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在這

那晚鐘雨陪着邊陽在河邊坐了很久,到後面誰也沒有說話,但是無盡的話語又好像藏在了冬日的晚風裏,把那些過去的痛苦和不知如何開口的安慰都吹向了對方。

邊陽希望鐘雨不要和任何人提及這些,就當作兩個人的秘密,可他不知道鐘雨曾經有多享受這些秘密,現在就有多希望這些秘密從未存在過。

邊陽和鐘雨分開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周怡春就坐在玄關口等他,邊濤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言不發,房間裏只有無盡的沉默在蔓延。

“邊陽,你去哪了?”周怡春一看他回來了,趕忙站起了身,“湯都冷了。”

邊陽斜了一眼邊濤,沒有回答周怡春:“為什麽回來?”

邊濤局促地站起身,他整個人瘦得已經有些不成形了,說難聽點就像吸了毒,整個臉頰都是凹陷進去的,只能看到變得異常突出的顴骨,氣質十分頹靡。邊陽說話時甚至有些不敢直視邊濤的臉,一個人得做了什麽才能在短短五年的時間把自己變得像一個鬼。

“我已經不賭……”

邊濤話還沒說完就被邊陽嘲諷地打斷:“幾個月前你賭的那筆錢是我們還的,你榨幹了一個老年人還妄圖榨幹我們最後的骨血。”

“那是最後一次,那是我大半年前欠的,我現在真的再也沒碰過了。”邊濤舉起手發誓,整個人明顯氣勢不足,但是樣子看起來又很滑稽,“我已經醒悟了,決定重新開始生活,找個工作好好的繼續人生,之前是我對不起你們。”

邊陽嗤笑了一聲,只覺得這些話在幾年前就聽過無數遍了。

“邊陽,你先把湯喝了,我和你單獨說。”周怡春有些疲憊地開口,“你先上去。”

“讓他上去幹啥啊?”邊陽用力地踢了一腳邊濤坐過的椅子,地面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說清楚呗,不然以前的話是放屁?”

邊濤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邊陽覺得他看起來好可憐又好可悲:“怎麽?你握着拳頭是又想打人了?你看看你要是今天敢碰我媽,我敢不敢打死你。”

他早就不是初中那個被關在住校無能為力的人了,他已經快是一個成年的男性了,輪體格和力量他不覺得邊濤有勝算。

“我不會動手的…….”邊濤的聲音有些嘶啞的顫抖,“我真的錯了陽陽,我不會再……”

“你他媽不配叫我名字!”邊陽一拳頭砸在了餐桌上,震得花瓶都在抖,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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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陽。”周怡春出了聲,打斷了僵直的兩人,“我先和你談談,你上去吧。”

邊濤看了看他們母子倆,最後吞了一口口水走上了樓梯。

“為什麽沒讓他滾。”等邊濤一離開,邊陽就開始直接地發問。

“逃到哪都會被找到。”周怡春關掉了電視,室內瞬間就安靜了下來,“這裏不是中城,今天吵架第二天整個鎮上的人都會知道我們的家庭情況,我不想鬧得難看,也不想別人對你指指點點。”

邊陽想起了鎮上那些惡心的碎嘴,和病毒似八卦的傳播,他還是沒忍住開口:“所以我們就只能一次又一次被找上,一輩子都活在他欠的錢和那些人的毆打中?”

“他給我看了他網賭的時間,都是在大半年前,有沒有線下的我不知道。”周怡春并不相信邊濤那些發誓,但是在這個鄰裏距離非常狹窄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邊濤。

邊濤找上門來看到他臉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的反應是關門,但是邊濤卻撲通一聲跪在了門口,跪着和她說了很多。說自己如何醒悟如何自救,如何洗心革面的重新做人,她看着他骨瘦如柴的樣子,覺得邊濤說到她都心軟心動,甚至覺得或許他真的有所改變。因為這個人什麽也沒有了,他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他拿什麽去賭。

可是理智上周怡春又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因為無數的賭徒都會不斷涕泗橫流地忏悔,可是當賭瘾發作時他們又變成了吃人的怪物。

“他這次回來手機也沒有,因為拿去抵押換錢了,所以現在網賭和線下賭博都不太現實,我暫且相信近期他不會賭。”周怡春壓低了聲音,“但并不等于我是真的相信,我只是不想在沒抓到他之前把事情鬧大,你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如果別人知道你受的傷還有我們家裏的這些破事,你說別人怎麽看我們?如果他再有下次動手,我會直接報警。”

“別人怎麽看重要嗎,媽。”邊陽不理解周怡春什麽時候把別人的眼光看得如此重要,他只知道他永遠無法忍受無止盡的債務和邊濤對周怡春從未停歇的家暴,他也無法原諒過去發生的一切,“誰管別人怎麽看?他就是吃定了你在鎮上怕人說閑話!這又不是我們的錯!”

“重要啊邊陽!”周怡春控制不住的放大了聲音,“我只想你順順利利念完高中離開這裏,走得越遠越好。”

邊陽被周怡春吼得頓了一下,随後側過了頭。

“沒有人願意把家裏的事掏給外人看再被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周怡春痛苦地捂住臉,“我告訴所有人他只是出去打工了,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你的父親是個無可救藥的賭徒。”

邊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餐桌上瓶子裏插着的那束花。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邊濤就像一個無賴和牛皮癬,一旦被沾上,就很難再甩開了。

…………

他上樓的時候看到空着的那個房間已經被騰了出來,邊濤正在鋪床。隔着半掩的房門,邊陽能看到他一雙暗黃色的手上全是凸起的血管,在雪白色床單的襯托下看起來更加駭人,邊陽真的很想問他是不是吸過毒,但是轉念一想賭得連手機都拿去賣錢的人上哪去買毒品呢?

邊濤聽到動靜的時候擡起了頭,正好和邊陽來了個對視,他摸了摸包裏掏出幾顆揉皺了的甚至因為放了太久都快化了的糖,咧開嘴有些獻殷勤地開口:“邊陽,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我從中城帶了幾…….”

他話還沒說完,邊陽瞟了他一眼就關上了卧室的門,“哐當”一聲,震得窗戶的玻璃都在響。

邊濤收回了手,看着那扇冷冰冰的門,手捏了捏糖紙,深吸了口氣有些尴尬地重新揣回了兜裏。

邊陽關上門後靠着門板開始大口地喘氣,仿佛只有這樣才會止住自己噴湧而出的情緒,他仰起頭,努力不讓那點淚水從眼眶裏流出。

他怎麽會不記得那是什麽糖呢?以前放學邊濤來學校接他,一定會含着笑給他一顆秀逗糖,最開始邊濤只是為了懲罰他喜歡吃零食容易牙壞準備的,好讓他少吃點這些,但是沒想到到後面他卻喜歡上了這個糖。

小時候他是喜歡這顆糖甜裏帶着澀味的酸,現在長大了,他覺得這顆糖就像他的人生。

邊陽平複了一會兒呼吸,正準備收拾心情去換衣服洗漱,結果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鐘雨打來的電話。

“邊陽。”鐘雨的聲音在手機裏聽起來很清冷。

“怎麽了?”邊陽改變了一下語調,又恢複成之前吊兒郎當的樣子,“回去晚了沒飯吃?下次過來補上,今天是個意外。”

“你好點了嗎?”鐘雨沒理邊陽的打趣。

“這有啥好不好的,多大點事。”邊陽聳了聳肩,努力不讓鐘雨聽出自己的情緒,“你覺得我是那麽脆弱的人?當時只是一下沒反應過來,順便給你講講故事。”

鐘雨沉默了兩秒,也沒有戳穿他:“我知道。”

“那還有什麽事嗎?”

“有。”鐘雨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我一直在這。”

邊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由來的覺得喉頭有些梗咽,他曲起了一條長腿,過了半晌才勾起嘴角點了點頭:“廢話,你敢去哪?”

作者有話說:

大家不要嫌我節奏慢,這本純練手,真的很想寫好他們少年時期的故事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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