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蟲丹
這院牆并不算太高,洛元秋自小在山中攀石爬樹,練就矯健身手,手勾到牆頭輕輕一掃,拂去礙事的細沙石子,輕松躍進了小院。
落地之後,她擡腳走了幾步,忽覺有些奇怪,停下一看,鞋底沾了塊烏黑泥塊,甩也甩不掉。
洛元秋向周遭一掃,只見牆邊堆了半人高的東西,像是炭之類的東西,她細辨了會,取了一個來看,發現和方才粘在自己鞋底的一模一樣。不過那個已經被她踩扁了,這些卻是完好無損的。一頭尖一頭圓,像個鳥蛋。
她看了半天,仍是不知這是何物。看這東西數量俱多,如此随意堆在牆角,想來也不會是什麽貴重的東西。索性捏碎了一個,看看這到底是什麽。
然而她發現,這東西碎開後裂成一片片,說是像土,又太粘太細;若說是沙,卻無磨砺之感。洛元秋想這道人要煉丹,自然少不了灰土柴炭之物,但那些她都見過,絕不會是這種樣子,難不成這是煉丹爐裏的殘渣?
聽到輕微的響聲,洛元秋扭頭看去,見陳文莺與白玢俱已在院中,便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過來看。
洛元秋小聲道:“這是什麽,你們見過嗎?”
兩人靠了過來,陳文莺彎腰撿起一個,遲疑道:“是個蛋?”
白玢也拿了一個在手裏看:“不太像,就算是鳥蛋,也沒這麽小的吧?”
陳文莺催促道:“先別管這個了,我問你們,院裏有兩個人,是一起抓,還是怎麽着?”
白玢道:“賀升不過是個普通人,抓了也是送官府,那煉丹的道士捆了送太史局。”
洛元秋點點頭附和道:“先把賀升打暈了再說。”
陳文莺聞言奇怪道:“打暈他幹什麽?”
洛元秋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道:“防止他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然後亂喊亂叫,把附近的人都引來。”
白玢嘴角一抽,對她這等行徑不做品評,只道了聲好。
三人悄聲溜到屋子邊,見窗紙透出些許光亮,傳來模糊的交談聲。
洛元秋借着光亮看了眼自己的手,見都是碎渣子,忍不住在牆上蹭了蹭,誰知居然還蹭不掉。她湊近了一瞧,那碎片薄而脆,甚至有點透明,無端讓她想起曾在樹上所見的蟲蛻。
等等,這難道是……
陳文莺見她神情忽變地凝重起來,趴在她的身後看去,卻發現她不過是在看自己的手罷了。
手有什麽好看的?陳文莺瞥了眼自己的手掌,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卻發現洛元秋神情從凝重轉為茫然,繼而像看到什麽可怖的東西,又驚又懼,拼命地将手在牆上一頓猛蹭。
白玢聽見身後動靜方要回頭,屋中談話聲卻停了,不一會門開了,賀升的聲音傳來,顯然異常氣憤:“……多虧了道長解惑,這裏頭必定有人裝神弄鬼!我猜是湖西那姓劉的老小子,他定是看我生意興榮,心中妒忌!平日我的那些閑言碎語,十有八九少不了他在背後胡說八道!”
一人答道:“那丹藥先別賣了,我這裏缺了一味慣用的藥材,一時煉不出那麽多來,你回頭去和那些書生好生說說。”
賀升道:“哎喲我的好道長,現在你這藥吃出了人命,誰還敢買呀!我怕明天一起來,就能看到家門外站着要退銀子的人!”
“退就退吧,把銀子還給他們,你且告訴要退銀子的人,下次他們若再想買這丹藥,怕就不會是這個價錢了。”
“道長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到手的銀子就這麽退了?”
那人輕笑一聲:“你便看着吧,以後有的是他們求你的時候。到時候還要扒着你不放,跪在地上求着你賣給他們。”
他說這話時透出一種志在必得的篤定,白玢聽的眉頭緊皺,思量着那丹藥到底是什麽。
兩人又說了些話,都是與銀子有關的事。梆子聲遙遙傳啦,賀升道:“既然道長這麽說,那我也就放心了。等明天我就去那酒樓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是誰這麽有膽量,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白玢一見賀升要走,剛準備與二人說動手,轉頭一看陳文莺與洛元秋正緊挨着不知在做什麽,他只好推了把陳文莺,提醒她們看院中,那道人也已從屋裏走出來,正要送賀升離開。
洛元秋擡起頭,壓低了聲音飛快道:“你們看住賀升,我去抓道士!”
說完不等白玢有所反應,如風般自陰影處掠出,一閃而過,就聽道人慘叫一聲,眨眼間被踹到了院子中央。
他身邊的賀升已經驚呆了,等見白玢與陳文莺向自己走來時,頓時吓的話都說不清了,結結巴巴地求饒命:“兩位……兩位義士,我我我和那道長其實不熟,你們尋仇就尋他好了!我我我什麽都沒看見,不會說出去的,真的!”
白玢冷淡的注視着他,抖了抖袖子,溢出一陣青色的霧氣,賀升一聞便暈了過去。
陳文莺蹲下戳了戳賀升,問白玢:“這就暈了?”
“不必管他,一時半會醒不了的。”白玢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有些可惜地說道:“方才沒把握好力道,多灑了一些,當真是浪費。”
陳文莺撇撇嘴,道:“我還以為多厲害呢,結果就這麽兩個人。”
兩人一同回頭看向洛元秋,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唯有那道人癱在地上,掙紮着想起來。不知怎地,任他如何掙紮俱是無用,始終被壓在地上。最後他勉強擡起頭,餘光瞥見兩人,問道:“你們是什麽人,膽敢私闖民宅,我要去官府告你們!”
白玢答道:“可惜,官府不受理此事。你私下煉制丹藥已是違禁,等進了太史局再說吧。”
道人先是一怔,既而大笑起來:“太史局?哈,原來是你們這群走狗,我說怎麽便如此之巧……我奉勸你們快些離開,別等脫不了身了,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
陳文莺正要出言相譏,那屋子的門突然開了,洛元秋從裏頭走出來,手裏拿着一把茶壺,右手袖子挽起,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邊走邊往手上倒水,臉色不是很好看。
她徑自走到那道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我問你,你養的那些蟲子在哪裏?”
陳文莺接道:“什麽蟲子?”
“剛剛我們在後院看到的那些東西,全都是蟲蛻。”
說着她又看了眼自己的手,縱然已經洗幹淨了,仍是覺得十分厭惡,一想起自己曾離那些蟲蛻如此之近,她就恨不得将此處燒了作罷。
陳文莺聽了大驚失色:“那些都是蟲子?”
洛元秋踢了一腳地上的道人,淡淡道:“問他。方才我進屋裏看過了,只有一個落灰的丹鼎。藥材倒是有許多,擺的到處都是。我認不出種類,白玢你懂的多,待會進去看看。我覺得這人不像什麽煉丹的,倒像個煉毒的。”
白玢等她說完,掃了眼那道士,立刻便進屋去了。
道人躺在地上起不來,只能投以怨恨的目光,喘息道:“你是符師?難道你也甘願做朝廷的走狗嗎?正道如今奄奄,倘若你肯投身于我教……”
他衣襟前貼着一道黑色的符,符紙上的符咒形如山字,隐約透出古樸雄渾之氣。正是這道符壓住了他,令他無法起身。
洛元秋全然無視,等手上水幹了,才将袖子放了下來,認真回答:“太史局的月俸是二兩三錢銀子,時令常有補貼,約莫能有三兩銀子。”
見那道人像是呆住了,她忍不住問道:“你們是什麽教派,入了太史局名錄了嗎?山門在何處,教衆有幾人?若是不曾入錄,我勸你們且快些吧。如今入錄愈發艱難,像我不過晚來幾個月,就已經排到明年去了。”
陳文莺:“……”
道人氣極,怒道:“什麽入錄不入錄的!受人驅使,為人賣命,你還真當朝廷的安撫是真的?那些都是糊弄人的把戲,做做樣子罷了!有朝一日那些大人看你們不順眼了,再如從前一般,尋個由頭全部殺了,哪怕你再有通天的本事又有何用!當真是愚不可及!”
洛元秋思索片刻,問:“那你們那什麽教,每個月給多少銀子?”
道人一下噎住了,氣的臉紅脖子粗,哽了哽道:“匡複正道,怎能被區區黃白之物所役?”
洛元秋默默聽完,嘆了口氣:“那就是分文不給,還要自己貼銀子了?”
“我師父曾說過,如這種不給銀子還總拿大道理唬人的,都是想騙人白出力。”她感覺有些冷,搓了搓手,總結道:“都是些不思進取、以騙術愚人,成日想着做白日夢的江湖騙子,給手下畫餅充饑,總說自己當了皇帝會如何如何。”
說着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道人,見他神情詭異,試探道:“難道我說對了嗎,你也這麽被人騙了?不過莫要擔心,早些脫身便好。”
道人呼吸急促,張口欲辨,竟不知要從哪裏說起。一口氣咽岔了,在地上咳了半天。
一旁的陳文莺将手攏進袖中,覺得自己內心十分平靜,有種不為外物所侵的淡然。
沒什麽,元秋就是這種性子的人,若是有天她能按常理出牌,那才是不應該。
如此一想,陳文莺居然對那道人隐隐有些同情。但為了區分立場,她悄悄地背過身去,裝作什麽都沒聽見,什麽也沒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