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臭棋
天還未亮, 陸斐便起床上朝去了,阿媛在他走後又睡了半個時辰才爬起來。
書房的活兒很輕松, 她每日整理書籍掃掃灰塵,偶爾幫着阿正澆一下堂前的花草, 日子悠閑而過。
今晨,花了半個時辰打掃好書房, 阿媛關上門端着木盆出來, 正巧看到清晖堂外小樂在探頭探腦的, 她便開口喊住了她。
“小樂。”
小樂縮了縮肩膀,一副被抓包的樣子走上前:“阿媛姐……”
“這麽早,是來找我的嗎?”阿媛笑着問她。
小樂摸了摸鼻尖,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院子裏的阿正, 似乎是忌諱他的存在。
“阿正, 幫我把水倒了去。”阿媛了然,把木盆交了出去。
阿正颠颠上前, 笑着道:“這種體力活以後阿媛姐全交給我便是!”
“嘴貧,快去。”阿媛笑着道。
阿正笑嘻嘻地端着水盆離開,他也是個人精, 一時半會兒估計也不會回來。
“他走了,現在可以說了吧。”阿媛拉了一下小樂,兩人走下臺階,站在了大榕樹下面。
小樂猶猶豫豫地伸出雙手, 阿媛低頭一看, 兩只手上全是水泡, 看起來駭人極了。
“這是怎麽回事!”阿媛拉過她的手,滿臉的震驚。
“今早不小心被熱水燙了……”
“不對!你說實話,你自己能把自己燙成這樣?”阿媛握着她的手腕,看着那又亮又大的水泡,一雙眉毛擰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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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垂首,整個人有些低沉。
“不逼你說,先跟我來。”阿媛拉着她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找來針線包,又點燃了蠟燭,将針在火上過了幾遍之後,拉過了小樂的手,她道,“有些疼,你忍着。”
小樂點頭,咬緊了牙齒。
阿媛握緊她的手,低下頭,一個個水泡挨着給她挑開。
“啊……”小樂忍不住叫出了聲。
“忍着。”阿媛抓住她的手不放,硬是全部将水泡挑開,然後又拿出了自己的藥瓶,将藥粉灑在傷口上。
“疼……”小樂皺着眉頭喊道。
阿媛動作麻利,三下兩下就把她的手包紮好了。擡頭看小樂,她疼得額頭上全是汗水。
“我等會兒給孫媽媽說一聲,給你請一天的假,你好好歇歇。”阿媛說道。
小樂低頭,抽了抽鼻子:“阿媛姐……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
阿媛起身收拾針線包和藥瓶,随口答道:“人不都是這樣?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小樂咬唇。
阿媛放好東西,轉身看她:“人吶,無論是在哪裏都難免會遇到一些麻煩,別氣餒,遇到困難的時候就來跟我說說,我雖然腦子不怎麽聰明,但也能幫着你出出主意。”
“阿媛姐……”小樂擡起頭看她,眼中依稀帶着一些淚光,“我能來清晖堂做事嗎?後廚我實在待不下去了,就算是在清晖堂當個灑掃的丫頭也行啊。”
阿媛走過來,看着她:“你和阿碧她們鬧矛盾了?”
“她們老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實在聽不下去了……”
“什麽話?”
小樂目光躲閃了一下,道:“就是些不入耳的酸話。”
“說我的?”阿媛猜測道。
小樂擡手揉了揉眼角,沒有作聲。
“看來我猜對了。”阿媛落座在她對面,盯着小樂的手,“你手上的傷也是因為我吧?站在我這邊讓你受苦了。”
“不苦,就是替你感到難過。”小樂飛快地搖頭說道。
阿媛輕笑一聲,擡手揉了揉她的臉蛋兒:“沒必要啊。我都不難過,你替我難過什麽?”
“她們那樣說你……那些話難聽極了,你都不介意嗎?”小樂有些難以理解,她愣愣地盯着阿媛。
“嘴巴長在別人的身上,她們愛怎麽說怎麽說,心長在我的胸口,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阿媛莞爾一笑,淡定自若,自有一番氣度在。
小樂盯着她,覺得眼前的阿媛姐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以前的阿媛,興許也不會在意,但不會如此灑脫自在,好似別人完全不幹她事兒一般。
“小樂,人生在世,為自己活才不負來這世上一遭。你現在還小,做什麽事都要三思而行,不要一時意氣。”阿媛的話意味深長,算是暗暗點撥了她一下。
小樂眼皮一跳,擡頭看向眼前的人,見她微笑着注視着自己,似乎還是以往大姐姐的模樣。她悄悄舒了一口氣,暗自責怪自己太多心了。
“阿媛姐,我還是想和你在一塊兒,就像咱們以前那樣。”小樂目光執着地看着阿媛,隐隐有些小孩子的脾氣在裏面。
阿媛擡手捋了捋她的頭發,道:“傻丫頭,人能回到以前嗎?不能的。你好好在後廚做,我改天去求求孫媽媽讓她給你換個輕松的活計,也離那些不好的人遠點兒。”
小樂知道,阿媛打定了主意是不會改變的,她氣餒地撅起了嘴,看起來有些不愉快。
目送小樂離開,阿媛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
姐妹情,她在乎,要別人也在乎才行啊。何況這其中還牽涉到了陸斐,為了他,她也絕不會輕易松口去成全這半路認來的姐妹。
小樂前腳離開,阿正後腳就回來了。
“阿正,謝謝你啊。”阿媛笑着上前。
阿正笑着說:“阿媛姐你太客氣了,小事兒一樁嘛。對了,我看太夫人朝這邊來了,老爺也不在書房,不知道太夫人過來有什麽事。”
阿媛笑意未變,她道:“估計有什麽吩咐,咱們照做便是。”
“阿媛姐說得是。”阿正點點頭,轉頭拎着自己的小水桶繼續澆花去了。
阿媛站在原地,心情有些沉重。
果然,阿正澆完兩三株花草之後,陸夫人就出現在了清晖堂外面。
“太夫人,請。”孫媽媽陪在她身邊,為她引路。
阿媛和阿正丢下手裏的活,上前請安。
“老爺還沒回來嗎?”陸夫人問道。
“還沒有。”阿媛答道。
陸夫人掃了一眼這幹淨整潔的院子,再擡頭看了看書房上面的匾額,“清晖堂”三個字勁瘦有力,一看就是陸斐的筆跡。
“我這裏沒什麽事了,阿媛留下,其他人都忙去吧。”陸夫人說道。
“是。”孫媽媽點頭,看了一眼阿媛,領着其他人退出了清晖堂。
阿媛上前扶陸夫人,後者輕輕撇了一下衣袖,躲開了她的手,兀自往書房走去。
阿媛也不覺得尴尬,跟着走在陸夫人的身後。
一推開書房的門,一股淡淡的花香混着一絲柑橘的果香而來,讓這屋子平添了幾分惬意輕松的味道。再看主人的書案,整潔幹淨,連毛筆都是洗完了分門別類的挂好,一絲不錯。
陸夫人沒有坐書桌後面的椅子,那是陸斐的地方,她不會去坐。掃了一眼書房,她朝窗下的軟塌走去。
“奴婢去給夫人泡茶。”阿媛道。
“不用,我來不是喝茶的。”陸夫人說道。
既然不是喝茶,那便是來算賬了。阿媛心裏早已有了底,她面色平靜地走上前去,站在陸夫人的面前,任她處置。
“你倒是淡定,這一招是子明教你來對付我的嗎?”陸夫人輕笑,只是笑意很淡,還未到嘴角便完全消散了。
阿媛道:“夫人說‘對付’二字,這便是将老爺和夫人劃為對立面了。”
“難道不是?有你在中間,我和子明又怎麽能站在同一邊?”陸夫人冷笑。
“自然不是。”阿媛搖頭,“阿媛和老爺并無傷害夫人和老太爺的意思……”
“就算沒有這個意思也傷害了。”陸夫人打斷她的說,“子明今年二十四,這樣的年紀,但凡齊頭整臉的男子哪個不是兒女繞膝?他為了等一個你,生生把自己耽擱了這些年,這難道還不算傷害?”
“陸斐之于阿媛的情意,阿媛絕不敢忘。”
“你還是忘了罷。”陸夫人冷眼看她,語氣淡漠,“我對你這個人沒有意見,但若是子明的妻子,你根本沒有資格進我們陸家的門。”
“夫人錯了,我有沒有資格,只有陸斐說了才算。”阿媛垂眸,如此回答。
“你這是要讓他忤逆父母?”如此嚣張的話讓陸夫人的面色瞬變,整個人都陰沉了下來。
“阿媛不敢。只是夫人和老太爺若不成全陸斐,以他的性子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想必兩位比阿媛更了解。”面對陸夫人,她不是不怕,只是再怕也不能後退,她已經對不起陸斐一次了,她不能次次都對不起他。
陸夫人并不生氣阿媛的這番話,反而有些對她刮目相看的意思。六年不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古往今來,有多少臣子是因為忤逆不道被罷免官職的,你可知曉?”陸夫人擡手搭在矮桌上,輕輕掃了她一眼,威脅意味十足,“你要是真為了子明好,就不要陷他于兩難之地。”
“夫人說的是。”
“如此,你是同意了?”陸夫人挑眉。
阿媛搖頭:“若陸斐因為阿媛被罷了官,阿媛自當愧疚,故而餘生都會陪在他身邊,為他消遣苦悶,讨他歡心。”
陸夫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只覺得胸悶氣短。她忽然覺得這丫頭六年前是多麽的可愛了,即使做了一些不合身份的事情,但卻讓她保留了一些對她的好感。
“夫人放心,無論他是官還是民,阿媛定當不離不棄。”阿媛擡頭,面色是一臉的堅定。
陸夫人:“……”
顯然,陸斐失了官職最痛苦的莫過于陸家人,陸夫人以此要挾阿媛,算是走錯了一步棋。
但阿媛卻開始幻想起來,若陸斐有一天真的因為她丢了官……似乎也不錯?
陸夫人來清晖堂的事情自然瞞不過陸斐,他從宮裏回來之後便聽說了此事,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忙來忙去,似乎沒有一點被打擊的傷心樣子啊。
“咳。”陸斐清咳了一聲。
聞聲,正在收拾的人擡頭看去,見陸斐對着茶盞擡了擡下巴。
阿媛放下手裏的活,端起他桌上的茶盞出去,又換了一杯新茶進來。
有時候,他還真有些大少爺脾氣。阿媛無奈的想道。
陸斐掀開茶蓋,慢悠悠地吹着茶葉,見她又轉頭收拾去了,忍不住喚她:“過來,忙忙叨叨地做什麽呢。”
“幹活兒啊。”阿媛擡頭。
“我問你,今天就沒有什麽想跟我主動說說的嗎?”
阿媛瞥了他一眼:“你……指的是什麽?”
“什麽都可以。”
“明知故問。”她扔下抹布,輕笑一聲。
陸斐跟着笑了起來:“看起來,你今天表現得似乎不錯。”陸斐知曉她,她這副樣子便是沒有被自己母親難為到了。
提及今天作為,阿媛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主動走上前去跟陸斐彙報,把她和陸夫人之間的氣氛說得極為緊張,像是兩軍開戰之前叫陣一般,再說起自己的表現,忍不住添油加醋誇了自己一把。
聽到陸夫人以讓自己罷官了來要挾阿媛,陸斐忍不住挑起了半邊的眉毛:“她居然這樣說?”
“嗯。”阿媛點頭。
“你也順着她的話說?”陸斐瞥她。
阿媛點頭:“你是官或是民對于我差別不大。”這是實話,畢竟以前她是他的小丫頭,現在還是他的丫頭,就是年紀不小了而已。
陸斐放下茶杯,一臉不虞之色。
見他反映不妙,阿媛眨了眨大眼睛:“怎麽了,我又說錯話了?”
陸少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難取悅了?她那一番話已經夠真誠了,完全是發自肺腑的。
“你男人用命搏出來的前程,你上嘴皮碰下嘴皮,碰完就沒了?”陸斐目光森冷的瞥向她。
阿媛:“……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