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貴
日子一晃,又到了要恢複早朝的時候。
天邊泛起魚肚白,敏薇端了洗漱的水入了內屋,喚到第三聲,“相爺,該起了,今日要早朝。”
許驕迷迷糊糊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來,半夢半醒“嗯“了一聲,這才不待敏薇開口,又道了聲,“重啓中……”
敏薇忍不住笑。
許久沒聽到相爺的重新聲,府中都有些冷清得不怎麽習慣了。
等敏薇收拾好屋中,連帶着将她上朝要穿的朝服,官靴都備好,才又喚了聲,“相爺,真遲了。“
許驕這才從床上迷迷糊糊做起來,一不留神,一腳将許小貓踢了下去,許小貓墊着腳尖就走了。
早朝,早朝,萬惡的早朝……
許驕俯身穿鞋,仿佛忽然想起早前穿鞋的時候摔下去過,腦袋磕了一塊青,好久才好,在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時候,忽得清醒了。
好險,險些又磕一個大包!
等許驕洗漱穿戴好,岑女士也撩起簾栊入了屋中。
許驕剛好從屏風後出來,“岑女士早~”
看她頂着一雙熊貓眼,岑女士上前替她整理衣領,“也不照照鏡子,終日迷迷糊糊的。”
深紫色的一品朝服在身上,雖然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但是總是會犯些小馬虎。
許驕笑,“有岑女士在呀~岑女士就是我的百寶箱~”
言罷,擁抱岑女士,在她臉上親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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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女士一怔,“這孩子,越發沒譜了!”
但分明臉上是笑着的,許驕也笑嘻嘻出了屋中,“走了走了,來不及了!”
岑女士嘆道,“早飯!”
話音剛落,就聽許驕的聲音在外閣間響起,“敏薇……粥……來來來……”
“好燙……一口可以了……”又開始蒙混過關。
岑女士撩起簾栊,“吃完了再走。”
“來不及了!”許驕已經捏了一根油條又跑開,岑女士鬧心,又朝一側收拾東西的敏薇道,“豆漿,包子,都帶上。”
敏薇趕緊照做。
但等到敏薇跑過去了時候,許驕從馬車中伸出手,拿起豆漿喝了一口,又将塞回給她,然
後馬車駛走,敏薇朝着岑夫人嘆了嘆。
岑夫人嘆息,每日像打仗一樣,什麽時候能像個正常的姑娘家……
思及此處,岑夫人又搖了搖頭,正常的姑娘家,別說家人成親了,孩子都當有了,還不止一個,終日都圍着丈夫孩子轉了,哪會像這樣,成天雞飛狗跳,一趟東一趟西。
她是喜歡朝中的事,還是喜歡旁的人……
岑女士噤聲。
知女莫若母,這一趟從慶州回來,會一個人坐在案幾一側發呆,還像只怄氣的小獸一樣,自己趴着,許久都不動彈。
……
馬車內,許驕照舊開始補回籠覺。
反正時間還早,馬車晃動的節奏,就是每日睡回籠覺的節奏。頸托,真絲眼罩,睡覺專用椅,入內宮門的時候,許驕還睡死着。
等到臨到中宮門,要下馬車了,六子喚了好幾聲,相爺。
許驕睜眼,眼中還有血色,懵了片刻,這才伸了伸懶腰,等馬車停下,一襲深紫色的朝服下了馬車,內侍官上前迎她,等候盤查入宮的隊伍自動讓出兩行。
入了中宮門,“相爺!”
許驕聽出是沈淩的聲音,駐足轉身,果真見沈淩快步上前,“相爺。”
這一路從慶州回京,也算熟絡了。
“一道入宮吧。”許驕開口,沈淩拱手。
兩人一道說話,一道往內宮門去,沿途的官吏都相繼問候,許驕颔首。
朝中各個都是人精。
這次梁城出事,原本說沈淩已經失蹤了,眼下沈淩忽然回京,還同相爺一處。畢竟,正常官吏都不大敢同相爺一處去早朝,但見相爺對沈淩和顏悅色,且兩人在随意說話的模樣,這其中傳遞的微妙信號,讓沿途遇到的官員心中都猜測紛紛。
最了解陛下心思的,朝中就是相爺。
沈淩這次在梁城遇險,回來之後,恐怕得了陛下青睐,也同相爺走得近。
猜測中,衆人已經在內宮門外列隊。
許驕至,先前的隊伍安靜下來,頂多只有幾聲竊竊私語。
待得早朝的時間将至,跟随內侍官入了殿中,殿上穿着青鸾色龍袍,頭戴十二玉藻冕旒的天子落座,衆人手持笏板,跪下高呼三聲萬歲。
許驕聽到熟悉的聲音,清貴淡然,“平身。”
待得擡頭,隔着玉冕根本看不清天子的臉,也看不清宋卿源的目光每回都是先落在她身上,而後才收回,看向大監。
今日早朝氣氛尤其不同,都知曉梁城之事水落石出,朝中要大動蕩,都紛紛低着頭,沒有人主動出來奏報旁的事。
“沈淩。”天子出聲。
衆人都心知肚明,天子心裏明鏡着,直接叫了沈淩到殿中。
沈淩手持笏板下跪,“陛下。”
“梁城之事,說與殿中聽。”宋卿源語氣入古井無波,但殿中都知曉,怕是暴風驟雨前夕。
沈淩開始從去梁城的路上水勢排查開始,一直說到重重受阻,沿路各級官員紛紛幫忙掩飾,也有人私下奉勸,甚至威逼利誘讓他放棄梁城之行。他一路查看了所有水利工事,因為同梁城水利工事相鄰,若是天災應當都有隐患,但排查過程中,不是地方連夜發生了滑坡泥石流等……
朝中只要不聾都能聽出沈淩話中的意味,這麽看,沈淩失蹤并非意外,他走到何處,何處的工事總會出或多或少的問題,尤其是臨近梁城時候。
沈淩繼續如陳述事實一般,不帶任何色彩,從說到抵達梁城的前一日起,就開始不斷有刺殺,從早前的暗殺,到後來明目張膽得行刺。為了查清梁城水利的事情,他沒有同隊伍入城,而是提前混入梁城,但是盤查很緊,他好容易混入梁城之後,發現梁城水利視為空殼……
沈淩言罷,殿中紛紛嘩然,就連許驕都怔住。
雖然心中早有心裏準備,梁城之事的卷宗她也看過,但暗衛機構的卷宗側重點不同,沈淩的側重點是在水利工事上,所以聽起來尤為觸目驚心。
空殼的意思是,連豆腐渣工程都不是,是根本就沒有動過……
這十餘年國庫的持續投入,工部的排查,各級官員的審核,都去哪裏?
細思極恐!
許驕也終于明白為什麽宋卿源要說朝中官吏調動——能将這麽大的簍子維持這麽久沒有出戳破過,這其中是一張多嚴密的網。
那時若是去梁城的人是她……
許驕看向殿上。
她看不清
宋卿源神色,但無論從沈淩口中還是柳秦雲口中,都能猜想當時的場景……
等沈淩說完,他被人追殺至懸崖處,所有的禁軍全部殉職,他被迫跳崖的時候,殿中都倒吸一口涼氣。
但最後,沈淩還是呈上了梁城水利工事的全貌圖……
梁城之事深不見底,朝中有不少牽涉其中的官員吓得魂飛魄散,原本只是以為收了些好處,沒想到梁城之事竟是空殼。
更沒想到,最後為了死無對證,梁城竟要淹城……
當即,工部尚書臉色鐵青,跪到在地,吓得不敢動彈,額頭都是冷汗。
宋卿源聲音依舊冰冷,“耗用了國庫十年的水利工程,是空殼,工部的人呢?”
工部的人各個面如死灰,原地跪下,卻沒人敢出聲。
“錢去了何處?”宋卿源手中的公示圖直接從殿上扔到了殿中,百官低頭不敢吱聲。
“肖挺!”宋卿源聲音裏已經有怒意。
肖挺也入了殿中,拱手道,“啓禀陛下,末将奉旨率禁軍入梁城,但行軍至梁城附近,卻遭到了梁城駐軍還有瑞王府的私兵阻攔,對峙數日,雙方交鋒十餘次,最後強行攻城。”
殿中再度嘩然!
只知曉梁城出事,但不知到了強行攻城的地步,肖挺話閉,有人吓得當腿軟,這其中,已經不止工部的人,還涉及其他六部。
在肖挺說完瑞王府上下畏罪自殺,瑞王最後認罪,朝中半數人皆面色鐵青,就連早前的麓陽侯都驚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待得肖挺說完,宋卿源大怒,再次罕見得在朝中扔了卷宗,“混賬!”
天子一怒,殿中紛紛下跪,“陛下息怒!”
“大理寺給朕徹查此事,所有和瑞王府相關,和梁城相關,朕就不信這朝中還能不能清靜!”宋卿源言罷,大理寺卿連忙應聲。
這一幕過後,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都以為今日早朝要在這樣的動蕩局面下結束,人心惶惶,大監問是否有本要奏的時候,兵部尚書傅至淵上前,“微臣有本要奏。”
許驕餘光瞥向傅至淵,殿中都不知曉這個時候傅至淵來殿中煽風點火什麽,卻見傅
至淵呈上折子,大監接過,遞于天子,傅至淵同步道,“啓禀陛下,西南一帶駐軍已完成收編,請陛下過目。”
西南駐軍完成收編?
朝中才從早前梁城一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就是持續六七年之久的對蠻族的收複結束了,西南一帶正式納入了南順範圍。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相比早前梁城之亂帶來的不穩,西南駐軍收編完成一事卻似給朝中吃了一枚定心丸。梁城之事雖然已經産生,但是已在控制之中,更多的好消息卻在陸續傳來,忽然,整個朝中的氛圍都似産生了不同。
衆人紛紛擡眸看向殿上的天子,天子仿佛也不像早前愠怒。
傅至淵又道,“魏将軍已從西南駐軍離開,不日将抵京中。”
連魏帆都回來了,那就是西南局勢已經穩定了。
忽然,梁城之亂帶來的動蕩,仿佛已經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甚至慢慢忽略不計,禁軍已經在梁城,梁城恢複正常只是時日問題,朝中和瑞王府相關的開始秋後算賬,也就算過去了。
在衆人以為早朝就要結束的時候,許驕手持笏板行至殿中,“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相爺很少在朝中開口,一開口要麽一錘定音,要麽直接将人怼死,再要麽都是大事,見許驕行至殿中,殿上天子的語氣聽起來恢複了早前,淡聲道,“說。”
許驕躬身,“近來與吏部盤點朝中及各處官吏,人才稀缺,各地都繼續補充有才能的官吏,特奏請陛下,準設恩科,與今年春末進行。”
增設恩科……
殿中頓時明白了,恩科是配合這次梁城之亂來的,這次梁城之亂一定會有批量官員下馬,而剛才相爺也提了吏部主導官吏調任,這次朝中是要大換血!
“準奏。”天子言簡。
許驕又道,“此次恩科将增設六部與兩寺單獨考核,優異者脫穎而出,直接供六部與兩寺培養使用,故需六部與兩寺配合,設專人從即日起,投入恩科示意中來。”
天子道,“此事全權交由清和處理,六部與兩寺今日派人前往翰林院。”
六部與兩寺皆領旨。
再後
,羅友晨行至殿中,“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說。”宋卿源淡聲。
羅友晨道,“今年春調即将開始,将配合恩科同步進行,春調或涉及六部,兩寺及地方官吏諸多,需增派人手處理。”
宋卿源看了看他,“此事亦全權交予清和處理,從各部抽調人手至吏部,盡早完成春調,準備恩科之事。”
許驕和羅友晨皆躬身,“臣領旨。”
最後,天子忽然開口,“即日起,沈淩自工部調離,調任翰林院編修,分擔清和手中恩科之事。“
“臣領旨。“沈淩應聲。
一連串的調任和恩科,春調措施,都是應對梁城之亂的,那梁城之亂帶來的影響會很快在許驕的處理下恢複至早前。
這些事情,還是只有許相親自操刀!
朝中都心知肚明。
而沈淩在此次梁城之事中,沒有擢升,反而降級到翰林院編修,看似是降職,但實則陛下囑咐了沈淩分擔相爺手中的恩科之事,那等恩科結束,沈淩很容易憑借恩科的政績做跳板,接任翰林院編纂。
翰林院編纂位同副相。
陛下這是要重用沈淩……
休朝幾月之後,今日早朝上的一連串重磅消息,讓人目瞪口呆,也措手不及,但任誰心中都有一杆秤,此事已在天子掌控之中。
“退朝!”
朝中皆手持笏板恭送天子,而後陸續退出殿中。
西南收編之事再大,也同朝中其他官吏無關,但春調和恩科之事卻涉及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見羅友晨和沈淩分別走在一身紫色官服的相爺身後,相爺一面踱步,一面吩咐相關事宜,旁人想上前探聽口風,又不敢上前,只能見縫插針朝許驕問候。
離了正殿,許驕往政事堂去,內侍官伸手替她撩起馬車簾栊,
***
回明和殿的路上,大監看了看龍攆上沒怎麽說話的天子,輕聲問道,“陛下,要請相爺來明和殿嗎?”
宋卿源回神,他方才就一直在想許驕的事。
雖然在回京路上,就知曉許驕已經在着手準備春調和恩科之事,但今日朝中都見許驕胸有成竹模樣,又見羅友晨,沈淩都心中有數,所以今日朝中局面
很容易被許驕拿穩。
他知曉許驕是趁着昨日将羅友晨和沈淩都拉着通了氣,也過了一遍春調和恩科之事。他最怕梁城之事引起朝中動蕩,但今日許驕最後壓得很穩,如今朝中各個心思都在許驕手中的春調和恩科上,梁城之事不會造成更大的影響。
宋卿源淡聲道,“不用了,她今日事多,別叫她來了。。”
大監恭聲應是,但心中想,相爺哪日事不多……
等到明和殿,宋卿源下了龍攆,入了殿中。
目光落在龍案上的那株仙人球的時候,想起今日殿中許驕沒有偷偷打瞌睡,應當也是緊張梁城之事會失控,但最後都平靜壓了下來。
宋卿源笑了笑,又看了看仙人球,想起許驕。
人是貪婪的,他想起回京前一晚,極致歡愉,他将她扣在身下,仿佛唇間還有餘溫……
出神時,手紮上了仙人球。
口中輕“嘶”一聲,見指尖紮出了血,宋卿源皺了皺眉頭,她給他喂了迷魂藥還是什麽,連仙人球都是……
大監入內時,正好見宋卿源在對着那盆仙人球笑。
大監連忙低頭,宋卿源知曉他窺見,不悅道,“怎麽了?”
大監躬身,“陛下,齊長平齊大人來了。”
宋卿源才想起昨日傳召過齊長平,“進來吧。”
齊長平入內,“齊長平見過陛下。”
宋卿源看了看他,溫聲道,“長平,你到翰林院多久了?”
這問題相爺昨日也問過,“四年。”
宋卿源比許驕直接,“朕調了沈淩回翰林院。”
齊長平微怔,忽然明白昨日為什麽相爺要同他說那番話……
宋卿源繼續道,“朕今日讓清和主持春調和恩科一事,吏部缺人手,戶部也缺人手,清和一向看重你,朕也看重,朕想問問你的意思。”
宋卿源算委婉。
齊長平深吸一口氣,朝着天子叩首,“陛下,長平自入朝起,一直跟着相爺,知曉自己的瓶頸,陛下,長平不想去戶部和吏部,想磨砺。”
宋卿源看了看他,知曉許驕已經趕在昨日同他說過,許驕護犢子,知曉齊長平去了吏部或戶部,再往上走很難,許驕是想推他一把。
宋卿源淡聲
,“想清楚了?”
齊長平沉聲,“是。”
宋卿源抛出難題,“西關雖在,但名存實亡,又與京中相隔甚遠,乃流放之地,你願意去治理西關嗎?”
齊長平是文官,西關城守不是這麽好做的,朝中能幫到的都不多,去到那邊,只能靠他自己。
齊長平竟然拱手,“臣願意。”
宋卿源倒是意外,他一直喜歡有骨氣,有魄力的官吏,齊長平在他心中穩妥有餘,但是底氣和魄力不足,很難成大器,但今日他刮目相看。
宋卿源颔首,“好,大監,讓翰林院拟旨,齊長平調任西關城守,擇日出發。”
“謝陛下。”齊長平叩謝。
齊長平正準備退出殿中,宋卿源又忽然喚住他,“長平。“
齊長平轉身,“陛下。“
宋卿源沉聲道,“別讓朕失望,也別讓清和失望。“
齊長平再次叩首,“長平定不辱使命。“
……
齊長平離開,宋卿源想起在回京的馬車上,他同許驕說起,“讓沈淩幫你一道處理春闱之事,翰林院的瑣事,讓長平幫你先分擔。“
許驕沒有應聲。
他擡眸看她,“怎麽了?”
許驕沉聲道,“沈淩來了翰林院,長平升不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淡聲道,“齊長平的性子做不了翰林院編纂,不是沈淩也是其他人,趁着春調,讓他去戶部,吏部任職都可。”
許驕卻堅持,“長平性子穩妥,穩妥有穩妥的好處,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他知曉她護犢子,提醒道,“阿驕,合适的人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是可以用,但不可以重用,你應該比朕清楚。”
許驕咬唇,我堅持!
他看她,“這個人這麽好?”
許驕道,“人無完人,他是有要克服的問題,也需要時間,但無論是誰,要走的彎路遲早都要走一遍,他去到何處都一樣,與其如此,不如放他去歷練,他能成大器。”
她看他,眼中期許。
他心軟,好。
許驕才高興了。
如果不是許驕的緣故,他不會想到齊長平也有魄力破釜沉舟的時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有些驚喜。
他看人也有走眼的時候,許
驕有時候比他心細。
……
宋卿源又看了看龍案上仙人掌,心中不由想,就她刺兒頭一個,他有時候氣她的時候,真想拔了她身上的刺。
眼下,他只想扒光她,極致的歡愉,讓人上瘾……
“大監。”他喚了一聲。
大監入內,“陛下。”
宋卿源淡聲道,“朕今晚出宮一趟。”
大監會意。
***
許驕這一日簡直忙得暈頭轉向。
恩科的事,六部和兩寺都派了人來,雖然昨日她就讓長平安排了翰林院內四個編修過來跟進此事。但長平不在,旁人并不能當即領會她的意思,少了齊長平,她要花比平日更多的時間在瑣事上。
翰林院的四個編修,要分別對接六部兩寺,她施壓要三天內看到初稿。
所有拿不出初稿的,無論是六部兩寺什麽職位,直接在春調時走人。除了工部眼下被全員被端掉之外,其餘各部和兩寺都是副手直接來對接,工部的活兒由沈淩再代。
相爺眼皮子下沒有人能忽悠,各部侍郎,少卿壓力頓時大到了天上。
誰都知曉吏部的調令是真的!
誰都不想被相爺踹走。
但相爺開大,讓所有參與恩科的人每日半日都在政事堂,在相爺眼皮子下集中辦公,相爺一開大,所有人叫苦連天。
但也因為叫苦連天,早前需要一兩日完成的進度,竟然趕在半日內就完成,這麽看,真的可能在三天能完成恩科的初步計劃。
相爺簡直……
另一處,羅友晨的春調從吏部開始,缺人,缺人,缺人!
吏部內部就開始調動困難,許驕從恩科集中辦公的地方出來,正好見到吏部衆人朝羅友晨抱怨,哪裏都缺人手,眼下本來春調就難,還怎麽從吏部擠人手出來,于是紛紛同羅友晨說挪動難之類。
許驕入內,衆人噤聲。
許驕讓翰林院編修拿了紙筆來,許驕環臂,“就在這裏寫,一件一件寫,手上什麽事兒,什麽難處,為什麽調動!現在就寫,一條一條和本相過,本相看看吏部手上到底什麽事情,比朝中春調還重要!”
衆人頭疼,又害
怕。
許驕敲了敲案幾,“有意見可以趁春調彈劾本相,彈劾不了,就老老實實配合春調。”
廳中頓時噤鴉雀無聲。
——為官之道,頭一條,不要惹許相!
——許相在東宮時就是陛下的伴讀洗馬,同陛下是……同吃同睡的關系,就是每個月吧,總有那麽幾日,脾氣……特別大,連陛下都敢怼。
——他心眼兒還賊小,像根針似的,什麽雞毛蒜皮的事,過多久都記得……
誰都不想被他記得!
于是上午是吏部,下午是禮部。
朝中都知曉許相壓力大,開啓了狂躁模式,春調之事,誰不配合,相爺直接在誰頭上動刀。
有了吏部和禮部的前車之鑒,旁的部分都不敢護着自己那一畝半分田。
朝中直接革職的人不少,拆東牆補西牆在短時間內是必須,一些長期久待的崗位,其實已經滋生腐敗,這次也一道輪崗調動。
如今梁城之事在前,誰不動,誰就可能同瑞王有關。
所以惱火是惱火,但是當調還是要調。
……
等到黃昏時候,許驕手中的事才算告一段落,尤其是春調的事,得一個部一個部的看,而且後還有各地的官員,才是重頭戲。
她這一兩個月要全撲在此事上。
許驕今晚是回不了陋室了,還真只有去鹿鳴巷許府……
許驕讓六子去收拾,正好齊長平來了堂中,“相爺,我明日離京,來同相爺辭別。”
許驕僵住。
許驕推掉了旁的事,不起眼的酒肆裏,許驕替齊長平踐行。
“一直說,等不忙的時候來這裏,結果一直等,等到眼下你都要離京了。”許驕聲音有些發沉,“西關不是什麽好地方,都是關押的流放之人,離京中又遠……”
言外之意,你去那裏做什麽?
齊長平卻反而釋懷,“相爺,不破不立,西關離京中遠,反而沒有顧慮。“
許驕指尖微滞,夾了一顆花生米,覺得不脆。
然後用勺子舀了一勺,還是覺得不脆。
宋卿源不會無緣無故讓齊長平去西關,一定是西關有什麽事讓宋卿源上心,那宋卿源讓齊長平去西關,确實是讓他歷練的,
并非搪塞。
他應該去。
但是西關實在太偏遠……
許驕越吃越不是滋味,喚了小二端酒。
“相爺?“齊長平詫異,他跟相爺四年,未見過相爺飲酒。
許驕溫聲道,“長平,踐行酒要喝。”
齊長平眼底一抹碎瑩。
“一路順風,平安抵達。”許驕舉杯。
齊長平一飲而盡。
許驕也是。
齊長平每回給她斟酒,都是蓋過杯底不多,但多喝幾杯,聊得時間又長,許驕還是有些昏呼呼得上頭了去。
“長平,我就是有點舍不得你,他們連我的話都聽不懂。”到了後來,畫風已經演變成了這幅模樣。
齊長平見她喝多,沒讓她再喝,臨行起,朝她道,“長平一定不辜負相爺信任,若不是相爺,沒人會信我。”
許驕道,“那你給我好好幹,幹不好別回來,丢我的人。”
齊長平知曉她喝醉,“只要相爺開口,日後長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驕惱火,“別了,都要你赴湯蹈火了,那我也應該倒臺了,還是別倒臺的好。”
齊長平哭笑不得。
……
她喝得有些多,齊長平扶她下階梯,她推辭,“不要不要,有醋壇子……”
齊長平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确實收手了。
然後許驕從階梯上摔了出去。
大監眼珠子都險些調出來了,哎呀,我的祖宗!
大監連忙上前,齊長平也吓到,但見到大監,齊長平頓住,大監道,“齊大人,奴家來吧,陛下要見相爺,奴家等了些時候。”
大監這麽說,齊長平也不好再問了,大監關切,“我的相爺,您這是摔到哪兒了嗎?”
許驕搖頭,“沒有。”
大監雖然不信,但能這麽說沒有,就算有也不是什麽大事,大監朝齊長平道,“齊大人,奴家送相爺回就是了。”
齊長平退後一步,朝着許驕一拜,“齊長平拜別相爺。”
瞧着模樣,許驕應當是喝多,想上前同人擁抱,大監看出了趨勢,想到身後馬車中,大監吓得魂飛魄散,趕緊扶住,“相爺,奴家送您回家了。”
齊長平倒也沒看出來許驕方才的動作。
大監扶許驕上馬車,
低聲嘆道,“我的相爺,你挑什麽時間不好,偏偏挑今日……”
許驕惱道,“我日日都很忙啊!”
這幅理直氣壯模樣,是喝多了,差不離了。
大監扶她上馬車,提醒道,“相爺,陛下在……”
許驕頓了頓,“他在我就怕他了?”
大監想死的心都有了。
撩起簾栊,許驕入內,對上宋卿源的眼睛,大監連忙放下簾栊。
馬車內,短暫的沉默。
許驕:“我喝多了!”
宋卿源:“摔哪兒了?”
兩人都頓住,宋卿源先開口,“朕知道你喝多了。”
許驕還未出聲,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帶至懷中,許驕一驚,以為又要摔,但整個人撲到他懷中,他身上有熟悉的白玉蘭混着龍涎香氣,是最讓她喜歡的味道……
他指尖撩起她額頭一頭的青絲碎發,眉頭肉眼可見的皺了皺。
他方才沒看錯,是磕這裏了。
許驕也忽然想起來,她方才好像磕着頭了。
“疼~”她主動示好。
他又不會随身攜帶藥膏在身上,許驕看着他,他湊近,朝着她磕着地方輕輕吹了吹。
許驕愣住。
“還疼嗎?”他的聲音沒有特意,就似平常,但在夜空裏就似別樣的好聽,撩人心扉。
許驕違心,“疼。”
他又吹了一次,許驕整個人都蘇了。
“還要吹……”她腦子裏“嗡嗡嗡”的,也不看宋卿源表情
他果真又吹了一次。
這回,不待她開口,他主動問,“還要嗎?”
許驕看他。
他攬起她,吻上她唇間,許驕背後已經抵在馬車一角,被他抱起坐在身上。許驕腦海裏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親她,她腦海中仿佛什麽都沒想,伸手攬上他後頸,在馬車中擁吻,什麽話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多問。
馬車到許府的時候,六子開的門,見到大監,六子愣住。
大監朝他搖頭。
繼而簾栊撩起,天子抱着相爺下了馬車,身上蓋着天子的龍袍,大監和六子等人都低頭。
待得人從眼前過去,六子詫異,大監叮囑道,“哪些當說,哪些不當說,分得清楚嗎?”
六子懵懵點頭。
……
屋中,宋卿源放下她,方才兩人的氣氛就到了,眼下更不是停的下來的時候。
他放下她,一面撐着手親她,一面松開自己的衣領。
他剛松完衣領,她撲倒他,蛾眉蹙緊,“宋卿源,養你太貴了,你別來這裏了……”
宋卿源:“……”
她繼續道,“我就這麽點俸祿,都快被你罰完了,現在都動用我的秘密小金庫了,金屋藏嬌,也要看我藏不藏得起呀……“
他皺眉,“許驕,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她想也不想,“勤勤懇懇工作,掙錢養小白臉啊……我們家小白臉還金貴,非要住這種地方……”
宋卿源目光裏有些惱,“許驕,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宋卿源是小白臉!
——我是小白臉……
——許驕是小白臉,還不行嗎?……手勒疼了
大監離得稍遠,都聽得臉都紅了。
……
臨近拂曉,宋卿源從屋中出來,大監上前。
宋卿源淡聲道,“讓她多睡會兒,早朝別去了。”
大監會意。
回宮的馬車上,宋卿源目光望着窗外出神許久,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冷清的街道兩側,屋檐下的燈盞亮着微弱的光,在風中搖曳不定着……
宋卿源放下簾栊,淡淡垂眸,掩下心中潛滋暗長的念頭。
***
等回了寝宮,沐浴更衣,又在龍塌上小寐了會兒。
子松來喚的時候,宋卿源才起身。
早朝時,天子帶十二玉藻冕旒落座,百官手握笏板,齊呼萬歲的時候,宋卿源一眼看到許驕,微微怔住。
——你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麽?
——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為生計奔波,無需勞心生死,往來皆富足,孩童有笑顏……
宋卿源凝眸看她。
她手握笏板,遂百官起身事,擡眸看向他,眸間清澈若四月暖陽。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啦~我很勤奮我很勤奮我很勤奮,給自己洗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