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行刑

窦瓊華沒瘋, 這世上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确定這件事。

夜裏的風呼呼刮來,屋後的林子裏傳來動物時不時的叫聲,這樣的晚上聽起來有些滲人。

她被困在這裏兩年了,幾百個日夜, 她“瘋”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終于,她騙過了那人, 有了機會跨出這個院門。

外面,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 她知道, 是看守她的兩個人回來了。

“屋子裏還有酒嗎?”

“我記得有兩壇子……”

“搬出來,老子剛剛在黃三兒在沒喝盡興, 咱們兄弟接着來。”

“算了吧, 都這麽晚了, 喝多了容易耽誤事兒。”

“耽誤啥事兒?拿出來!”

“上面又派人來了, 說是一定要看好她, 現在可不同以往了……”

“咋?咋不同以往了?她瘋都瘋了,還怕個啥!”

“你附耳過來……”

聲音漸漸小了起來, 窦瓊華有些聽不清了。她不敢發出響動, 只得貓着身子湊到門邊努力聽外面的動靜。

“不喝了不喝了, 睡吧!”剛剛執意要喝的人突然改了口風, 兩人一前一後的朝屋子裏走去, 似乎打定注意睡覺了。

窦瓊華直覺有什麽事兒發生了, 而且還一定跟她有關才對。她躺回床上, 暗自琢磨怎麽樣才能知曉兩人口中的“秘密”。

春喜在一旁收拾着東西, 聽到她說這樣的話便笑着側頭回道:“等你和老爺成婚了便可以經常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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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若不是春喜提醒,阿媛都快忘記了他和陸斐的婚期就在這個月月末了。她背對着春喜,仰頭看頭頂飛過的鳥兒,嘴角悄悄上揚。

陸斐公事纏身不能親自來接阿媛下山,便派來了許秋。

許秋靠好了馬車,一轉頭發現有兩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見過側妃娘娘。”許秋道。

“你下去吧,我有點兒事想單獨吩咐他。”陳繡珍微微側頭,對着自己的婢女說道。

“是,奴婢遵命。”

見婢女走遠,許秋便抱拳問道:“不知側妃娘娘有何吩咐?”

“我們之間還用得着這麽多禮嗎?”陳繡珍笑了起來,面色和善,“看你緊張的,我不過是想和同鄉随便聊聊而已。”

“在下還有要事在身,若側妃娘娘沒有什麽事的話在下就先告退了。”許秋道。

“他無情,你也無情?”陳繡珍嘴角挑起,似有一抹嘲諷的笑意在其中。

“側妃娘娘的話,許秋不懂。”

“裝不懂吧?”陳繡珍輕笑一聲,抖了抖腕間的玉镯,“自我入了王府以來,你家主子就沒正眼瞧過我,可是打心底覺得我俗氣?”

“男女有別,主子大概也是為着側妃娘娘的清譽着想。”許秋道。

她的眉毛高高挑起,似乎不肯相信。

“就當做如此吧。”她淡淡一笑,眉間帶着嘲諷,“反正今生我和他也無其他可能了,他看不看我又當如何?”

許秋心裏暗忖:話雖這樣說,可你此時把我攔在這裏又是怎麽講呢?

“你心裏想什麽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給你主子帶句話……如果他不想被天下人嘲笑的話,他最好取消和趙媛的婚約。”說到此處,陳繡珍的語氣冷淡了下來,裏面似乎裹着風霜,透着些寒冷。

……

大門被打開,春喜見着許秋進來,上前道:“早就聽到響動了,怎麽這會兒才進來?”

“門口碰着一熟人,聊了兩句。”許秋答道。

“熟人?男的女的”春喜狀若不經意地問道。

“男的。”

春喜點了點頭,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可以搬上馬車了。”

“好。”

來的時候沒帶多少東西,走的時候倒是堆了一馬車,連人都差點兒坐不下了。

“要不我再去喊輛馬車上來?”許秋道。

“沒事兒,擠擠就行了,不必如此麻煩。”阿媛一揮手,率先登上了馬車。

春喜瞧了一眼裏面,身子一歪,坐在了車轅上。

“你不坐進去?”許秋坐上另一頭,揮着鞭子趕車。

“不了,多一個就擠着小姐了。”春喜搖頭。

許秋不做他想,他點了點頭,道:“也好,外面涼快……坐穩咯!”

“駕!”

下山的路很是暢通,直到進了城門後才有些擁堵了起來。

阿媛掀開車簾子的一角悄悄往外看去,只見人潮湧動,且多是往一個方向在移動。

“前面是有什麽熱鬧的事兒嗎?”阿媛開口問外面的許秋。

“看這人群的方向是往菜市口,估計那裏有犯人要被執行死刑。”許秋答道。

一聽這話,春喜便不自覺地動了動脖子,感覺有些怪冷的。

阿媛放下簾子搖了搖頭,這種熱鬧也要湊,她真是無法理解這些人心裏怎麽想的,換做是她躲都躲不及。

馬車在人群中有些難以前進,走了一刻鐘還未走出這條街,且看起來還有越來越堵的趨勢。

“前面是有什麽熱鬧啊?”外面有人問道。

阿媛聽着,默默的答道:殺人的熱鬧。

“老哥你這是才從外地趕回來?哎,菜市口有犯人要被殺頭了,聽說還是個女的!”

“女的?她犯了什麽罪?”

“聽說是下毒,還是給什麽貴人下毒……”

旁邊有人補充道:“是陸大司馬的未婚妻。”

“哦,對對對!”

原本心不在焉的阿媛一下子就集中了注意力,她一下掀開了簾子,問外面的人:“勞駕問一句,你剛剛說是給誰下毒?”

“大司馬未過門的妻子,據說中毒不輕呢,也不知道救沒救回來。”說着這話的人跟在馬車的旁邊,一邊走一邊說道。

阿媛有些慌神,他們說的是……小樂?

“許秋,停車!”阿媛掀開簾子喊道。

許秋自然也聽到了旁邊的人說的話,本以為可以瞞過去,沒想到還是被阿媛聽出來了。

“籲——”

阿媛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她說:“你先把車趕回去吧,我去看一眼就走。”

春喜立馬跳下馬車:“小姐,我陪你。”

阿媛點了點頭,拉了她一把,兩人一道擠進了人群裏。

日頭漸漸大了起來,穿梭在人群中也是極為悶熱難受的,阿媛她們算是晚到的那一批,走到菜市口的時候行刑已經結束,屍體剛剛被裝殓好運走了,只留下一地的鮮紅。

“小姐……”春喜滿頭大汗卻顧不上擦,她擔憂的看着阿媛,擔心她有些承受不住。

阿媛擡手握住了一旁走過的一個阿婆的胳膊,問道:“剛剛被行刑的姑娘,可是圓臉大眼睛?”

“哎喲,好可惜的姑娘,長得周周正正的,這下子全沒有了!”阿婆沒有怪她粗魯,反而嘆着氣惋惜起來,“這人吶,就怕當了壞人,你看這……齊頭整臉的一個姑娘,若是不犯律法,恐怕提親的人得把她家門檻踏平喏!”

阿媛松開手,臉色有些發白:“阿婆說得是,這人活一世就怕犯傻……”

“正是這個理兒!這日頭毒,我得趕緊回去了,兩位也回家吧,這裏沒什麽熱鬧可看了!”阿婆說道。

“阿婆慢走。”

街口的人稀稀拉拉地走完,日頭毒辣,沒幾個人敢站在這裏頂着曬,何況還是個才死過人的地方。

阿媛擡腿往前走去,打掃刑場的衙役見着她來,趕緊大喊:“你倆別往前來了,小心髒了你們的鞋子!”

“這位小哥,我想問一句,剛剛那……屍體運到什麽地方去了?”阿媛咽了咽喉嚨,聲音有些幹澀。

“還能往哪兒?亂葬崗呗!”衙役随口回答道。

“她沒有親人過來嗎?”

“哪有什麽親人,就算是有,她犯了這樣的罪人家躲她還來不及呢,還往上湊?對了,你是什麽人啊,問這些做什麽啊?”衙役打量了她兩下,看她又很面善不像是心懷不軌之人。

阿媛轉頭找春喜:“錢袋呢?給我一下。”

春喜趕忙解下錢袋,遞給阿媛。

阿媛扯開帶子,從裏面拿了五兩銀子遞出去:“勞駕小哥,用這點兒銀子給她置辦個棺材立個碑吧。”

衙役愣了,這是哪裏來的冤大頭?

阿媛從錢袋子裏面又掏了二兩銀子一起遞上去:“這些錢就給兄弟們喝酒吧,不多,別嫌棄。”

白花花的銀子讓衙役立馬反應過來了,他扔下笤帚上前接過銀子:“好說好說,都是做好事兒,哪還能要你銀子呢!”

“辛苦了,替她選塊好地方吧。”阿媛笑着說道。

“沒問題,我這就追兄弟們去,拿這錢給那位姑娘置辦棺木立個碑,也希望她早日投胎轉世!”衙役樂呵着說道。

“謝謝。”阿媛點頭,目送他歡天喜地的離去。

春喜知道,阿媛心裏是難受的。錢是她攢了很久的錢,雖說是她如今的身份不在乎錢財了,但那些錢的意義終究不一樣,她能掏出來給小樂買棺材立碑,更多的是跨過了那層心裏的門檻。

“小姐,若是早來一步,你會不會……”

“喊刀下留人?”她迎着烈日,眯着眼帶着笑意回頭。

春喜:“……”她撓了撓頭,都怪她聽說書的聽多了,不說小姐會不會這樣做,即便這樣做了也是幹擾法場,這可是會被問罪的。

“其實……我慶幸我們來遲了一步,這樣我就可以不必面對她了。”阿媛說道。

“是她對不起小姐你,你怎麽還不好面對她呢?”春喜哼了一聲,至今還忘不了那個讓她膽戰心驚的場景。

阿媛搖了搖頭,她并非是這個意思。從郡王府到一起被賣入大司馬府,她和小樂是有過真感情的,而感情這個東西,豈是可以因為愛或恨而互相抵消的?留念是留念,但無法原諒也是真的。

“走吧,回去吃午飯了。”阿媛拍了拍春喜的肩膀,似乎松了一口氣,語氣都變得輕快了起來。

“好,奴婢肚子也餓了……”

“走,回家。”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在烈日炎炎裏漸漸朝着熱鬧的街市走去,而在街的那一頭,是她們熟悉的小院。

人都是要成長的,而成長意味着撕裂以前的自己。以前的阿媛固執單純,一頭往前沖,才不在乎前方是懸崖還是河流,一腔孤勇。如今的阿媛,依舊固執卻不再偏執,不再單純,或者說是不像以前那麽篤信人性是善的單純。她知道自己要加快速度成長起來,要學會分辨哪些是可以原諒的惡而哪些是值得回報的善,若不如此,她可能有一天害的不僅是自己,還有可能搭上一個陸斐。

“陸斐?”

等在小院門口的那個清俊挺拔的身影,可不就是陸斐?

“回來啦。”他說着,伸出手向她遞來。

她提着裙子上了臺階,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朝他一笑:“等我吃飯?”

“嗯。”

他什麽都沒有多問,牽着她往小院深處走去,那裏有冰鎮好的西瓜和香噴噴的飯菜在等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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