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七的月亮雖不如昨日那麽圓,但仍然皎白瑩亮,霧蒙蒙的月光撒在湖面上,仿佛倒映着漫天繁星。
慕遲青澀懵懂的身體在悄然發生變化,像初嘗甜味的孩子,貪婪的想要撷取更多。
如果他要,邬寧當然願意給。
可眼下,不太合時宜。
邬寧稍稍用了些力氣,便輕易将那渾身軟綿的少年推開,只留一道銀絲似蛛網般黏膩的糾纏。慕遲迷茫的半阖着眼,薄薄的眼皮泛着一片緋紅,臉上欲求不滿的情态簡直讓邬寧心裏柔成一灘水。
“小遲,該回去了。”
“我……”
慕遲擡眸,漆黑的瞳仁閃爍着一汪水光,可愛又可憐。
邬寧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他:“乖,歇一歇,待會你來劃船。”
慕遲眨眨眼,如夢初醒般坐回原處,窩在那裏靜默了得有一盞茶的功夫,才接過木漿,一下一下的撥弄湖水。
他是真不會劃船,但好在人也不算蠢笨,很快就找到了竅門,手上動作快而穩,看着倒比邬寧更娴熟。
“小遲。”
“嗯?怎麽了?”
“沒事呀,就想叫叫你。”
慕遲別過臉,笑的有些腼腆羞澀。
邬寧忽然想起,自己登基前夕,燕知鸾曾告誡過她,作為帝王,千萬不要嘗試去愛一個人,千萬不要交付自己的真心,無論是誰,坐在那龍椅上,一旦有了軟肋,必會落得萬劫不複的下場。
其實,燕知鸾犯不上浪費口舌,邬寧又怎會不懂這個道理。
她父皇,那是腳踏無數鮮血與枯骨才登上皇位的人啊,燕知鸾手握的權柄皆是他所賜予,他豈能看不透那些所謂的陰謀詭計,豈能看不穿藏在漂亮皮囊下如石頭般冷硬的心。
可燕知鸾,是他難以割舍的軟肋,他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清醒的看着自己被深愛之人一刀刀淩遲。
邬寧不願重蹈覆轍。
但她似乎可以放任自己去愛慕遲。
如果慕遲注定在不久的将來從這世上徹底消失,那就帶着她的真心一起消失。
小船緩緩靠了岸,禦前的宮人提着燈遠遠候着。
慕遲這會已經不害怕了,他輕快利落的跳下去,向邬寧伸出手:“來,當心點。”
邬寧彎了彎眼睛,搭上慕遲細白的掌心。
“陛下。”許是因為他們去了太久,宮人們顯得有些焦急。
“什麽時辰了?”
“戌時三刻。”
慕遲默默臉紅。
到船上那會,日頭才剛落山啊,他抱着邬寧親了能有半個時辰?!慕遲覺得很不可思議。
“竟然這麽晚了,走吧,回你宮裏用晚膳。”
“嗯……”
宮裏一入夜,便會四處掌燈,而禦花園裏最亮堂的地方非照妝亭莫屬。
照妝亭原先并不叫照妝亭,後改的名字,緣故是有一回先帝途經禦花園,見燕皇後借着一盞琉璃宮燈在此梳妝,被燭光之下燕皇後姣好的容顏所吸引,駐足看了很久,後來便将這亭子賜名照妝亭,還命人多添了四座燈樓。
那年邬寧十二歲,也是那年,太子因私結黨羽被廢黜,滿朝文武皆曉得這是皇後的手筆,先帝自然也曉得,雖廢黜了太子,但足有三個月不曾踏入中宮。
邬寧想過,若她父皇心志再堅定點,沒有讓她母後一釣便咬餌上鈎,興許……她老早就死了,壓根活不到長樂八年,這大晉王朝也不至于如此滿目瘡痍。
燕知鸾天生冷心冷情,從未在意過這世上除了邬寧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連同先帝在內,于她而言也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螞蟻,無所謂黎庶塗炭,亦無所謂遺臭萬代,她只想要邬寧至死活在天下人的仰望中。
她不一定是一個好母親,可對邬寧的愛毋庸置疑,邬寧沒辦法埋怨她。
“陛下。”荷露看着照妝亭裏的人,輕聲開口道:“是沈侍君。”
邬寧一行人走近了,沈應方才驚覺,卻不似慕遲那般慌張失措,他行禮,舉手投足間滿是沈家百年世族積聚的深厚底蘊,那是名門公子獨有少年意氣與風流倜傥。
“微臣沈應,參見陛下。”
“免禮。”
沈應站起身,目光在邬寧和慕遲之間微微流轉。
邬寧笑笑:“在這做什麽呢?”
沈應雖只有十六歲,但已然完全脫了孩子面相,眼尾細長,鼻梁高挺,下颚削瘦,原也只是清秀的姿容,可眼角那一顆淺淡的血痣卻為他增了幾分勾人的妩媚。
像一只初出茅廬的小狐貍。
“回陛下的話,微臣晚膳吃了一點生冷果菜,有些傷食,所以……”
“沈小四。”邬寧打斷他:“說實話。”
沈應有些驚喜的擡眼:“陛下還記得微臣。”
“你與燕榆最為要好,朕怎會不記得。”
“……微臣是特意在此等候陛下的。”
“怎麽,可是宮人哪裏伺候的不周到?”
沈應搖搖頭,輕聲說:“微臣只是想見見陛下……”
邬寧餘光瞥見慕遲攥緊的手掌,撫了撫眉骨,笑着對他道:“早些回去吧,朕明日去看你。”
“那,明日微臣就在宮裏等着陛下。”
沈應走了,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
到底年紀小,這樣粗陋的争寵手段,也不會惹人厭煩。
“好餓,荷露,叫尚食司備一道春班魚吧。”邬寧裝作無事發生,又去牽慕遲的手,慕遲顯然是心裏不舒坦了,可仍記得自己的身份,只叫她握住兩根手指,以示不滿。
還會耍小性子呀。
邬寧樂得哄他:“剛剛那個沈小四,同我表弟燕榆是朋友,我總要給燕榆一點面子嘛。”
慕遲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回到雲歸樓,晚膳早已齊備,不知是誰做主溫了一壺酒放在席上,香氣四溢,勾起了邬寧肚子裏的酒蟲。
邬寧不自覺皺了皺眉,轉過頭笑着問慕遲:“你,會喝酒嗎?”
“一點點……”慕遲斟詞酌句地說:“我容易酒後失态。”
邬寧其實蠻好奇他酒後失态會是什麽模樣,又怕自己克制不住,被這東西迷了心智:“那還是不要喝的好,都撤掉吧。”
上前撤酒的人身着灰色圓領袍,衣襟繡着團花暗紋,如今在宮裏只有未淨身的內侍才作這副打扮,宮外稱他們為內奴。
“你就是小山?”
“啓禀陛下,奴名喚徐山。”他頓了頓,又笑道:“徐山能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全是托陛下的福,陛下的恩德,徐山一定銘記在心。”
邬寧看得出,這個徐山很機靈,也很懂規矩,難怪慕總兵會讓他陪伴慕遲入京。
“記着你家少爺的恩德就夠了。”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分大小輕重。”
“嗯,是這個道理,你讀過書?”
“耳濡目染的,讀過一些兵書。”
邬寧看向荷露,荷露心領神會,從荷包裏取出一把金葉子。
徐山立即跪地,雙掌合攏,高高舉過頭頂:“徐山謝過陛下賞賜!”
為奴為婢的,若想在主子跟前得臉,甚至受到重用,必須得先讓主子記住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重複是最好的辦法。
荷露懂,曹全懂,所以他們熬出頭了。
現在又有了一個徐山。
“好啦,你們都退下吧。”待宮人們盡數離開殿內,邬寧問慕遲:“你和徐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嗯,他爹原是武門郡鄉裏的寨主,有一年北漠來打寨,小山的爹娘為了保護寨裏的百姓,都死在了蠻夷刀下,等援軍趕到的時候,滿寨子只剩一個小山,我爹就把他抱回了家,我們倆從小到大同吃同住,他和我的親兄弟沒什麽兩樣。”慕遲一口氣将徐山的來歷講得清清楚楚。
邬寧了然。
慕遲進宮是為着讓朝廷給武門郡撥銀子,讓邬寧下旨征伐北漠,而徐山與北漠蠻夷存在不可磨滅的深仇大恨,他們雖明面上是主仆,但既有兄弟情誼,又是走在一條路上的同行人,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徐山都絕不會背叛慕遲。
那麽……徐山會分辨不清慕遲和慕徐行嗎?
他自是能分辨,只不過,比起慕遲,慕徐行更值得他輔佐效忠。
邬寧已然可以斷定,這個徐山,便是日後平定北漠的大功臣,掌青州遂州十幾萬兵馬的武門都督。
這大抵就是機緣巧合了,因慕徐行來得太晚,徐山和慕遲一起入了宮,成了宮中的一名內奴。
邬寧很想知道,在她和取代自家少爺的慕徐行之間,徐山究竟會選擇誰。
看着認真吃飯的慕遲,她真誠的希望徐山能晚一點面臨這個選擇。
晚膳過後,邬寧本打算早些安寝。
可慕遲一點都不困,尋尋摸摸的,老想着去逗逗在銅絲籠子裏的夜鳴蟲。
邬寧只好問:“你說鬥蛐蛐,到底是怎麽鬥的?”
慕遲聞言,忙喚小山,徐山便捧來他剛逮的夜鳴蟲,頗有自信地說:“少爺,你瞧着吧,我的青獒一定能贏!”
“青獒?”
“他給蛐蛐取得名字。”慕遲略表嫌棄:“他每只蛐蛐都叫青獒。”
邬寧忍俊不禁:“這麽一比較,小黑的确不太威風啊。”
慕遲當即一副“護子心切”的模樣:“小黑怎麽了,比什麽華而不實的青獒強一百倍。”
倆人在鬥蛐蛐這件事上八成積怨已久,徐山想也不想便反駁:“華而不實怎麽了,青獒就是比小黑好聽一千倍!”
慕遲一愣,扭頭看邬寧,緊接着又看徐山,臉上露出一種勝負已定的得意神情。
邬寧趕緊堵住他的嘴:“不要說。”
慕遲有點疑惑,悶悶道:“為什麽?”
“小黑是陛下賜名”這種話哪好意思說得出口啊,邬寧嫌丢人,更後悔,早知道還有這種較量,她那會就再琢磨琢磨了。
既然不能給小黑增添“禦賜”的光環,那慕遲就只好揚長避短了:“有本事上手比一比啊。”
“比就比!”
丹琴拿來陶罐,放在燈下。
慕遲從籠子裏放出小黑,徐山也跟着放出青獒,兩只雄蟲相對而伏,分別開始振翅鳴叫,一聲賽過一聲響亮,竟真有幾分名将比武,鑼鼓助陣的感覺。
雄性夜鳴蟲好鬥是天性,小黑尤其如此,它率先發起沖鋒,蹬着腿使勁的用頭頂青獒,青獒長得比小黑大一點,自然也不甘示弱,卷動着長長的觸須開始反擊。
兩只夜鳴蟲在陶罐裏不停的旋轉身體,相互撲殺,沒幾個回合下來,青獒就顯現出頹勢,開始一步步的往後退了。
“哎呀!”徐山長嘆了口氣,把青獒從陶罐裏撈出來,但還不服輸,給青獒找借口:“過幾日再比,我這剛捉來的,還沒養熟呢,我得操練操練。”
小黑挺胸昂首的在陶罐裏蹦跶,叫聲愈發高亢,如同在向慕遲邀功。
慕遲高興的不得了,忙給它喂了兩顆米粒,這還不夠,還得口頭嘉獎一番:“小黑真厲害!行啦行啦!歇會吧!”
小黑果然不叫了,吃了米粒,乖乖鑽進銅絲籠。
邪門。
邬寧看那只頭頂金漆的大黑蟲子,竟然越看越覺得可愛,鬥蛐蛐這事也的确是有趣,真不怪慕遲心心念念,她都想去禦花園逮一只來玩了。
可惜鬥蛐蛐的性質類似于賭.博,誰都可以賭,偏坐在這龍椅上的人不行,坊間百姓會以此為仰仗,争相效仿,而勝者永遠是牟利的莊家,輸紅眼的賭徒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最終不知會鬧出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慘劇。
這是當初嗜酒成性的邬寧所得出的結論。
她雖未曾起誓做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但若能毫不費力的避免一些紛亂,她還是願意去避免的。
鬥完蛐蛐,将要亥時,禦前的宮人伺候邬寧沐浴梳洗,之後才輪到慕遲。
慕遲不要宮婢服侍,更不要太監服侍,自己躲進了裏間。
邬寧喝了杯牛乳,又翻看一會古籍,都不住地打呵欠了,仍不見慕遲出來,以為他又不好意思,便叫宮人退下。
“小遲,你好了沒?”
“等,等下。”
慕遲的聲音很慌張,勾起了邬寧的好奇心,她蹑手蹑腳的走過去,輕輕撩開簾子,只見慕遲穿着一身月白寝衣,正彎腰站在六足面盆架前很賣力的搓洗亵褲。
邬寧捂着嘴偷笑,卻仍被慕遲發覺,他扭頭一看,忙将那濕淋淋的亵褲從水裏拎出來,像藏罪證似的藏在身後:“幹嘛啊……”
“這話該我問你呀,幹嘛要自己洗?”
“這種事,還能,還能讓旁人代勞嗎。”
“好吧,你接着洗。”
“你在這看着,我怎麽洗啊。”
“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怎就不能看呢?”邬寧饒有興致的靠在牆上:“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人家洗衣裳。”
慕遲抿唇,又把亵褲放回木盆裏,只是這次完全背對邬寧,将木盆擋的嚴嚴實實。
邬寧對那條亵褲沒有任何興趣。
慕遲寝衣很幹淨,卻無法掩飾布料的陳舊,應該穿了有一兩年,這一兩年他個子沒少長,袖口和褲管都有些短了。邬寧盯着他纖細白皙的腳踝,深覺老天爺對他格外偏愛。
“你離家前,爹娘沒有給你備一身新寝衣嗎?”
“有啊,我就是習慣了穿這套,睡得舒服。”慕遲轉過身,把衣角遞到她手上:“你摸摸,是不是很軟,很舒服。”
“棉布的,不嫌熱呀?”邬寧順勢把手伸進去摸了兩下。
慕遲傻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猛地往後退了兩步,險些将木盆撞翻,又慌裏慌張的去扶住木盆。
邬寧摩挲兩下指尖,笑着說道:“不愧是綏州總兵的公子,秀外慧中呀。”
慕遲磕磕絆絆:“你,你能不能,客氣點,再說,別欺負我沒讀過多少書,秀外慧中是這麽用的嗎。”
“客氣?外邪侵體才叫客氣,要我對你客氣點嗎?”
慕遲肉眼可見的有成長了,邬寧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沒有像之前那般從裏到外都紅透,只是走過來,将邬寧推搡出裏間:“我要晾,晾衣裳,你先出去。”
邬寧仿佛很乖順,卻在門簾落下的瞬間握住了慕遲的手腕:“待會再晾吧,小遲。”她軟綿綿地說,簡直是在撒嬌。
慕遲兩條腿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張,分明腦子裏想着那條泡在水中的亵褲,可雙腿卻不受控制的跟随邬寧。
邬寧按着他寬且平直的肩膀,将他壓在床榻上,笑着欺騙他:“小遲,你知道嗎,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其實,也不算欺騙。
小遲的确是這具身體所接納的第一個男人。
邬寧以為,慕遲會好奇,會詢問她為什麽沒有和燕柏同房。
可慕遲像是完全沒聽懂她的意思,手撐着床,微微仰着頭,用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別緊張。”邬寧摸了摸他束起的濕發:“你只要照我說的做就好。”
“……”
“把手伸出來。”
慕遲果然照做,像一只溫馴的小狗。
邬寧攥緊他的手,眉眼俱笑:“真聽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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