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栾亦的話音一落，室內原本的讨論聲便一靜。

栾亦求生欲趨勢下自己都想敲腦殼的胡言亂語瞎吹屁，臨時抱大腿的無奈之舉，在旁人以及攝像鏡頭後的節目組聽來，卻是頗為勁爆直球的暧昧發言。

四號嘉賓發出起哄聲，配合着假意嘆氣道：“唉，看來我今天只能看嚴肅電影了。”

即便是有心想要觀察栾亦反應的聞揚，都未曾料想到栾亦會說這話。

栾亦的長相偏清秀，雖然不是完美無缺的精致，卻滿滿少年氣，白皙幹淨，他的眼睛總是黑黑亮亮的，倘若想要叫人相信他說的話時，幾乎只需要四目相對，就很難讓人懷疑。

可只有聞揚知道，面前的栾亦是怎樣一個小騙子。

很多年前聞揚曾經無數次隔着網線假想過栾亦的樣子，卻因無法設想一個從沒見過的人而感到沮喪。那些由網絡傳遞過來的熱烈情緒是完全真摯的嗎？是他所擁有的嗎？

少年聞揚終究沒有機會确認自己的不安。

直至後來栾亦完全消失，他們之間連網線構成的微薄聯系都不複存在。

聞揚到過J市，街角巷弄，車水繁華，路邊小吃，未被開發的風景區。在“死訊”過後，他走過栾亦曾告訴過他的每一個地點，以确認栾亦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少年時的情緒終究漸漸消弭沉寂下去，再沒想過有以這樣戲劇化的方式被重啓的一天。

聞揚來上《戀愛時差》，純粹是一場意外。

去年聖誕時家人一起慶祝，十二三歲的侄女抱怨他怎麽又是一個人來參加聚會，并說要和他玩游戲，如果聞揚輸了就要服從她的一個要求。

在聚會之上聞揚雖是年輕一輩中衆心捧月的焦點，卻并不完全沉浸在聚光燈的氛圍下。甚至與參加聚會的大多數人談不上親密。

只不過在這樣例行的家族聚會上，去世兄長留下的獨女的确會叫聞揚多分神照顧。

聞揚以為是她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因此在游戲時半真半假輸給她，卻沒想到侄女得意表示：“叔叔你應該多約會了，你知道現在有很多為你這種人準備的節目嗎？”

“你會很受歡迎的。”小侄女認真保證的模樣，讓聞揚失笑。

本以為這只是聖誕節的玩笑，卻沒想到不久後聞揚真的收到了八爪怪的聯系信息。

小侄女不知從哪個長輩那裏隐約聽說過栾亦的事，認為聞揚更偏愛中國人，體貼至極地為聞揚聯系了國內的戀綜。

雖然家裏的長輩得知這件事後大多持反對态度，以為聞揚參加這樣的節目太兒戲也太招搖。不過聞揚卻覺得既然答應了孩子就不能随便反悔。

再者，聞揚讨厭長輩的陳詞濫調與自視甚高，即便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在這樣俗套的節目上找到真正契合的伴侶。

只當是休年假，他已經很久沒有休假了。

所有的波瀾不驚一直持續到了節目組為嘉賓拉群組的那一晚。

聞揚眼睜睜看見在自己賬號列表裏黑了無數個日日夜夜，自己以為對方不會再出現的賬號竟然于群組中赫然在列，只不過那頭像依舊是黑的。

即便是如聞揚一樣沉穩，在那一瞬間他也得承認自己的失态。

聞揚的第一個念頭是也許這個賬號被人盜了，已經便更了使用者。可他心底又的确有一個念頭冒出，如果并非變更了使用者呢？

幾乎不是太費力，聞揚就确定了嘉賓之中那個賬號的使用者是別墅裏的哪個嘉賓。進而聞揚再确認了對方是否是這個賬號一直以來的使用者。

答案接連正中紅心。栾亦也許有演技，但所有涉及真誠表達的部分，面對面直接袒露時，他的掩飾總是慢半拍的，沒有給聞揚造成任何阻礙。

回憶糅雜現實，以百倍鮮活的模樣擊破生死的隔閡。

當聞揚看着栾亦慫慫的心虛眼神時，他就知道這無聊的節目因此忽然變得有意思了。

栾亦清晰可見的忐忑，作為小小的暫時的懲罰以及一份有趣的禮物來算。

忐忑的懲罰是給栾亦的，禮物自然是聞揚收。

栾亦自覺再這麽胡說八道，自己死後必定要入拔舌地獄了，好在擡眼看聞揚的表情時，對方的臉色可說和緩，叫栾亦大松一口氣。

只要屁話有用，那也不算白扯淡。

“對了，”栾亦自覺撿回一條小命，又想起自己出房間的初衷，趕緊問道，“我早上有個快遞，你們誰幫我收了嗎？”

五號嘉賓說：“是一本書嗎？我早上幫着簽收了，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哦哦，謝謝啊。”栾亦跑過去果然在茶幾上的角落裏找到了那個未拆封的快遞。

快遞上栾亦寫的是節目組的名字，并沒暴露自己的信息。

免得把包裝垃圾帶回房間，栾亦就在茶幾邊把外頭包裹着的泡沫袋拆了，帶着《幻夢》的英文原版回到餐桌旁，把自己剩下的一口三明治吃了。

聞揚一錯眼，看見了《幻夢》的封皮。

聽四號嘉賓在說中午點什麽外賣，栾亦立刻表示：“我中午不吃，不用算我的。”

一個三明治的熱量對他來說已經有點超标了，加之這頓本來吃的就晚，中午自然不必再吃了。栾亦還預備着下午看電影的時候留個肚子喝飲料吃爆米花，好好享受電影呢。

察覺到自己話音落下後，聞揚即刻看來的視線，栾亦扭頭對他軟軟笑了一下，拿着書往後退了一步，低聲道：“那我先回房間啦？”

雖然是問句，但栾亦腳下可沒停頓，啪嗒啪嗒貓回了房間裏。

剛回房，栾亦連鏡頭都沒顧得上，就深深嘆了一口氣。

栾亦現在幾乎肯定了自己與聞揚之間互相心知肚明但未戳破的那層紙是透明的，自己就好像是捕鼠籠裏的那只小老鼠，三五不時要隔着籠子被戳幾下，至于何時生何時死，生殺大權根本不在自己手上。

好在聞揚似乎是吃馬屁這一套的，這大約就是黑暗中的一線曙光吧。

無論如何要穩住聞揚，就算是當牛做馬也不能叫他的黑歷史被八爪怪拿去大書特書，資本家可是沒有人性的。

整個中午，栾亦就在房間裏看書。并不完全是為了逃避現實，栾亦在讀了第一章 後便被小說重新吸引進去。

雖然《幻夢》他看過不止一遍，但是少年時看和長大後看似乎又有了很多完全不同的細節上的體悟。

他細細看了十幾章，再次被作者精妙的語言能力折服。

直到手機設置的鬧鐘響起，栾亦才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到了約好的看電影的時間。他放下書将手機揣進兜裏，出門往影音室走。

預備拐進影音室的時候，栾亦往外看了一眼，這才發現上午的晴天已經沒了，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地面完全被打濕，接接連連的雨滴墜落出水花來。

這樣的陰雨天太适合窩在柔軟的沙發裏享受經典電影了，他的心情轉好。

這種心情在栾亦走進影音室看到裏頭的豪華放映設備，以及聞揚身旁沒有空位時攀升到了頂峰。

三位嘉賓都坐在前一排，聞揚則坐在後一排，他坐在過道位置，唯一一個與他相連的位置卻放着一桶爆米花和一大杯可樂。

栾亦見狀松了一口氣，這樣占座的行為顯然是不想自己身邊坐人的意思吧。

後排的中心觀影位置還剩兩個座，而還沒有落座的除了栾亦還有五號嘉賓。

五號嘉賓走在栾亦之前，栾亦跟在他屁股後頭，眼見着五號嘉賓越過了聞揚，自己也預備一樣走過去。

誰曾想，就在五號嘉賓坐下，栾亦要經過時，聞揚忽然拿起了那桶爆米花和可樂，無言看向栾亦。

栾亦：“……”媽的。

此時此刻栾亦只糾結一個問題，他是坐呢，還是坐呢，還是坐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沒有第二個，栾亦的足尖才跟着心情挪了半寸腦海裏直接就是聞揚對着節目鏡頭的真心話環節：“是的，他就是一個感情騙子，證據如下……”舉起手機，曾經的聊天記錄全是呈堂證供。

栾亦的屁股毫不猶豫地坐了下來，随後原本放在座位上的飲料和爆米花全都到了他懷裏。放在沙發上也許不穩，但被他抱着，這人形零食架簡直不要太穩了。

懷中新鮮的零食，暢快的氣泡飲料，以及設備豪華的影音室，舒服得超過栾亦想象的豪華沙發，時間地點一切要素都完全齊備，戳中栾亦的爽點，鹹魚躺平必備。

然而栾亦的身邊坐着聞揚，此時幾近是個隐形暴君的存在，作為零食架子的栾亦去抓爆米花的手都虛。

偏偏《潛行》還是一部主角身披馬甲，層層翻轉，馬甲之後又馬甲的電影。

虧心者恒心虛，更何況心虛源頭就像是黑洞一樣坐在栾亦身邊，吸走他一切的鎮定和勇氣。

劇中情節進行到關鍵處，兩個主角對峙時的脫馬名場面，那些臺詞都仿佛化作了栾亦的身份證號被反複誦念提及。

栾亦根本享受不了電影，餘光不住瞥聞揚，注意着他神色的每個細微變動。

以至于當聞揚因為劇中唯一一個黑色幽默的笑話而忽然輕笑了一聲時，栾亦心口一跳，人也一麻，吓得馬上給大佬遞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