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較量

楚挽月讓春雨霍五留在門口等候, 自己提着裙擺獨自進去。

只見一位白發蒼蒼,滿臉褶皺的老者,正專心致志的低頭寫着什麽。

也不見他擡頭看客人一眼。

楚挽月愣然, 理了理衣裳坐下, 将手臂搭在桌子上,清醒認真,等待老者做出反應。

鐘願瞥見桌子多出來的白皙手腕, 眉頭緊皺, 放下筆擡眸。

只見一位青衣女子帶着青色帷帽, 看不清容顏, 但從衣着可以看出——估計是哪家千金小姐。

鐘願打量着眼前的人:“敢問姑娘貴姓?”

楚挽月平靜道:“小女子姓楚。”

“姑娘近期可有不舒适的地方?”鐘願簡單收拾了下桌面的紙張。

楚挽月眼眸靈活的轉了轉,思索幾秒後, 用衣袖捂住半邊臉, 以此掩飾說謊露出的微妙情緒,眼神渾濁:“大夫, 我最近總是不安、心慌, 而且每次月事之期, 我的肚子就會很疼很疼。”

“我曾求助于別的大夫,他們說我患有的腹中寒涼之症頗嚴重,就算好好調養,将來也不見得能生育。”

楚挽月眼眸水波粼粼,從袖中抽出手帕, 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僞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百姓皆說鐘大夫是仁心醫者,因此小女子特地前來向鐘大夫求助, 希望鐘大夫能幫幫我!”

話間, 她猛然雙手合在一起握拳, 舉起來做出‘拜托’的姿勢,眼眶泛:“如今我的夫君對我不能生育一事一直耿耿于懷,甚至對我産生了隔閡……”

“所以鐘大夫,我必須要治好自己的病症,不然我的夫君将來定會厭棄我!銀兩我雖拿不出多少,但我一定會盡量給鐘大夫一份不錯的報酬!”

聽着楚挽月說的凄慘故事及其表現出來的可憐語氣,鐘願的表情瞬間凝固,逐漸轉為嚴肅。

原以為面前的客人是個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卻不想,竟是深宅中渴望通過生育子嗣來固寵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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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願眉頭緊蹙,提了提衣袖,做出要診脈的準備動作:“這位夫人,老朽冒犯了。”

楚挽月點了點頭,眼神真摯:“鐘大夫,您可一定要幫我!”

鐘願面無表情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逐漸靜下心來。

滿是歲月痕跡的手隔着一塊手帕輕輕按着女子手腕上的脈搏,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眉頭皺的更深。

半響後,楚挽月收回手,自信的微微擡頭,眼冒精光:“鐘大夫,我的身子怎麽樣?将來能生育的幾率是多少成啊?”

鐘願眼睛眯成一條縫,輕撫蒼白的胡須,語氣流露出疑惑:“楚娘子,您确定從前您請的大夫為您診斷出了小腹寒涼之症——是屬實之事?”

楚挽月頓時佯裝面露不悅:“鐘大夫何出此言?”

鐘願臉色亦不佳,态度勉強和善:“老朽并未診斷出楚娘子存有此症,不過楚娘子有血虛、氣虛等症狀,建議保持心境舒暢,使氣血暢通,如此症狀會有好轉。”

“除此之外,楚娘子應莫要做劇烈運動,調節飲食,多吃一些牛肉、動物肝髒腎髒、豆類等食品,少些飲茶......”

楚挽月整個人一愣,心中自然知道他說的都對,但她仍要試探,做出吃驚狀:“怎麽可能?我怎麽會沒有寒涼之症?!”

“鐘大夫莫不是診斷錯了?之前我家正房娘子為我請的大夫都說我有寒涼之症啊!而我遲遲未懷孕,不就是因為宮寒嗎?”

鐘願眸色逐漸變深:“楚娘子,老朽敢保證——老朽并沒有診斷錯誤。老朽一直聽聞深宅院中争風吃醋、鬥個你死我活的場面只多不少,看來楚娘子便是身處于此情此景中。”

楚挽月瞪大了眼睛,瞳孔地震:“鐘大夫的意思是——我家正房娘子在害我?”

鐘願提筆的手一頓:“楚娘子,對于深宅之事老朽并不知實際情況,剛剛的話不過是想提醒您一下......”

頃刻間,他輕撫了下蒼白的胡須,開始語重心長:“楚娘子,老朽以為——人活在這個世上,不該為名利茍活。名利錢財、身份權貴不過是身外之物,我們短時間內擁有了,便随時可能會失去。”

“就像楚娘子,如今雖為他人的妾侍,以色待人,渴望生育孩子來鞏固來自夫君的寵愛。”

“但是,老朽以為——楚娘子不該深陷于此。”

鐘願頓了頓,接着道:“楚娘子更應該擁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或是一種興趣愛好,以此沖淡那顆渴望追求名利的心。并且往後的日子,若楚娘子失去那千變萬化的寵愛,還可以憑借這一技之長或興趣愛好來謀生。”

“女子的一生不該依附在男子身上,女子也可以走出宅門,去闖、去改變、去追尋自己想要的人生。”

楚挽月輕挑秀眉,“哦?那鐘大夫如今也是想您自己所說的那樣——不追求名與利麽?”

沒想到眼前的這位老者懷有如此深遠的見解,他所經歷的故事定是頗為豐富吧。

他這番話驟然間寧她心底的湖泊泛起了一片片波紋。

楚挽月深受啓發,悄悄将這些話銘記于心。

她确實應該像鐘大夫說的那樣,不依靠男子,但霍卿延是例外——他值得自己相信。

而且她已經答應了霍卿延,要做他的妻子。

不過,對于鐘大夫的話她最認同的是——女子應該擁有一技之長。

而她也許可以憑借自己的醫術,在這個朝代獲得自己的一席之地,靠自己的能力謀生。

話間,鐘願執筆的手微微收緊:“在顯都‘仁心醫館’的名氣雖大,但與其他醫館相比,價錢都是相差無幾的,我們不會多收百姓們一分一毫。”

“‘仁心醫館’如此,老朽亦如此。如今老朽為了治病救人,并不會多收百姓的銀兩。”

鐘願眼神變得傷感和滄桑:“許多年前,老朽曾居廟堂之高,一心為大顯社稷江山的穩固、為百姓的生活過的更好,而付出過匆匆歲月年華。”

“但老朽犯了一件錯事,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如今退了官職,回歸百姓的生活,老朽做的事情變少了。如今老朽一心只求為百姓醫治病痛,治病救人似是成為了本能。”

“所以,老朽如今看事情變淡了許多,名利已然不重要。”

楚挽月眼眸靈動的眨了眨,眼中暗含深意。

他真的看得很通透,在官位時并無二心,退隐後亦如此。

退隐後,鐘大夫更是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在顯都活出了更好的自己。

治病救人,才是他的歸屬。

楚挽月在心中越來越佩服他,不僅佩服他的醫術,更是佩服他的為人處世。

她了然點頭,覺得不能再說謊了,眼中滿是歉意:“鐘大夫,實在對不住,我欺騙了您......”

鐘願執筆的手一頓,擡眸望她,不解道:“楚娘子是何意?”

楚挽月內疚的看向他,朝他行了個禮,深深的鞠了個躬,解釋道:“鐘大夫,您的為人處世讓我折服。先前我做了很卑鄙的事情,我通過欺騙與試探的方式來考驗您的為人與醫術,如今我已看得十分清楚——鐘大夫是個非常可靠的醫者。”

“我确實沒有得宮寒之症,而且鐘大夫您說我有血虛、氣虛的症狀,您說的也是正确,我确實有這個病症。而如今,我非常相信您的醫術,并且想與鐘大夫繼續讨論宮寒一事。”

“我雖未得宮寒,但我的好友何娘子有。她的症狀就是我先前所說的那樣,她的宮寒之症頗嚴重。還請鐘大夫與我商議下醫治之法。”

鐘願眉頭緊皺,眉眼間冒出絲絲火光,見她認真又懇誠的模樣,火光稍稍變暗:“楚娘子不信任老朽,确實讓老朽感到些許寒心。”

“若楚娘子徹底相信老朽,方可将您的好友帶來‘仁心醫館’,老朽對她進行診斷,才能更清楚的知道她的病情。”

楚挽月微微搖頭,何姐姐乃罪臣之女,如今一直窩藏在将軍府,她不能出來:“因為某些事情,導致何娘子不能出門。”

“鐘大夫還想了解什麽,我都可以為您一一解答。我會一點醫術,也曾為我的好友何姐姐診斷過。她得的寒涼之症之所以如此嚴重,是因為她曾經喝過半年的避子湯......”

她雖然會一點中醫,但自己更想了解古代醫術高明的大夫的想法。

鐘願頓住:“竟是如此,老朽先開一則藥方,楚娘子便帶回去給何娘子。”

“這是老朽給其他生了此疾病的婦人,通用的一則藥方,配合針灸療法,慢慢調理。若一個月後何娘子的病情并未有好轉,還請楚娘子到‘仁心醫館’接老朽到何娘子住處為其診病吧。”

他考慮的非常周全,楚挽月在心底裏對他再次深深的佩服。

她拱了拱手,感激的說道:“鐘大夫是何娘子的恩人,亦是我的恩人。”

鐘願:“楚娘子不必客氣。”

楚挽月微微昂首,朝鐘大夫走近,看向他執筆所寫的藥方,裏面的藥材有當歸、杜仲、益母草、芍藥、人參、阿膠等等,都是些溫經散、溫補脾腎的藥物。

就是不知道組合在一起,煎藥後喝下的效果如何......

她想到中醫常用的溫經湯,藥方組成與鐘大夫所寫的藥方并不一致。

楚挽月驟然意識到——溫經湯在顯朝可能并未出現。

她想确定一下,說道:“鐘大夫,我給您寫一則藥方,您看下如何。”

話間,她走到鐘願一旁,執起筆架上的毛筆,憑借對溫經湯藥方的記憶碎片,笨拙與不适應的慢慢寫字。

吳茱萸三兩、當歸二兩、芍藥二兩、川穹二兩、人參二兩、桂枝二兩、阿膠二兩、杜丹皮二兩、去心生姜二兩、甘草二兩、半夏半升、麥冬去心一升......

這便是溫經湯的藥方組成。上十二味,以水一鬥,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見狀,鐘願眼睛一亮,連忙執起她寫的藥方,專注的琢磨了半會,眉頭緊鎖,久久才吐出一句話:“老朽怎會想不到用吳茱萸……”

他看向楚挽月,眼中流露出欣賞之意:“楚娘子該是謙虛了,您對醫術的掌握倒是不像只有一點半點。”

“這藥方寫得很對,老朽很是贊同,也自認為不比楚娘子的藥方好。”

溫經湯中以吳茱萸、生姜、桂枝溫經暖宮,阿膠、當歸、川芎、芍藥、丹皮和營祛瘀為主,加上麥冬、半夏潤燥降逆,甘草、人參補益中氣。

綜合以上藥材,正是緩解寒冷之症的絕佳處方。

鐘願肯定的輕撫胡須。

楚挽月勾了勾唇,解釋:“這藥方名為‘溫經湯’,并非我所創,是我從另一個地方學習到的。因此實在不能接受您的贊譽。”

鐘願略顯興奮的問道:“那個地方能人異士一定很多吧,是在哪裏?”

楚挽月想了想,眼神流露出傷感:“那個地方是我的家鄉,如今我來到這裏,便暫時回不去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去。所以請鐘大夫恕我不能告知您在何處。”

鐘願了然,他知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作為無關緊要的人,他不過是楚娘子生命中的過客,也不好過問關于她遙遠的故事。

即使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

鐘願嘗試轉換話題:“楚娘子完全可以用此藥方為您的好友何娘子進行醫治。”

楚挽月搖搖頭:“我覺得還不夠。我的好友何姐姐寒涼之症頗嚴重,只是這樣單純的消磨時光的調理,我覺得太慢了,并且也很難徹底調理康複。”

她害怕自己未将何姐姐的病治好,何姐姐便會随時輕易放棄。

畢竟何姐姐一心只想為父洗脫冤屈,并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能否生育。

但她答應過大公子,必須幫何姐姐完全醫治好。

楚挽月想起鐘願說過的方法,腦海裏立即萌生了結合式的想法:“鐘大夫,你剛剛是不是說過治療寒冷之症還需配合針灸。”

“請問是怎麽樣的針灸呢?”她語氣略顯急切,心裏有種即将要突破的奇妙感覺。

鐘願撓撓頭:“我所說的針灸之法,便是用艾葉艾灸關元,艾葉能夠溫經活血,具有暖宮效果,可以行氣活血,也能驅寒通絡、活血化瘀,緩解小腹寒涼。”

楚挽月頓時炯炯有神,連忙站起身,禮貌又恭敬的拱了拱手:“鐘大夫可願教我艾灸之法?”

艾灸她有了解過,但她從未去徹底學習過。

如今鐘大夫會此方法,她便想學習掌握,如此往後她就可以随時為何姐姐進行這種方法的醫治。

作者有話說:

這是一場醫者之間的較量~

女鵝要覺醒治病救人技能了!沖沖沖!

茶茶感覺這篇文很快就能完結了,可能不會到20萬字嗚嗚嗚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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