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重生

蕭問筠忽地從床上坐起,身上全都是冷汗,風吹進屋內,垂落的青墨帳子拂在臉上,有微微的刺癢,她的頸間,依舊有那刀劍砍下去時的痛疼,耳邊似乎還傳來了仆役奴婢的痛哭哀嚎,白雪之上滿是濺出的鮮血,滾落的頭顱,那人眼裏有冰雪一般的冷意。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着,左右望望,看清了熟悉的镂空雕花床棂,薄紗吹起,屋角的博山爐發出淡淡暗香,那是安息香的味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地将心緒平了下來,原來只是一個夢,她想,一個連續做了一個多月的夢。

可那個夢是那麽清晰,清晰得讓她如今還能感覺到膝下跪于雪地上的寒冷,還能看得清那人眼裏如冰霜般的冷意。

“小姐,您醒了?”香巧從屏風處走了進來,手裏拿了毛巾銅盆等洗漱用具,“今兒要去桃花庵,您莫非忘了?”

她轉過頭來,卻發生蕭問筠冷冷地望着她,黑黑的眸子深得如譚水,讓她身上起了陣寒意,不自覺地道:“您怎麽啦?小姐?”

香巧,她是自幼時起就陪着自己的,因機靈精明,她一直留她在身邊,有什麽也不瞞她,她待她如姐妹一般,還想着将平安和她湊成一對兒,可到底,她還是背叛了她,蕭問筠想問她,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這麽做?

可她到底沒問,只淡淡地道:“知道了。”

蕭問筠的眼眸讓香巧有些發毛,她上前小心地道:“小姐,您作夢了?”

蕭問筠點了點頭,吩咐道:“別對老爺說,免得他擔心。”

香巧點了點頭,機靈地把衣櫥裏早配好的長裙拿了過來:“小姐,您穿這身香杏色是最好看的了,今日去桃花庵,聽說各位皇子都來了呢,您可不能被她們比了下去。”

蕭問筠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又回到了那三年前的那一日,回到了她遇見他的開始,老天爺到底聽了她的祈禱,讓一切重新開始。

“這蜻蜒蟲草釵兒配上了這彩畫梳篾,奴婢再為你梳上一個雙仙髻,保管将其它人都比了下去。”香巧喜悠悠地說。

往日裏,她是最喜歡聽這些話的,今日卻從心底裏厭煩了起來,淡淡地道:“把冷卉叫來,她梳的墜馬髻不錯。”

不聲不響的冷卉,和平安一樣,在前世一心只護住自己,在滅門之時,一心只想着讓她逃了出去,被一劍刺死,在前世,她怎麽就如此冷待她呢?就因為她不如香巧伶俐?不如香巧這麽哄得人高興?

香巧臉上一怔,嬌嬌地道:“小姐嫌奴婢梳的發髻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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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撒嬌賣嗔,也是她前世受用的,每一次,香巧都哄得她很開心,把同樣是大丫環的冷卉全忘在了腦後。

蕭問筠淡淡回頭,皺眉道:“叫你去就去,哪這麽多話?”

香巧一愕,臉上的笑容卻再也堆不起來了,只得委屈地拂了拂身子,往門外走去,喚了在外做針線的冷卉過來:“小姐叫你梳髻呢。”

冷卉神情不變,将手裏的線繃子放下,向內室走去,經過香巧身邊時,聽到她聲音似笑非笑:“恭喜你啊……”

冷卉回頭望了她一眼,笑道:“姐姐,也許小姐喜歡些新發式,隔兩日,她又轉回來了。”

香巧一摔手,撇了撇嘴,并不理她,徑直去了。

冷卉走進內室,卻見蕭問筠怔怔地望着鏡子,瑩白如玉一般的臉在燈光照射下發着柔柔的光,如漆般的長發披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身型更為纖小了,她正待拿着梳子,卻聽蕭問筠道:“人心為什麽這麽難測?”

冷卉一愕,拿起了梳子往她頭上梳了去,笑道:“小姐的頭發可真長,不用假發就能梳墜馬髻了,小姐才十三歲,就理起人心難不難測的事來了?”

蕭問筠回頭一笑,額頭差點碰到了梳子:“還是冷卉你最好了。”

冷卉望着蕭問筠如花一般的笑臉,有些發怔,心想小姐今日這是怎麽啦,她知道自己不如香巧俐伶,一向都是香巧陪着她說說笑笑,她才高興的,今日卻轉了性子?

她一向笨嘴笨舌,聽了無頭無腦的贊揚,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只默默地将頭發挽好。

蕭問筠在心底冷笑,香巧啊香巧,是不是我平日待你太好了,使得你以為這種好就是一種習慣,是你理所當然的,全忘記了這種好是主子給的,是你額外拿的,所以到頭來将我出賣得這麽徹底?

從此以後,我不能再對人這麽徹底的好,對她是一樣,對旁人也是一樣,對那個命令人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也是一樣,就因為前世那全無保留的好,才換來了他揮下來的利劍,滿地的鮮血和哀嚎。

“姐姐,姐姐,你怎麽還沒有打扮好?”蕭月憐從屏風處轉了進來,她一身香杏色的長裙,頸上戴了一串晶如瑩玉一般的項鏈,把她的臉照得淡淡有光,嬌美柔弱得如白羽上的細絨,幾乎要随風飄了去。

就是她,在眼看要弄清真相的時候,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讓自己百口莫辯,背上前世那水洗不清的污名,氣得父親吐血生病。

她想問她,自己待她不好麽?她可是她嫡親的妹妹啊,有什麽她都會預她一份,甚至于那年冬天,她們去摘梅花,她不小心滑落池塘了,也是她不顧了自己不會游水下去救她,結果反落了自己病了一個來月,病的那些日子,她記得清楚,她在床邊抽咽:“姐姐,如果你怎麽樣了,我也不想活了……”

可到了最後,這位嫡親的妹妹,還是讓她活不了。

是不是恩情到了最後,都會稀薄淡漠?都會被漸漸忘得幹淨?

都會被利益沖淡?

反而成為了背叛的借口?

蕭問筠怔怔地望着她,她臉上又有了那畏瑟的樣子:“姐姐,是不是妹妹有什麽做得不對?”

是的,這是她慣常的手段,所以,從小到大,自己都沖在她的前頭,父親的責罵她為她頂着,在外受了欺侮她也為她頂着,蕭問筠暗暗冷笑,在那一世,她可真是一個好姐姐。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妹妹打扮得可真嬌豔,想必去了桃花庵,更會奪人眼目。”

蕭月憐忙笑道:“姐姐穿那件銀絲制的裙子才好看呢,我們姐妹倆定會相得益彰,比她們都比了下去。”

冷卉忙拿了那件銀絲繡就的長裙過來,又把相配的飾品準備好,蕭問筠卻道:“冷卉,那條素青色的裙子就不錯,今日不穿那銀絲裙了。”

冷卉愕然:“小姐,那條裙子是不是太素了?今日可是大日子,全京師的貴族小姐都去了,小姐可不能落在人後頭。”

是的,今日是大日子,是替殿下們相看的大日子,這也是她災禍的開端,正因為那一襲銀色長裙,引得人人相顧,才使得那人注意上了她。

這個機會,就讓給蕭月憐吧,鏡子裏面,倒映出她如嬌花一般的身段,精致的面容,額前藍田玉瑩瑩有光……如果沒有了自己,她的裝扮可稱得上獨一無二。

她拿起了桌子上那枝素銀的簪子,那簪子獨有一個玉珑璁嵌着,淡雅素靜:“就插這個。”

冷卉遲疑地接過那簪子插在她的頭上:“小姐……”

“不用多說了。”蕭問筠道。

蕭月憐心裏暗暗奇怪,卻是道:“姐姐,要不我也換身衣服吧?妹妹要和姐姐相襯就好。”

蕭問筠哪裏不明白她心底想什麽?淡淡望了她一眼:“妹妹這身就很好了。”

蕭月憐心中一突,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還想再推,卻抵不過桃花庵的繁花盛景,只嗫嗫:“姐姐……”

蕭問筠卻往屏風後走了去換衫,并不理她:“妹妹還是去堂外候着吧。”

蕭月憐一愕,眼淚花兒幾乎冒了出來,這可是她從來都沒遇到過的情形!她委委屈屈地往屏風外走了去,卻再也不提換衣衫的事。

果然,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往日裏的退縮和相讓都是為了以後那最後一擊,蕭問筠在心底想。

自己是嫡長女,她是自己娘親認下來的庶女,卻穿得比她還要華貴幾分……她只怕心底早有了争一長短的願望,她前世怎麽就沒有弄明白呢?

前世,她只以為自己一心一意地待她,她也會一心一意地待自己,所以蕭月憐的背叛,才會讓她那麽撕心裂肺的痛,其實只要自己多留一點心眼,身邊的人誰好誰壞,就已弄得清楚。

蕭問筠走出了房門,卻看見那一樹疏影底下,那半閉着眼睛靠在樹上的身影,他腰懸紫金魚袋,一襲青衫,仿佛和樹已和成了一體……平安,平安,屬下能保您一身平安。

那一世,他躺在了雪地裏,身上全都是劍痕,手足俱被挑筋,自始至終,這個沉默寡言的人終于達到了他的誓言,他用死亡來保她一生平安,就算不能保她平安,他也會擋在她的前邊替她承受一切,瓊花花瓣自花樹飄落,落在他的臉上,花影投下,使他半邊被頭發遮擋的眉如翠羽,容顏如冰雪一般,正因為他驚人的容顏,他才會用飄散垂落的頭發擋住了半邊臉,他是父親從倌人館買來想送給某個貴人的,到頭來發現了他心智未開,卻筋骨清奇,才使人教他武功,要他來保護自己,父親對他很放心,因為他不近女色,智近幼童……可因為這樣,才在那一世裏,被人利用,使他成了那些人嘴裏的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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