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袖清風

時值四月,春和景明。

晨曦穿過金殿琉璃瓦上的飛檐翹腳,在殿門處投下深深淺淺的光暈,将大殿映襯得莊嚴肅穆。

殿內,身着紫色一品朝服的顧相,手捏笏板,眉頭深鎖行至殿中,“陛下,臣有本要奏。”

大殿之上,年輕的天子擡眸瞥了他一眼,靛青色的龍袍微微動了動,擡了擡龍紋袖間,示意他說。

天子一側,大監會意上前,快步從顧相手中接過折子,折回殿上呈至天子跟前。

“陛下,臣欲彈劾許相。”

天子指尖微滞,平靜道,“說。”

顧相如獲至寶,言辭懇切,“許相在位期間濫用職權,打壓忠良,結黨營私,收受巨額賄賂。其行事嚣張跋扈,一手遮天。如今人雖不在朝堂,仍背後操縱朝中心腹擾亂春闱,阻礙朝廷選賢任能,危害我南順江山社稷。其罪責濤濤,罄竹難書,懇請陛下下旨徹查,還朝堂清淨,科舉清淨,百姓清淨!”

顧相說完,拂袖長跪不起。

大殿中,鴉雀無聲,空氣似是都凝固了。

【顧相今日出門,是不是被門夾着頭了?】

【顧相是走得太急,把腦子忘家中了吧!】

【我的天~連相爺都敢彈劾,刺激!!】

【不對啊~正常的套路,要麽是相爺自己在殿中鬧着要辭官,要麽是陛下忍無可忍,當衆罷黜相爺,嘶~顧相這麽強行出來給自己加戲,怕是要完啊……】

【相爺被罷黜了,那也是相爺~敢公然在殿中彈劾相爺的,這些年就顧相一人——呃,也保不準是最後一人。】

【哦豁,又在陛下面前提起相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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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相跪了許久,龍椅上悄無聲息,殿中也都噤若寒蟬。

顧相心中漸生惶恐,早前的底氣有些不知去了何處,厚着臉皮微微擡首,悄悄瞄了眼大殿之上。

大殿之上,天子臉色和緩,正一手拿着折子,一手的指尖來回輕敲着龍椅扶手,似是一面認真看他的奏折,一面陷入了思緒中,精致的五官掩在在十二玉藻冕旒後,神色讓人捉摸不透。

良久,天子終于緩緩開

了金口,“兩袖清風讀書郎一個,就他那三間破屋子……”

天子聲音略微壓低,“有什麽好查的?”

“陛……陛下?”顧相詫異擡頭,眼珠子都險些瞪出來。

【來了來了!】

【開始護犢子了!】

【兩袖清風讀書郎都來了,陛下這是想相爺了……】

【呃,确實只有三間破屋子,去過都知道還漏風那種,一問,就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陛下在東宮時,相爺就是伴讀洗馬,少時便探花及第,入仕後更得陛下垂青,一路提拔。從吏部員外郎起,經大理寺丞,禮部侍郎,鴻胪寺卿,戶部尚書,逾五載方為百官之首。陛下自己訓訓相爺還行,旁人怼相爺,陛下那可是要護犢子的。這下好了,不光怼犢子,還往犢子身上插刀,陛下能看得過去嗎?】

大殿上,天子悠悠起身,長袖拂過身前龍紋案幾,陽光穿過宮闕,在靛青色的龍袍上映出威嚴的輪廓。天子的聲音淡然,若古井無波裏泅開了一絲漣漪,“顧卿倒是提醒了朕,有人在朝中做了三年宰相,朕連座像樣的宅子都沒賞賜過……”

顧相目瞪口呆。

“顧卿現居何處?”天子赤舄自殿上緩步而下。

顧相支吾,“回陛下,鹿……鹿鳴巷內。”

“府上幾口人,幾間屋?”

顧相兀覺冷汗從背上竄出,浸濕了衣襟,流汗的掌心顫顫攥緊笏板,忐忑道,“一百八十餘口……八十餘間。”

“清和(許驕字)雖然不在朝中,卻沒少替朕操心朝中之事,朕心慰之。顧卿如此替江山社稷着想,替朕着想,朕也欣慰。不如,顧卿再替朕分憂一次?”

“嗯?”顧相尚未反應過來。

天子金口又開,“你同他換換?”

*****

黃昏将至,宮中各處陸續開始掌燈。

明和殿外的古木參天,滿眼新綠漸漸暗了去,宮牆盡頭,落霞微卷,近處的宮燈下,輕塵流轉,映在天子側顏上,映出半面年輕俊逸的輪廓,精致若镌刻,又攜了沉穩威嚴,風華絕倫。

殿外,大監快步入內,“陛下。”

“說。”元帝沒有擡頭,目光落在手中的奏本上,淡聲開口。

大監恭敬道,“陛下,相爺去了繁

城。”

元帝手中頓了頓,懸筆輕“嗯”一聲,仍舊沒有擡頭。

大監察言觀色,試探着道,“相爺去繁城牢獄裏提了人。”

元帝這才擡眸看了大監一眼,未開聖口,只是合上手中那本批閱好的折子,順手擱在一處,似是并不在意。

自東宮起,大監就在天子身邊伺候,是宮中最摸得清天子脾氣的一個。

當下,天子雖未開口問起,但手中已經放下奏本,端起一側的茶盞,這便是明面上雖未吱聲,但實則是看不進奏本了。

果真,元帝輕抿一口,漫不經心問起,“又提了什麽人?”

大監深吸一口氣,躬身道,“繁城知府羁押在牢獄的,采花賊……”

元帝掌心微滞,肉眼可見的惱意在眉間蹙起,“傳旨。繁城知府樓明亮目無法紀,即日起,革職查辦,着吏部重新委任。”

“是。”大監遁走。

“還有。”

大監不得不轉身。

“傳朕口谕。”

大監擡眸看向天子,知曉這一句是給相爺的。

“給朕滾回來!”

*****

長河落日,塞外風沙。

要去北關城,就要穿過綠洲前這幾十裏的荒漠。

許驕騎着雙.峰駱駝,腰間別着水囊,臉上裹着厚厚的裹巾,遮擋了沿路的風沙,也遮擋住了大半面容,只露了一雙明眸清亮。

在邊關塞外,這樣的美眸多看一眼,仿佛都讓人心生不舍。

原本,旁人也都覺得這雙眼睛的主人該是女子。但見她一身男裝,早前倒是明眸清亮,水波含韻,但目光瞥來時,卻忽然變得銳利而洞察人心。再加上身側又跟着四五個手持刀劍,目光如鷹的侍衛。

在塞外,這樣的人保不準什麽來歷,最好不要多看。

先前投來目光的商旅紛紛收回目光。

許驕也收回目光,擡眸看向眼前的酒肆。

塞外風塵,吹得她衣襟嘶嘶作響,也吹得身側駝鈴陣陣。酒肆上空,飄揚着半卷紅色的旌旗,是供往來商旅歇腳補給的地方。也是這方圓幾十裏的荒漠中,唯一一處可以落腳的綠洲。地圖上标作曉鎮,是去北關城的必經之路,路上往來的,大都是邊關商旅。

“許爺,今晚在這裏落腳,明日晨間走,黃昏前後就可以抵達北關城。

”彭秦雲一面下駱駝,一面取下遮擋的裹巾。

塞外風沙眯眼,都要靠裹緊遮住口鼻,避免風塵入鼻。

許驕也跟着取下裹巾,入了酒肆。

裹巾下,她的面容不算白皙,甚至有些偏小麥色。但即便是小麥色,也遮擋不住她眉間的一抹明豔精致,若是這抹明豔精致再配上白皙肌膚,便是少見的絕色。方才那些沒死心的商旅心中再度惋惜,可惜了,是個男子。

只是入了酒肆,許驕也沒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塞外周遭,但凡有旁人在,許驕從不摘下羊皮手套。臉上要撲成小麥色容易,但手上不容易。因為手上沾染的成色易落,落則露出一雙纖手柔荑,膚如凝脂,同她臉上的小麥色形成鮮明對比。

她幾日前在繁城牢獄将彭秦雲撈了出來,是因為聽說他可以獨自一人穿過荒漠,抵達北關城;也可以在犯事後,又一個人獨自穿過荒漠,全身而退。

眼下,她要去到北關駐軍處,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她要彭秦雲作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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