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逗弄

入夜後, 陸斐在寝屋的外間看公文,阿媛在燈下做女紅。

月色漸涼, 萬物栖息。屋子裏一片安靜, 唯有他翻動公文的聲音。

“咚——”

阿媛擡頭, 見到一本書落在了地上, 而案桌後面的人似乎毫無察覺,依舊低頭批文。

她放下手中的繡棚, 走上前去彎腰拾起書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将它重新放在了原來的位置上。

突然, 從旁邊伸出了一只大手,準确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往後一帶——

“哎呀!”阿媛一時不備, 跌入了他的懷中。

待穩住身形, 她斜躺在他的懷裏, 瞪着眼看他。

“眼睛瞪這麽大做甚,要吃人麽?”他掐着她的細腰, 作惡般地撓了撓,惹得她一時破功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別撓, 求你!”她像一條蚯蚓一樣在他懷裏蠕動, 翻來滾去, 妄圖逃脫他的魔爪。

看她終于有了笑的模樣, 他也适可而止地收手, 免得等會兒遭罪的又是他自己。

她氣喘籲籲地坐了起來, 鬓發微亂,臉色緋紅,像是吃醉了酒一般。

“以後不準再用這招了。”她不滿地抗議。

陸斐笑着揪了一下她的鼻頭,道:“這招呢?”

“啊,煩人啊!”她羞怒不已,粉拳噼裏啪啦地落在他的身上。

清冷的書房裏,随着兩人的打鬧嬉笑終于有了一絲溫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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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完了,他抱着她安靜地坐好,低頭蹭蹭她的臉蛋兒,道:“你能笑出來我就安心了。”

她正低頭翻他的書,聽到此話有些愣。

“你之前是擔心我見到惠妃後心裏不舒服?”她總算明白過來他的用意,心裏淌過了一絲暖流。

“你總覺得我不理解你抛棄我執意尋親的初衷,你錯了……”他輕輕嘆氣,“沒有人比我更懂你,所以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對親人的向往。”

他猶記得,十歲左右的她,一個人拎着水桶站在村口,身邊一群調皮的小子圍着她,她絲毫不懼,來一個放倒一個,把那些小子教訓得哇哇亂叫。

小孩子,鬧完了還是好夥伴,也不記仇,純粹就覺得逗着她好玩兒。可她呢,像是一只傲氣的小獅子,瞪着一雙要吃人的眼睛撿了一根地上的木柴,警惕地看着周圍的小子們。一來一往,兩隊人馬竟然打了一個平手,小子們勝在人多,而她贏在夠狠心。

“狗子,吃飯了!”

“鐵蛋兒,還不回家!”

随着一聲聲大嗓門的呼喚,對峙的陣型終于被瓦解,聽到家裏喊吃飯的小子們一個個掉頭就跑,毫不在乎勝負,歡呼一聲一起搭着肩膀回了家。

她抱着一根木棒,看着眼前的人群散去,有些孤零零的。

陸斐正準備走出去,卻突然見到她拎起地上的水桶往回跑,一邊跑一邊抹淚,似乎傷心極了。

那些調皮的小子們,無論在外面多瘋多鬧,只要家裏人一喊,立馬倦鳥歸巢。而她呢,形單影只,就算回去了也只是她一個人,冷鍋冷竈,還不知道明天的那一頓在哪裏。

“你對他們有期待是人之常情,不必覺得羞愧。”他擡手輕輕撫順她的發絲,聲音溫柔低沉,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

阿媛身子一顫,陸斐能說出這番話,她相信他是真的懂她了。

沒錯,就是羞愧。在親生母親蓄意抛棄她之後,在親生父親對于她這個女兒毫不知情的時候,她居然還時不時的念着他們想着他們,似乎太過沒有骨氣了。

可是……她也沒辦法完全恨上他們,畢竟她還沒有斷絕對他們的期待。

“我是不是特別沒有出息?”她仰頭問他,有些自暴自棄。

陸斐親了一口她的額頭:“大多數情況下是挺沒有骨氣的。”

“那少部分情況呢?”

“更沒有。”

阿媛:“……”

“可我喜歡。這樣的你,比任何人都真實可貴。”他嘴角一彎,眼睛對與她對上。

他睚眦必報,老謀深算,只要被他記在心上的,無論多久過去了,他定然要全部報複回來,連本帶利。而這樣純粹的她,毫無恨人欲望的她,恰恰是他人格的反面。

“你少安慰我,你就是覺得我沒有骨氣。”被他大剌剌的目光看紅了臉,她悄悄垂下了頭,耳根有些泛紅。

陸斐輕笑,看出了這小妮子的心機。

要他再誇誇她?

啧……行,他就不成全她。

“慢慢來吧,也不是一天兩天就不能把你馴成狼的。”他裝作無奈的嘆氣,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裏面。

她眼皮一跳,悄悄朝他的後腰伸出手——

“做什麽呢?”他準确無誤地抓住她的手腕,眼底含着笑意。

“沒……覺得你說得真好。”她另一只手上前,抱住了他的腰,順便仰頭奉送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目光相接,她心虛地睫毛亂顫。他含笑不語,握住的手腕又緊了幾分。

正當她覺得又要被拆穿的時候,他擡起手,幫她合住了下颌:“笑不露齒。”

阿媛:“……”

……

清明将近,陸夫人也早已準備好了阿媛出嫁的府邸,雖然只是一個兩進兩出的宅子,但在長安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一處離大司馬府近的已屬不易,更別說還要挑剔宅子的大小了。

“反正你以後也不會在那兒住,所以我就沒找大宅子,你不會有什麽意見吧?”陸夫人一邊喝茶一邊叫來阿媛問道。

阿媛立馬擺頭,自然是不會。

陸夫人露出了笑意:“嗯,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阿媛心裏松了一口氣,上前給陸夫人添茶:“夫人能為阿媛操持已經是大恩了,阿媛怎敢挑剔夫人的一番心意,能嫁給陸斐阿媛早已知足了。”

誰不喜歡聽漂亮話?陸夫人也不例外,雖然她這個準兒媳出身不好,又不會琴棋書畫這些,但品性還是拿得上臺面的,這一點讓她很是寬慰。

“既然如此,你改天就收拾到那邊住吧。畢竟你還沒有過門,一直住在這裏也讓人說閑話。”陸夫人道。

阿媛自然沒有意見,陸夫人能為她考慮到這種份上已經超出她的意料了,她的話她不敢不遵從。

“是,我今天便收拾一番明天就搬過去。”阿媛答道。

陸夫人掀開茶盞,面露微笑。

此時,翠菊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朝着陸夫人微微一福,道:“夫人,阮氏來了。”

那杯妾侍敬主母的茶,陸夫人到底是沒喝。不管陸老爺子如何甩臉子,阮氏如何放低身段伺候跟前,陸夫人一概不理。

陸夫人本打算不見阮氏的,但一看阿媛在旁邊,便改了口風,道:“把人叫進來吧。”

“是。”翠菊點頭出門。

阿媛抿了抿唇,道:“夫人若沒有什麽吩咐的,阿媛先退下了……”

“且慢,你就坐那兒去吧。”陸夫人伸手一指,給她找了一處位置安置。

阿媛面露尴尬,覺得這種場面她似乎不宜在場。

陸夫人稍稍揚眉:“你以為往後你就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待你日後入了門,若聖上給子明賜人,你準備如何安置?萬一和子明交好的同僚要是贈他一兩個妾侍,你又如何處理?”

阿媛渾身一僵,立馬打起了精神。

“自己的根基牢不算什麽,能應對外面的暴風驟雨才是真本事。”陸夫人袖子一擺,嘴角含笑。

正當阿媛覺得醍醐灌頂的時候,阮氏款款而來,餘光看向陸夫人,她早已正襟危坐了起來。

……

陸斐覺得奇怪,怎麽一晚上對面的人都拿奇怪的眼光看她,等他看回去的時候她又立馬低下頭,仿佛只是他眼花了。

又一次捉了個正着,他扔下書,道:“有什麽就說。”

阿媛擡頭,一臉莫名:“什麽?說什麽?”

陸斐輕哼了一聲,重新拿起書:“要不說就永遠別開口。”

阿媛被噎住,她表現得有那麽明顯嗎?

“夫人說讓我盡快搬到她為我準備的宅子離去,我打算明天就搬了。”她吞吞吐吐的說道。

陸斐點頭:“這事兒我知道,搬吧。”

左不過是一條街加一堵牆的事兒,難不倒他。

“還有……今日阮氏又來叨擾夫人了,說了好些話……”她嗫嚅着說道。

陸斐的目光已經集中到了書上,随意應了一聲。

見他沒有多餘的反應,她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筆,拿着自己寫的字朝他走去。

“陸斐,你幫我檢查一下我寫的字。”她伸手,把自己寫的東西蓋在他的書上。

被三番五次地打擾,他仍然好脾氣地拎起她的大作,認真地掃了一遍,點頭:“不錯,有長進。”

阿媛趁機問道:“我寫字難看,又不會琴棋書畫,你會不會很失望?”

“有什麽失望的,會那些對我來說也沒有吸引力。”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阿媛暗爽了一番,接着問道:“那……你對我有不有什麽其他的要求?”

這個時候陸斐才放下她的大字,側頭看她:“你今晚怎麽回事?繞來繞去的,給我直接說重點。”

“唔……”她伸手撓了撓臉蛋兒,怪不好意思的。

“趁着我還有耐心,趕緊說。”他面上出現了不耐煩的情緒,阿媛知道,這是他不好話說的前兆。

“你以後會不會像他們那樣納妾?”逼急了,她直接問出了口。

他愣了一下,而後上下掃了她幾眼,臉色有些不好:“誰又在你臉前亂嚼舌根子了?活膩味了不成!”說着,一巴掌拍在書案上,連硯臺都跳了跳。

見他要生氣,她趕緊說道:“沒人在我面前說這些,是我自己看到阮氏之後想到的!”

見她神色誠懇,不像是說謊,當然,她要是說謊也鮮少能瞞過他就是了。

“哦?你還有這種前瞻性呢?”他神色稍霁,挑眉看她。

阿媛:“……”好欠捶的語氣啊。

他站起身,朝她走近,她不自覺地後退,直到後背抵住了厚重的書架。

“到底會不會啊……”她的氣勢有些弱了下來,但好歹還記着自己的初衷沒有忘。

“你說呢?”他把她逼到角落,雙手抱胸,将她堵在了自己的面前。

阿媛快速眨了眨眼睛,試探性的問道:“不會?”

“哼。”

這是什麽反應?

“你倒是挺有自信的。”他輕哼哼。

見他沒有反駁,她心裏先快活了一番,美得要冒泡。

“唔,我就知道你不會那樣子對我的。”激動之下,她主動擡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踮着腳把腦袋貼在他的胸口處。

他低頭看她毛茸茸的頭頂,嘴角露出一個無意識的微笑:“傻子,誰給你這麽大的自信?”

“你啊。”她用臉蛋兒蹭了蹭他的胸口,“你這麽喜歡我……應該不會對我很壞才對。”說着,大概是覺得有些害羞,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猶如蚊蠅。

“撲哧——”

從他的胸口發出一聲震動,他居然笑出了聲。

阿媛松開手,一臉震驚地看着他:“你……”

“抱歉,失态了。”他以手抵拳,卻仍然擋不住嘴角的弧度。

阿媛惱羞成怒,知道他在取笑她剛剛的話,一跺腳,氣惱得拔腿就要走。

見自己似乎太過分了,他趕緊摟住她的腰把人給帶了回來。

“你放開我!”

“我這麽愛你,一定不會對你太壞。”突如其來的,他重複了一遍她剛剛的話,并默默地改動了一些字眼。

阿媛面色漲紅,與他對視。

“我愛你。”他傾身向前,湊在了她的耳邊說道,“你說的一點兒沒錯,我不敢也不會對你很壞。”

“不會很壞?”她抓住字眼。

他低頭湊在她耳邊,悄悄耳語一番。

“臭流氓……”待他說完,她立馬撇開臉蛋兒,渾身像是要冒煙了一般。他輕笑幾聲,呼吸噴在她的耳後,熱乎乎的。

她嘴唇動了動,小聲問道:“那你剛剛笑什麽……”

“笑我自己太不容易了,努力了這麽久,終于讓你有了一點點說這些話的底氣。”收斂了笑意,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真的?”

當然是假的,他只是覺得剛剛莫名其妙對自己很有自信的她太過可愛而已,可愛得讓他情不自禁地大笑出聲。

“嗯,真的。”男人嘛,這一生總要撒幾個善意的謊言。

她咬住嘴唇,壓抑住嘴角的笑意,擡起手環住他的脖子,小聲叮囑:“那你以後不準再笑我。”

“這個……還是得分情況。”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把話說死。

“你……”她錘了一把他的胸口,以示警告。

“萬一你以後又在我面前摔個大馬趴呢,這我不能不笑啊。”

阿媛:“……”

半晌,一個薄怒的聲音響起:“就一次而已,而且那已經是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啦!”

青梅竹馬,去他奶奶的青梅竹馬,這記得的都是什麽破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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