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馬車駛入錦河巷,并未走大道,而是另繞小路,從偏門進了宅院。

車簾邊緣透進一道光,景瀾将遮面的黑布解下,眼眸頃刻間被映亮,仿佛是月下若即若離的雲霧,随流風聚散。在昏暗的馬車中靜坐了片刻,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才起身從車中下來。

管事等候已久,急忙迎了上去,低聲道:“大人,王大人一個時辰前到的府上,小的曾道今日大人外出,不便迎客,他卻說無妨,就在府上等大人回來,一定要見大人一面……”

侍女為她披上大氅,系上帶子,景瀾解下咒劍交給她,另把鬥笠也塞進她的懷裏,道:“都放好了,下回也要用。”又轉頭與管事道:“走吧,去見王宣。”

燈火通明的廳堂中,王宣坐在椅子上,手邊的茶已經換了幾道,不過他連碰都不曾碰,只是垂手端坐着。

景瀾從雕花木門後繞出,在主位落座,下人及時奉上茶水,她端起慢慢喝了一口,道:“什麽事?”

王宣未着官服,做尋常打扮,顯然不是為了公事而來,但他開口卻道:“太史局送來的案卷,臺閣是否已經看過?”

景瀾眼眸微動,道:“司文遣人送到府中,不過那時我正閉關靜修,不曾細看,交由文書,批示後發還他了。”

王宣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拱拱手道:“此事已經傳入宮中,朝堂也頗有微詞,昨日陛下已經召見太史令詳詢此事,并着京兆府與大理寺一并審查此案,公文已經派下。”

他話說的十分客氣,仿佛是在忌憚着什麽。景瀾撫過衣袖,淡淡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鄞州暗哨來報,百絕教在南方再現蹤跡,似有死灰複燃之象。此事說大不大,當地官府與朝廷自然會處置。只是案子又涉及明年秋闱,想必朝廷不查個清楚,不會輕易罷休。”

王宣靜默片刻,勉強開口道:“前日宛玥到我府上做客與我說,你年年都會去她那裏……”

景瀾放下茶盞,打斷了他的話:“是又如何?”

王宣看着她的眼神複雜之極,半晌才道:“沒什麽。”

景瀾微微勾唇,低頭掩住眼中嘲諷,再擡起時已挂上了溫和笑容,道:“還有什麽事嗎?”

王宣面容冷峻,下颌線條緊繃,低聲道:“這麽多年來,你可曾後悔過?”

景瀾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極輕地笑了笑:“你這話,倒有些意思。”

潔白的手指不緊不慢地叩着漆光明淨的桌面,發出輕微的聲響。滿堂燈火輝煌,落在她眼中,卻是一片寂冷:“後悔?後悔又有何用?難道單憑一點悔意,便能動搖山河,扭轉乾坤了嗎?”

王宣頓時黑了臉,深吸了口氣,冷冷道:“你”

景瀾卻擡了擡手,道:“慶奉十六年,曾顯赫一時的玄門七姓,經天師府叛亂一事後,不過八年,僅剩四姓存世。在這八年間,七姓族人相繼亡故,每隔幾日便有人披孝擡棺出葬,時人稱這七族所居的歲關巷為斷命巷,傳言這巷中道路暗通陰間,所以發喪頻繁,巷中紙錢終年不絕,哀聲哭號不斷。”

她垂眸把玩着一枚同心結,漫不經心道:“不過是坊間謠傳罷了,這七族人莫名亡故,皆源于一道陰毒之極的血咒。這道咒,凡是中咒之人,右臂漸生出一道黑色細紋,随着時日增長,慢慢擴及整條手臂,最後皮綻肉爛,膿血橫流,終日被疼痛折磨,直至身隕人亡。”

王宣神色微變,右手不自覺動了動。

景瀾将同心結捏在手心中,指縫間洩出一點明豔的紅,悠然道:“起初他們還以為這是病症,請醫問藥皆是無果,等到死人的時候才明白過來,這是咒術所致,尋常藥石如何能醫?而那時先帝在世,因天師府一事,嚴下禁令,不許玄門中人擅離京師,違令者視作逆謀犯上。就這樣,七姓雖取代天師府統領道門,卻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族人一個個死去”

王宣驀然喝道:“住口!”

景瀾唇角上翹,将同心結收進袖中:“既然已經踏上這條路,有些話不必再說了。你要知道,多的是人等着,等着你摔下來的那天。”

廳中華燈璀璨,碎光星點般落在兩人衣袍上。景瀾微揚起頭,光自鼻梁而下,更顯膚白如雪,唇若含丹,清冷眼眸中映出點點金芒。她施施然離座,向廳外而去。從王宣面前走過時腳步微頓,輕聲道:“師弟,居安思危,你可要當心啊。”

“你入司天臺不過三載,”王宣口氣冰冷,譏諷般道:“難道便能安坐此位了嗎?”

景瀾推開門,寒風裹挾雪花湧入,輕盈地落在她的眉骨上。她回首,眼中無半點波瀾,淡然自若道:“起手無回,哪怕是萬劫不複,粉身碎骨,我亦甘願受之。”

“元秋啊,原來你在這兒!”

陳文莺在洛元秋右手邊坐定,呵了呵手道:“如何?那位咒師大人是不是已經辦完事走了?”

洛元秋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也許?”

“啊?”陳文莺挑眉看她:“怎麽,她還要來啊?”GgDown8

白玢捧着茶盞,看着店外紛然大雪,搖了搖頭道:“這又不是洛姑娘說了算的,你就別再問了。”

陳文莺面色不虞,道:“诶,我可不想再見着她了。”

洛元秋看向窗外,心緒略有起伏,道:“巡夜的時辰快到了吧?今夜的雪,下的卻這麽大。”

白玢放下茶盞,像是察覺到什麽,問:“洛姑娘,是出了什麽事嗎?”

陳文莺奇道:“元秋,你怎麽總在走神?莫不是被那咒師下咒了吧?”

洛元秋擺擺手,哭笑不得:“你想多了,她怎麽會對我下咒?我只是想起那丹藥與咒術一事,總覺得不會那麽容易了結。”

陳文莺捏着點心咬了口,含糊道:“我還以為什麽事呢!太史局中有那麽多的大人,哪裏輪得到我們來操心?”

白玢卻道:“洛姑娘是的意思是……?”

洛元秋若有所思般看向窗外,伸手指了指道:“在那裏好像有個人,一直在看着我們。”

那窗戶半敞着,外頭已經入夜,隐約看到密密麻麻的雪花落下,連成灰蒙蒙的一片。陳文莺當即将窗戶完全推開,風霎時吹了進來,她冷的縮了縮脖子,四下一掃,飛快地關上,疑惑道:“沒看到有人在啊。”

洛元秋眉頭微蹙,卻沒說話,徑自走到窗邊,開了半扇窗向外看。

陳文莺剛要開口再問,白玢卻拉住了她,低聲道:“這件案子是我們查出的,無論是探聽情報還是報仇,最快的都會尋着我們頭上來。臨行前張叔是如何與我們說的,你都忘了嗎?”

陳文莺神色一變,慢慢坐下來:“我記得他說,當年那件事,其實并未了結。京中魚龍混雜,千萬要小心行事,莫要張揚。”

白玢道:“沒想到此案竟涉及如此廣泛,又和百絕教牽扯上了幹系,真是不想張揚也難呀。既已顯名,難保不被有心人記挂上。”

陳文莺遲疑道:“難道元秋沒看錯,當真有人盯上我們了?”

白玢沉默了一會,道:“無論如何,小心行事總歸是沒錯的,你跟緊洛姑娘。”

陳文莺不解道:“為何?”

已入夜,茶樓中客人紛紛散去,夥計在門外殷勤送客,茶客們在店外拱手道別,相約明日再來。不過少頃,茶樓中已去了大半客人,突然安靜下來。

白玢低聲道:“我曾去信家中,請我爹打聽洛姑娘師承……今日清晨才收到回信,寒山門大概是個隐居世外的道派,知曉的人少之又少,故而也查不出什麽來。但信中卻提及另一件事,光啓年間,天師府奉朝廷之令暗破百絕教,另請了數位高人相助,其中有一位便是姓洛,出自寒山門下。”

陳文莺大驚:“難道洛姑娘是那人的後人?這豈不是說她與百絕教有仇?”

白玢把茶蓋合上,瞥了窗邊人一眼,随口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陳文莺急道:“你這話說一半,還不如不說呢!”

白玢搖了搖頭:“如果只是動刀動劍的打打殺殺,你我二人定然不怕。但若是什麽符術咒術,碰上了一概不知,那要怎麽辦?所以我叫你跟緊洛姑娘,這總是沒錯的。”

陳文莺聞言在胸口按了按,誠懇道:“實不相瞞,她給我的那道符,其實我一直揣在身上呢。”

白玢正要低頭喝茶,不妨被人捅了捅,差點把茶給灑了。見陳文莺靠過來,無奈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陳文莺道:“元秋不是也送了你一道符嗎?”

白玢指了指袖中,陳文莺了然,擡頭看看說:“她怎麽一直在那站着?我去看看!”

說完幾步跨至窗邊,洛元秋聽聲轉過頭來,陳文莺好奇地問:“如何了?”

外頭風雪愈發的大,洛元秋關上窗,猶豫地道:“好像是不見了。”

陳文莺将身子探出去又看了看,頂了一頭雪花回來,道:“不管了,看時辰快到了,咱們也該走了。”

三人出了茶樓,夥計在身後招呼再來。不過走了幾步,陳文莺突然道:“元秋,你這是怎麽了?”

洛元秋聞言微怔,只見陳文莺擡起手臂,一臉莫名:“你牽着我手做什麽?”

今日與景瀾手牽來握去,幾乎已成了習慣,洛元秋不知為何面上一熱,松開她的手笑答:“怎麽,不行嗎?”

“當然能,咱們都這麽相熟了。”陳文莺打量着她道,“只是有些突然,你從前也沒來牽過我的手,怎麽今天好像變了個人?”

洛元秋為了自證,只得又牽起陳文莺的手。陳文莺見白玢瞥了過來,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道:“白公子,你怎麽就不是個女子呢?”

白玢呵呵一笑:“若是不幸成了個像你這般的女子,那還是別了。”

他二人吵吵鬧鬧,洛元秋握着陳文莺的手走在一邊,莫名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景瀾與陳文莺都是女子,為何她握景瀾手的時候,心跳總是要快上那麽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前天更新完漲了不少收藏,偷偷問一下大家,是不是哪位小可愛幫我去推文了鴨?

我不信這文能自己漲收……

先說一句謝謝啦,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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