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人躲在房檐下,觀此情形,也不知該不該出去。白玢低聲道:“咱們小心些走,別驚動他們。”
陳文莺與洛元秋自然不會反對,于是三人貼着牆壁輕手輕腳地挪動,慢慢向隐蔽處移去。
馬蹄聲由遠及近,像是又有人來了,火光頃刻間照亮了街口,一人道:“奉府尹大人之命,末将劉殷,見過都統大人!”
“人都來齊了嗎?”
方才那人道:“回都統大人的話,都已經齊了!”
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李都統,太史局的人還未到。”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随即清朗的男聲傳來:“李大人,單某來遲了,有什麽不周全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
都統道:“單大人客氣了,怎麽太史局只來了你一人?這三隊人馬分別巡視城南,若只有你一人,怕是不夠分呀。”
“哈哈,李大人說笑了,這怎麽可能呢?不過我只是奉太史令之命,來為大人召集掣令官,并不參與此次大巡。等辦完了事,我還要回太史局複命。”
都統道:“李某也是奉命而來,事畢後也需回去複命,不便久留,先不與單大人敘舊了!有什麽話,咱們下次喝酒時再說!單大人,那便請吧!”
“哈哈,好好好,且讓我看看……咦,這人應當就在附近。”那人道,“三位掣令官,不必再躲了,快些出來罷,我們可不是什麽壞人!”
藏在暗處的三人聞言一愣,不約而同低頭看去,腰上挂着的令牌微震,小猴身上亮起一抹銀光。
陳文莺與洛元秋一同看向白玢,白玢嘴角抽搐,道:“你們看我做什麽?”
“白少爺,能者多勞。”陳文莺笑道,突然伸手将白玢推了出去,“你先打頭去看看。”
白玢沒來得及防備,被陳文莺猛然一推,踉跄幾步在火光中現了身,頗為不自在地走上前去,向剛剛說話那人行禮:“大人。”
那人笑道:“還有兩位呢,快來,這兒可是有三撥人,一個可不夠分吶!”
洛元秋聞言剛要擡腳出去,忽聽陳文莺道:“元秋,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總覺得心慌,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樣。”
洛元秋低聲道:“不會的,你想多啦。”
誰知陳文莺一改平日笑顏,眼神虛虛飄着,神色凝重地道:“其實我”
突然一個人在她身邊陰恻恻地道:“你怎麽了?”
陳文莺吓的大叫起來,緊緊抱住洛元秋。那人搖搖頭,退開幾步道:“叫什麽?”
洛元秋被她勒得快喘不過氣了,心想陳文莺當真是勁大,不愧是養靈獸的。她努力轉過頭去看方才說話的人,那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人,生的頗為英俊,穿着與冬官正近似的官服。衣襟袖口上用紅線繡着大片火焰,在昏暗的光中仿佛要随時燃燒起來。兩袖邊緣被金紅的火焰圍着,不斷有火星噼啪炸開。
她一口氣喘不上來,艱難道:“難道您是……夏、夏官正大人嗎?”
夏官正笑眯眯道:“唷,還有能認得我的,不簡單吶。”
陳文莺半晌才放開洛元秋,臉上驚懼未褪,嘴唇發白,不住顫抖,顯然是被吓的不輕。
洛元秋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叫了好幾遍她的名字,陳文莺眼中茫然無神,并不應答。洛元秋索性并攏兩指,在她眉心重重一按,待她片刻後平複下來,這才拉着她的手走到火光中,有些好笑地道:“你是怎麽了,難道是傳言聽的多,被吓着了?”
陳文莺搖了搖頭,冷汗涔涔,嘴唇動了動,還是沒開口,反倒是伸出左手用力按住右臂。
街口處黑甲武将騎在馬上,見狀驅馬過來,道:“單大人,勞煩你将人安排了,我這便要回兵部複命去了。”
夏官正朝他拱了拱手,那武将抱拳還禮,帶着幾個護衛離開了。
“你們随我來。”夏官正将他們三人提到一邊,道:“今夜大巡,你們務必要看仔細了,凡是城中有什麽異樣之處,定要向随行的大人彙報。”
洛元秋探頭道:“是哪位大人呢?”
夏官正倒是脾氣很好,也不計較她這般發問是否合規矩,反倒是興致勃勃地指了指等在街口的三撥人:“随便挑就是了。”
白玢與陳文莺俱已習慣了,淡定地看着她與上官閑扯。
洛元秋視線掃了一輪回來,道:“大人,他們好像都不太……”
“不太高興?”夏官正說罷擠了擠眉毛,“那可沒辦法,這是朝廷下的令,不喜歡不高興都要照辦,你們說是不是?”
洛元秋正要點頭,白玢重重地咳了幾聲,她慢了一拍,連忙搖了搖頭。
可惜搖的太晚,夏官正已經大笑出聲了,陳文莺作痛心疾首狀,在夏官正頭轉過來前馬上改做肅容。
夏官正樂了:“竟是想不到,老于手下的人倒還有些意思。你們這是跟錯了上官,要我說啊,你們應該跟着我才是。”
陳文莺與白玢剛要出言婉拒,順帶奉承一番,便聽洛元秋接道:“這也沒辦法,誰讓我們是冬天來的呢?若能再選一次,我覺得還是秋天比較好,不冷不熱,各種吃的還多。”
夏官正一愣,待反應過來後笑了個倒仰,揮了揮袖,示意他們趕快走。
雪從天飄灑落下,密密麻麻籠住街巷。火把的光僅照出幾丈地,其餘的地方盡是一片黑暗。夜中聽得梆子聲從遠處傳來,沒過多久,天邊漸漸浮起一絲光亮,映出鉛色的雪雲。
領隊巡視的将士從頭到尾也不曾開口說話,像是顧忌着什麽,連看都不看她。洛元秋跟在最後,起先還能四處看看,最後只看到茫茫夜色,樓閣皆為大雪所覆,周圍安靜無比,并沒有尋着什麽異處。
她打了個哈欠,手揣在袖中捂着。瞥見天光微亮,心不在焉地想,城中突然嚴禁,而且派出這麽多人巡夜,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但她于俗務一竅不通,只想了些許功夫便不再費心,又惦念起巷子附近的薄皮肉包子來。
懷揣着對包子的念想,洛元秋默默地數了一籠包子,頓覺心中十分溫暖。為了将這份溫暖延續到巡夜結束,她又添上了對鹵肉面白玉羹炸魚火腿等等的挂念。如此一來,不僅心中溫暖,人也有了幾分精神,連身上都感覺沒那麽冷了。
領頭的将士帶着巡視的隊回到最初的那個街口,不一會,昨夜聚在此處的三隊人馬都已到齊。
洛元秋看到了白玢與陳文莺,熬了一晚上在城南巡夜,大家都是一臉倦色,仍是強打起精神等着結束。
直到天蒙蒙亮時,才有一名傳令的官員打快馬而來,也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麽,那三隊人馬從不同的方向走了,至始至終都無人理會他們。
晨霧漸起,三人站在街口,都被凍的瑟瑟發抖。白玢唏噓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做掣令。”
洛元秋忍不住問:“他們為什麽不和我們說話呢?”
陳文莺随口道:“可能是怕死吧。”
洛元秋倒覺得未必,再如何高明的修士也不過是凡胎,依然會被刀劍所傷。被繩網所束縛,照樣插翅難飛。
但那些人看他們的眼神卻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就如同山間猛獸相遇,彼此忌憚,卻又奈何不得。
洛元秋算是有些明白了從前師父說的話,人世如一鍋沸水,修道之人只是水面上的一滴油,怎樣都融不進,只能虛浮在面上。玄清子在說這話的時候正在竈臺前打面湯,洛元秋端碗等着撈面,聽他絮絮叨叨說了一耳朵,也只記住這一句罷了。
一想起面,她登時覺得腹中大唱空城計。人一旦餓了,滿腦子什麽也想不起來,唯獨記得一個吃字。當下忙帶着陳文莺與白玢去吃東西。只是如今時辰尚早,許多茶樓食肆尚未開張,最後在街角尋着一家做羊湯的食攤,點了大碗的羊雜湯,配着青綠的菜心,倒也痛痛快快吃完了。
一碗羊湯下肚,洛元秋鼻尖都沁出汗來,懶懶地趴在桌上歇息。餘光瞥見一道黑色人影飄忽閃過,隐入院牆中,便下意識擡頭去尋。
晨霧之中,她看到一道淡光,若輕柔白絮掠過,極快極迅。那光在霧氣中時隐時現,斜斜飛來,最後連閃數下,玎珰一聲輕響,追着什麽東西進了院牆裏。
洛元秋不由自主跟着看了過去,尚未清明的天光裏,幾點雪輕輕飄落,四下寒意浸漫。此時一人自霧氣中而出,左手一道雪亮銀光,定睛看去,竟是一把極薄的長刀。
這刀一看便知是把神兵利器,洛元秋心中贊嘆不已,勉強将視線從刀上挪開,忽地怔住了。
不為別的,只因持刀這人居然是個高鼻深目的妩媚女子。她似乎不畏寒冷,穿着一件樣式奇怪的單薄外袍,露出半截纏滿布條的手臂。
女子收刀入鞘後走向攤邊,對攤主道:“來一碗羊湯。”
陳文莺側過身輕聲道:“不是說,城中禁帶刀劍的嗎?”
洛元秋也學着她小聲道:“但那好像不是一般的刀呀。”
“再怎麽不一般的刀也是刀啊!”陳文莺突然激動起來,“為何我的劍就不能帶入城,這是什麽道理?”
白玢将碗放下,無奈道:“你再大點聲,她聽見便能告訴你了。”
攤主從瓦罐中舀出煨好的羊湯,剛要送到臨近的桌上,那女子卻伸手取來,就這麽站着喝了。
三人看的瞠目結舌,陳文莺不慎碰倒了湯碗,洛元秋與白玢連忙去扶,那女子聞聲轉過臉來,恰巧與三人對上。
她眼神漠然,先是掃過白玢,再是陳文莺,最後目光從洛元秋身上略過,低頭又喝了一口羊湯。
不過頃刻,她一口湯噴了出來,盯着洛元秋的臉看了半天,神情如同見了鬼似的,連退幾步,最後端着湯碗閃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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