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松口
陸夫人這病勢來得兇險, 本來已經要康複了, 結果被陸老爺這一激, 立馬人事不省了。
府裏的大夫一刻不敢離開陸夫人的病床前, 一直和陸斐報告陸夫人的病情。陸斐雖然心急, 卻并不顯得慌亂,有條不紊地和大夫商量, 這也讓大夫能受他的影響冷靜下來給陸夫人診治。
至于陸老爺, 在陸斐進門之後幾次想跟他搭話都被無視,雖然陸老爺心中有氣, 但一看床榻上躺着的夫人,怒氣又立馬熄滅了下去。
夜色漸沉, 府裏各處的燈籠都亮了起來。大夫守在病床前,仆人們也忙活了一天, 好在陸夫人的身體底子不錯,雖然虛弱但至少脫離了性命之憂。
大夫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起身告知陸斐:“夫人已無大礙, 靜養些時日就好了。”
“多謝陳大夫。”陸斐拱手道謝。
陳大夫立馬回禮:“大人客氣了, 這都是我的職責所在, 可不敢擔大人這‘謝’字。”
“大夫辛苦了,許秋,送陳大夫回去休息。”陸斐道。
“是, 陳大夫這邊請。”一旁侯着的許秋上前。
大夫一走, 屋子裏的人也散去了大半, 仆人們各自忙活去了,只留翠菊還守在陸夫人的床前。
“今晚我睡在外間,你早些歇息去吧。”陸斐道。
翠菊立馬站了來,道:“照顧夫人是奴婢該做的事情,還請老爺回去休息吧。”
“伺候病母,床前盡孝,這哪裏是你的事情。”陸斐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蒼白的母親,道,“我離家多年,未曾有機會在母親面前盡孝,這次就算是補償了罷。”
“那奴婢在外面守着,老爺若有什麽吩咐喚奴婢便是。”翠菊道。
陸斐點點頭:“去吧。”
翠菊彎腰退了出去,臨走的是擡頭看了一眼陸斐的身影,搖曳的燭火下,看起來多了幾分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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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夫人是早就醒了的,下午大夫一施完針她就有了意識,之所以遲遲不睜眼,無非是不想面對這屋子裏的人。說來陸斐曾跟一高人學過吐納功夫,憑一個人的氣息變化就能聽出她是熟睡還是清醒。他支開翠菊,也是想單獨和母親說幾句話。
聽到關門聲響起,陸夫人自然知道這屋子裏就只剩下一個陸斐了,如此,她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子明。”
“兒子在。”
陸斐上前扶起陸夫人,往她腰後墊了兩個大迎枕,讓她穩穩地坐了起來。
陸夫人的面色依舊蒼白,但比起之前暈過去的樣子已然是好太多了。雖然腦袋裏仍然有些暈眩,但她不願意睡過去,反而想跟陸斐說幾句話。
陸夫人撫了撫額角,扯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子明,讓你看笑話了。”
“咱們是一家人,哪有什麽笑話可看。”陸斐掀開袍子,側身坐在床沿上。
陸夫人仔細打量他,從眉眼輪廓到身軀氣度,看過去的每一眼,她心裏都是滿意的。
“以前我總認為你和你父親像,可你越長大我卻越覺得你們倆相似之處少了許多。”陸夫人氣息仍舊有些虛弱道。
“父親做了這樣的錯事,母親大可以責怪他,但切勿因為難過而傷了自己的身子。”陸斐勸慰道。
陸夫人輕笑:“我這大半生都給了陸家,操持裏外,相夫教子,從無怨言。你父親今日如此對我,确實令我傷懷。想來他年輕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納妾的心思,不過是因為你給娘長臉,這樣的心思才沒有被放出來。如今來了這長安城,滿眼浮華,加之你大司馬的身份,對你父親拍馬溜須的更不在少數。這次我之所以生氣,并不是因為他對我的不忠,而是因為他太過自私自利,光顧着垂憐美人而忘了你的處境。”
“我兒文人出身,最終卻在刀槍馬背中走出來,九死一生啊……”陸夫人說着,眼底泛起了淚花。她每每想到到陸斐那只拿筆的手握起了刀劍,在戰場上幾進幾出,她都難以入睡。那是怎樣的辛苦才能造就了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聖上倚重他,難道不是因為每次危難時刻他都沖在了最前面嗎?
“你父親可以只看到你的權勢地位,但于我而言……”陸夫人伸手拉住了他搭在膝蓋上的手,“得知你以往受的每一分傷痛,都是在當娘的心上紮針啊。”
陸斐低頭,看着母親拉着自己的手,一個細膩一個粗糙,界限分明。
“子明,伴君如伴虎,你戰戰兢兢地給聖上當差,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的位置,你能有今時的地位,你的艱辛娘再清楚不過了。如今你父親不能體諒你,是他作為父親的失責,為此我也感到心寒。”陸夫人道。
陸斐一直知道,他母親并不是一個眼光狹窄的婦人,相反,她有超乎尋常的敏銳。她今日這一席話,慈母情懷,悲憫疼惜,陸斐會永遠記在心裏。
“母親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你不必擔憂。”陸斐反手握住陸夫人的手說道。
“你怎麽處理?你是子他是父,哪有兒子插手父親房中事的?”陸夫人溫婉一笑,笑容裏藏着幾分讓人顫栗的冷意,“如今既然有人敢進我們陸家的門,我作為你父親的正妻,自然知道如何管教府中人。”
“你身體不好,不要再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操心了。”陸斐搖頭。
陸夫人握緊他的手:“看到我兒前路不平,有賤人作祟,為娘的不敢倒下。”
陸斐無奈一笑,也許在母親的心中,孩子永遠是該被她們保護在臂彎之中的吧。
母子倆敞開聊了半宿,該談的不該談的都談了,陸夫人心裏的郁結之氣也漸漸疏散了許多。知道陸斐關心她敬重她,這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良方了。
“母親休息吧,兒子告退了。”
“子明。”
陸斐走到房門前,伸手拉門,突然聽到陸夫人在後面喊了她一聲。
陸夫人坐在床頭身子微微往前傾斜,她朝這邊看過來,原本端莊的面龐在燭火後面更顯得有幾分柔和。
“若你能給阿媛安排一個好的身世,我會同意她進咱們陸家的門的。”
陸斐側頭看向她,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我與你父親門當戶對,家世匹配,雖造就了一個你,但于我自身而言也沒有多麽快活。”陸夫人側靠着床頭,偏頭看陸斐,嘴角帶着些許笑意,“如果你真的非她不娶,那這門婚事我不再反對了。”
“母親。”陸斐快走了幾步,站在了她的面前,面色隐有激動。
“但如果最後你們仍舊是不歡而散,這就怪不到我的頭上來了吧。”陸夫人嘴角一勾,笑着說道。
“自然。子明多謝母親成全。”陸斐撩袍下跪,彎腰磕頭。
陸夫人雙手搭在被褥上,瞥了一眼旁邊托盤上的甜湯,她希望這一次自己的妥協沒有錯。
……
陸老太爺帶回來的“良家女子”被他安置在了他與陸夫人的東院裏,本來他準備帶回來讓夫人給她安排的,但一見面陸夫人就被氣暈過去了,混亂之下,這名女子就住進了東院。
眼看着陸夫人身體一日日好了起來,陸老太爺幾次想跟她說起納妾的事情,都被她的冷面給擋了回來。一邊是眉眼冷硬的妻子,一邊是溫柔可人的美妾,陸老太爺這顆幹涸已久的心忍不住就偏向更能滋潤他的那頭去了。
陸夫人不主持納妾的儀式,陸斐也不發話如何處置,這名美妾就尴尬地住在了東院,平時連門檻都不敢擅自跨出。
“阿媛姐。”阿碧拎着一個小籃子朝她快走過來。
阿媛正送完甜湯準備回清晖堂,被阿碧堵在了小道上,她停住了腳步:“阿碧啊,有什麽事嗎?”
“阿媛姐,借一步說話可以嗎?”阿碧上前,挽着阿媛的手說道。
阿媛點頭,兩人往旁邊的花圃移了移了步子。
“阿媛姐,姐妹們都知道你在老爺面前得臉,大家可羨慕你了。”阿碧笑着說道。
“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算不上什麽得臉。”阿媛淡淡地說道。
阿碧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阿媛發間的簪子,擡手摸了上去,“好新奇的簪子,這上面雕的是什麽花兒啊,看着不僅栩栩如生怎麽聞着怎麽有股楠木的沉香?”
阿媛擡手摸了一木簪,這是前幾日在陸斐書房找到的,就放在他的書案上,她打掃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心裏喜歡,知道定是他送與自己的,于是就不客氣地戴上了。
“阿媛姐真是好福氣。”阿碧豔羨的說道。
阿媛聽着這話不是滋味兒,怎麽像是她攀上陸斐得來的好處似的?
“阿媛姐,你聽說了東院的事兒了把?”阿碧小聲的說道。
阿媛無語點頭:“自然,府裏的人都知曉了。”
“東院的那位也太可憐了一些,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也沒什麽依傍,稀裏糊塗地被咱們老太爺帶回來還沒得什麽好臉,實在太慘了些。”阿碧唏噓道。
阿媛瞧她:“怎麽是稀裏糊塗?她不是良家女子嗎,又沒有賣身,難道老太爺說帶走就能把她帶走?”
阿碧瞪眼:“你忘了,咱們老爺可是大司馬,他老子看上的人誰還敢說不啊!”
阿媛有些反感這樣的話,她挪了挪自己的手從阿碧的手掌中掙脫開來,“背後說主家,被許伯知道了可是要挨板子的。”
“哎,我就是跟你說說,不會到處嚷嚷的。”
“我還有事,先走了……”
“阿媛姐!”
阿碧拽住阿媛,把她往裏面的道兒拉了一把:“阿媛姐你也太不上道了,說了這麽多,你難道就沒聽出我就是想找你幫個小忙!”
阿媛瞥了她一眼:“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環,能幫上你什麽忙?”
阿碧左顧右盼,見周圍沒什麽人,趕緊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玉镯子拍在了阿媛的手裏。
“你這是什麽意思?”阿媛推了回去。
“阮姨娘想拜托你在老爺面前美言幾句,讓她也過個明路,不然這樣不清不白地跟着老太爺也忒委屈了。”阿碧低聲說道。
“阮姨娘?”阿媛嗤笑了一聲。
阿碧并沒有看出阿媛的厭惡,反而貼進阿媛開始嘀嘀咕咕,說的無非就是阮姨娘要是得寵了以後會如何如何關照阿媛之類的話,讓人啼笑皆非。
“砰!”一個東西拍在了陸斐的面前。
陸斐擡頭,看向桌案上的東西:“這是什麽?”
“這是東院那位給我的酬謝。”阿媛道。
“酬謝你什麽?”陸斐放下筆,擦了擦手。
“讓她過明路,若她以後得寵便會關照一下我這個小丫環。”阿媛沒好氣的說道。
陸斐挑眉,他拿起了桌上的玉镯子,看了看,然後甩在了一邊,鄙夷道:“這樣的貨色你也收?”
“心裏有氣,拿了東西不辦事正好可以氣氣她。”看起來阿媛的鼻子眼睛都在噴火。
陸斐輕笑:“她說了要關照你?”
“是啊。”阿媛哼了一聲。
陸斐揚唇:“那你沒告訴她你以後才會是這府裏的女主人?她巴結一下你想來倒是更說得過去。”
阿媛:“……”
“陸斐。”阿媛走幾步上前,十分嚴肅地看着他,“這件事你準備如何處置?這雖是後宅的事情,可家宅不寧對你的仕途也并無好處。”阿媛以為陸斐沒有插手這件事是因為不在乎,興許他心裏只裝着國事朝政,認為這些不過是女人之間的芝麻大點兒的小事兒。
“作為府裏未來的主母,你有什麽好主意呢?”陸斐反問她。
阿媛:“……”
“嗯?”見他不答,他從鼻腔裏哼了一聲,催促她。
阿媛左右四顧,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眼神往窗邊一瞟,好,找到了。她上前幾步抓起了大迎枕,轉頭回來朝陸斐的身上拍去。
“我是說認真的,你為何老是要捉弄我!”如此憤怒的語氣,阿媛顯然是氣急敗壞了。
陸斐一邊伸手抵擋一邊從胸腔裏震動出了笑聲,瞧瞧,觀賞一只兔子炸毛可比看一只雄獅發怒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