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雲臺的門口有巡邏的宮中侍衛,但是青雲臺裏面卻空空如也,甚至連一個灑掃的宮人都沒有。
寧萱跟在段雲闊身旁走進青雲臺,手裏還提着一個精致的雕花食盒,左右瞧了瞧,總覺得這和她上回來的時候有哪裏不一樣。
對了,上次她來的時候,周圍都是雲霧缭繞的,只能虛虛地看見一些建築物的影子,所以她走着走着才會迷了路,明明是從入口進來的,走了一圈竟然還會回到入口,完全錯過了太子的拜師禮。
寧萱下意識往最高的樓宇方向看去。聽說那是國師的住處,也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周圍無人,便顯得這裏越發安靜,只能聽到她和段雲闊的腳步聲。
“這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冷清。”寧萱在太安靜的環境下,反而會害怕。而且整個青雲臺因為太大了,反而越發顯得寂寥空曠,現在是青天白日倒還好,若是晚上,寧萱絕不會踏進這裏一步。
她從小就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着,也不喜歡四四方方,全是圍牆的小院子;更不喜歡待在高處,身處黑暗的地方。
前者的原因是她覺得壓抑,喘不過氣來,仿佛她曾經一個人在那樣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後者則是因為她每次站在高處,都會有個模模糊糊的記憶,讓她不自覺地想要從高處往下跳,好像她曾經也這麽做過。
有一次,她從夢裏驚醒,貼身婢女因為熟睡而沒注意她寝宮裏的燭火熄滅了,寧萱起來後沒找到人,盯着黑漆漆的宮殿自己默默哭了整整一晚上,哭得雙眼又紅又腫。次日皇帝知道之後,便特地為她尋來了外邦進貢的長明燈,從此她的宮殿即便到了晚上,也是燈火通明。
太子還曾經拿寧萱怕黑一事來取笑過她,不過都是兩兄妹小打小鬧,無傷大雅。
“平日裏,整個青雲臺內,除了國師大人和太子殿下,也沒有其他人了。”段雲闊回憶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甚至連個帶路的人都沒有,但是他剛進入青雲臺,便對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判斷,甚至都不需要思考,按着心裏所想的方向走便是了。
傳說國師大人神通廣大,說不定他剛進入青雲臺,國師大人便感應到了,給他指引了方向,所以才不需要什麽引路人。
寧萱瞪着圓溜溜的眼睛,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真有人能自己一個人住在這樣空蕩蕩的地方數年,不過如果這個人是國師大人的話,好像她也可以理解,畢竟國師大人很厲害,肯定不會像她一樣,害怕孤獨,害怕黑暗。
“國師大人真勇敢。”寧萱對比自己,發現自己的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小。
少年聽到公主的誇贊,抿了抿唇。
他亦敢一個人來青雲臺。
另外一邊,太子看見國師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一笑,心情好像突然明朗了起來,仿佛剛剛的慌亂都是太子的錯覺。
“今日便到這裏吧。”國師放下書本,對太子擺了擺手。
太子滿腹疑惑,今日的課程不是才剛開始沒多久嗎?但他不敢質疑國師,況且這些天的學習強度這麽大,國師好不容易給他提前下課,他高興都還來不及。
“多謝先生。”太子起身對國師躬身行禮。
國師只是點了點頭,便單手撐着腦袋,捧起另外一本書看了起來。
他們師生平日也是如此,下了課之後,太子便可以自行離開,随便他在青雲臺做什麽,反正在國師的眼皮子底下便可。
太子走到門口,沒忍住,回頭瞧了一眼國師大人,今日的國師實在太奇怪了。
他看見國師大人垂下眼眸,微微側着頭,像是在傾聽着什麽,而他手上的書頁已經久久沒有翻動過了。
太子收回自己的視線,抱着書本往外走去,他記得今日應該是段雲闊來給他報告的日子,不過現在時間還早,不知道他來了沒。
平日如果段雲闊來得早,便會去青雲臺內的臨水閣等候他下課,但國師給太子上課的時間并不固定,有時候段雲闊一等便等了一個時辰,國師也并非是故意讓他等,不過是不喜歡做事的時候被人中途打斷罷了。
所以剛剛國師大人突然下課,才會讓太子感到疑惑和意外。
太子還未靠近臨水閣,身後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讓他下意識露出了笑意。
“萱萱?”他轉過身,便見妹妹提着食盒朝他跑來,完全沒有在外人眼裏那個端莊有禮的公主模樣。
寧萱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某人的眼裏,她只是習慣于在熟悉的人面前不設任何防備。
“皇兄!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寧萱舉高食盒,遞到太子的面前,“我跟雲闊約好了今日來找你,特地去小廚房盯着他們給你做的冰芙糕,最底下那層都是碎冰,好讓它保持溫度,不會這麽容易融化。”
太子怕她舉着食盒會累,在她遞過來的時候就立刻接過了食盒,示意她往臨水閣內走,然後擡眸看向在後頭護着寧萱的段雲闊。
段雲闊收回雙手,在太子面前行禮。
“你我就無須這些虛禮了,先進來吧。”太子拍了拍段雲闊的肩膀,落在他肩膀上的力度重了許多,“下回要記得幫她提食盒。”
段雲闊的表情一言難盡,他當然也主動提出過讓他來幫寧萱提食盒,但是寧萱卻說,她得親手交到太子的手裏。
畢竟中途換了食盒糕點的事情也并非沒有發生過,她父皇的一個嫔妃就是這樣沒了的。
段雲闊知道寧萱并不是擔心他會對太子不利,只是比起相信他人,她更加相信自己。
食盒提起來并不輕,如果是普通的十二歲小姑娘,說不準還真提不動,但寧萱從小在北安書院念書,六歲便開始學基礎武術,這點食盒的重量不在話下。
臨水閣三面環水,架空于水上,中間設有石桌石凳。
寧萱進來後轉了一圈,便靠在一側欄杆坐下,趴在紅木欄杆上往下看,潭水清幽,卻沒有什麽活物,她還以為能看到游魚呢。
“萱萱,你怎麽來了?”太子邊問邊打開食盒的蓋子,白霧從食盒裏冒出,蓋子上還有凝起的露珠,他想還好國師下課下得早,不然他就要浪費寧萱的一番心意了。
寧萱聞言,看了一眼段雲闊,說:“我要盯着某人,不讓他在皇兄面前說我的壞話。”
段雲闊早已經習慣了寧萱的說話方式,并沒有與她計較,一本正經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不是壞話。”
太子樂得不行,伸手去捏寧萱的臉蛋,“就是得讓雲闊盯着你,才好知道你在北安書院有沒有認真念書。你已經十二歲了,再過幾年就是大姑娘了。”
寧萱捂着耳朵,佯裝不想聽的樣子。
“母後去世前,讓我好好照顧你,為你尋一良人,護你一世平安無憂。我原以為時間還很多,一切都能慢慢來,但……”太子說到這裏,皺起眉頭。
皇帝病情反複,另外幾位皇子盯着皇位蠢蠢欲動。前段時間又發生了三皇子與外族勾結的事情,引起朝廷動蕩,之後三皇子被流放,其餘的皇子明面上不敢再做什麽,暗地裏卻小動作不斷,簡直防不勝防。
寧萱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皇兄未說完的話她都知道,只不過這不是她一個人憂愁就能夠解決的。
“就算沒有良人,我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啊。我在北安書院念書學了這麽多東西,總不能一點用處都沒有吧?”寧萱的腦子好使,就算她天天在仙界史學課上睡覺,她考評的等級也不會太差。
太子拿她沒轍,搖了搖頭,從食盒裏拿出糕點,堵住她這張巧嘴。
寧萱見段雲闊和太子要開始談話了,便主動避嫌,提出自己在這附近逛一逛,等會兒再回來。
太子還沒來得及跟寧萱說話,寧萱便已經走遠了。
他想,青雲臺內是國師大人的地盤,無論他做什麽,國師大人都能知道,寧萱是寧國公主,也是他這位學生的妹妹,國師大人看在他的份上,應該也會順帶關注一下她吧。
事實與太子想的不一樣,他才是“順帶”的那個。
寧萱來青雲臺找太子就是想見見那位傳說中的國師,但她現在還沒見到,多少有些不甘心,于是打着到處逛逛的幌子,去碰碰運氣,就算到時候不小心走錯了路,也能仗着她的身份和年齡,說她不懂事,國師大人肯定不會跟她計較的。
她朝着青雲臺最高的那座樓宇走去。
感應到寧萱靠近的國師放下了手裏的書,他站起身,來回踱步,想去尋一塊鏡子,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有這種東西,于是用茶水化了一面水鏡。
水鏡之中,他的容貌還是和以前一樣,幾乎毫無變化,只是眼神多了幾分憂郁和滄桑,裝扮也從交領變作立領,一身月白色的暗紋長袍,扣子扣到喉結處,墨色的長發半挽在腦後。
在尋找寧萱轉世的這些年裏,他找到了寧萱說過的廟宇,但寧萱所說的畫像卻已經變得斑駁,早已經看不出來它原來的模樣,連畫中人物的面貌都變得模糊。
他便幹脆把這畫像給燒了。
他想,一切都能夠重來,這些也不需要了。
國師把水鏡化回茶水,側耳傾聽寧萱到了哪裏。
小姑娘在樓外轉了一圈又一圈,卻遲遲沒有推門進來。
他的心情便随着她的轉悠,忽上忽下,仿佛飄浮在雲端,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最後寧萱還是沒有勇氣推門,她不敢冒犯那位大人,便轉身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小樓的門便自己打開了。
寧萱若有所感,回頭往後看去,她看到一個影子,孤零零地站在門口,但她走得太遠,看不清那人的模樣,頂多是感覺他像在看遠方,又像是在看她。
內心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寧萱不明白這是什麽情緒,但這股情緒促使着她轉過身,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裏。
留下那道影子,看着她跑得越來越遠,卻連一步也不敢踏出。
作者有話說:
這篇文不會很長,我盡量節奏快一點。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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