,覺得自己真是荒唐的很。

他着什麽急,害什麽怕呢。

不過就是有人為了‘餘少淼’去送死,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餘沙是真的覺得自己中了邪,這是要把自己抽離出來看,他定然要狠狠打自己幾個巴掌,把自己扇醒。

死就死,自有該傷心的人去傷心,橫豎他餘沙又算什麽個東西。

可是睡也睡不着,餘沙索性換了衣服,下樓去找旬二。

旬二依舊在大廳裏坐着,手裏捧着鏽活。看他過來了,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做活去了。

餘沙被她這麽瞧了一眼,好些話就不是很敢說,悻悻地在旁邊坐下。

旬二見他這态度,總算是肯搭理他,開口:“這還沒過半個時辰呢,就後悔了?”

餘沙死鴨子嘴硬:“沒有。”

旬二:“哼,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後悔,又不好意思說,特地來找我給你遞臺階。”

被她說中,餘沙又覺得有些羞惱了,卻也還是犟着不肯說話。

真的是臊得慌。

旬二教訓他:“我說哥哥啊,你心軟就不能說句軟話嗎?張口就是什麽萍水相逢。明知那關家哥哥那麽在乎這事,還張口閉口一個人死了,我若是他,也是要和你生氣的呀。”

餘沙自知這事上他有些理虧,卻也不覺得全是他的錯,争辯:“你也看見他那樣子了,明明是為了密函一事來的,心思卻全然不再這事上!再說了,我人都救回來了,我難道還能趕他出去?”

旬二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這話聽着像是你為他好呢。本來做什麽,幫什麽,就是各自願意的事,你要追查密函的事,可以。他非要去給餘少淼送死,難道就不行?怎麽現在反倒是哥哥你一副上趕着想去幫人家又別別扭扭的樣子?”

餘沙被說得洩了氣,逞着最後的強:“那難道我能幫他查餘少淼死沒死嗎?”

旬二哼了一聲。

餘沙不說話了。

他和旬二都心知肚明,餘少淼到底死沒死,現在又在什麽地方。

“要是一開始就和他攤了牌,現在怎麽還會這麽尴尬,也不知你在糾結什麽。”旬二挖苦他。

“都是個死人了,還說什麽呢。”餘沙好歹算是說了一句真話,“何況我自己都不記得,沒準是他認錯了人。誰知道那披着餘少淼皮的人是我還是餘望陵。”

旬二面無表情:“那也得掀開幕布見了真章才知道。哥哥啊,往事不可追,你要作繭自縛可怪不着旁人啊。”

餘沙聽了旬二這話,坐在院落裏沉默一會兒,長長嘆了口氣。

他也不再說話,只是站起來,去廚房拿了昨天取的還沒給窈娘拿過去的漢壺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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